“紫夜前辈,方才……是您对我们施展了梦魇之术?”
“是。”紫夜的声音清冷。
“怪不得晚辈会昏沉不醒。”子不识轻叩额角,尚觉一阵阵眩晕。
“此我并非是想伤害你们。”紫夜解释道,“我长年镇守此崖间大阵,早已为阵法所噬。周身这团黑雾,便是反噬之兆。”
他顿了顿,周身的黑雾便随之翻涌。
“在被反噬的漫长岁月中,我的神识残缺仅剩一半,阵法也随之紊乱。我穷尽心力,却始终无法挣脱这黑雾的桎梏。”
“幸而得遇二位。你同伴那至阳至烈的火焰法术,恰好能焚尽我周身的阴霾。同时,我也感受到了你身上那股纯粹的神力气息,正思量着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在二位的梦魇中,我窥见你们想去往这悬崖之底,本想直接将你们送下去,却未曾想你们却惊惶而逃。我一时情急,加之方才脱困,法术没来得及收束,这才不慎将你们震晕。”
“不过如此也好,倒省了些周折。只是我一次只能载一人,你同伴身怀火焰神力,我便先送他下去。为防你醒后无依,我便将你安置于一块巨石之上,并留下了印记,寻常暗影兽不敢近前。可等我送完你同伴返回,你却已不见踪影。想来梦魇术解,你寻友心切,定会折返,因此,我便在崖边静候。”
“原来如此,是我等误会了前辈。”子不识恍然大悟,连忙躬身致歉,“那……秋毫他一人在崖底,可会有危险?”
“放心。”紫夜语气淡然,“我已将他送往一处绝对安稳之地,他安然无恙。来,我现在也送你下去吧。”
“多谢紫夜前辈。”子不识再次深深一揖。
辞别了魔蛇,紫夜便载着子不识,向着那云雾缭绕的崖底坠去。
紫夜缓缓将崖间千年不散的迷雾推开,一条蜿蜒曲折、直通崖底的幽径豁然显现。
“晚辈之前在禁区中破解了数座法阵,想来皆是林中暗影兽所设吧?”子不识望着下方,问道。
“你是担心破阵会伤及它们?”紫夜道,“你破阵之时,所用可是神力?”
“正是。此间法阵,似乎只有神力能破解。”
“那便无妨了。”紫夜道,“你注入阵中的神力,非但不会损伤法阵,反而会将其缓缓修补,同时也能疗愈那些暗影兽所受的创痛。”
“那魔蛇前辈呢?晚辈在禁区发现它时,它已是奄奄一息。”子不识忆及当时的情景,仍有些心悸。
“这是它们寒夜魔蛇一族的习性。”紫夜解释道,“每逢重伤,它们便会陷入一种假死状态以求自保。大概持续一个时辰,便可自行复苏。”
“原来魔蛇一族竟有此等奇特的保命之法,晚辈今日又长见识了。”子不识心悦诚服。
“暗影兽的秘密,浩如烟海。虽数量稀少,但每一族皆有其固守的领域。此乃昔日玄青之神大人所赐的庇护。因此,便有无数如我这般的暗影兽,自愿进入这墨沅禁域,化为阵法之魂,世代守护这股神圣的力量。”
穿过那条幽深的通道,子不识的双足终于踏上了悬崖之底坚实的土地。
“你的同伴,便在那前方那座宫殿之内。”紫夜遥指,随即身形渐淡,“我该走了。你们结束之后,还可来此处。每日子时,我都会下来一趟,届时再载你们上去。”
子不识再次拜谢,目送着那道身影融入黑暗,方才转身,向着那座孤寂的宫殿走去。
***
另一边,车厢内,文络影悠悠转醒。
“现在是何时辰了?”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忙不迭地掀开车帘,询问车外的叶忖度。
“日头才刚从东山后探出头来。”叶忖度勒住缰绳,指着天际那一抹绚烂的橙红。
“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文络影走下马车,在叶忖度身旁坐下,自然地接过缰绳,“轮到我了。”
“那你多加小心,我回去补个回笼觉,到了地方记得唤我。”叶忖度说着,便钻入车厢,阖目养神。
文络影指尖轻点,一道淡金色的防震结界无声地笼罩了整个车厢,这才扬起马鞭,驾着马车继续向着下一个宗门疾驰而去。
行至正午,烈日当空,两人终于抵达了宗门。文络影唤醒了叶忖度,二人刚一走近,便见一队队士兵列队而来,齐刷刷地行礼:
“吾等恭迎文大小姐、叶少爷莅临!”
这番阵仗之大,让文络影和叶忖度皆是一怔,面面相觑。
在士兵的“护送”下,二人步入宗门。廊回路转,皆是肃立的守卫。
“这……我幼时随父亲来过此地,却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排场。”文络影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叶忖度耳语道。
“确有些蹊跷。”叶忖度扫视着四周,“这些士兵显然早有准备,并非临时起意。”
“戴宗主与我父亲交情匪浅,可这般行事,绝非他的风格。”文络影起了疑心,“难道是先前那宗主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或许是宗门密探早已在路上探知了我们的踪迹,只是我们未曾察觉罢了。”叶忖度沉吟道,“下次赶路,须在马车周围布下层层结界,纵使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也要时刻提防。”
“那我们轮流值守?”文络影问道。
“届时,还需借你的噬日石中盈曦之力一用。”叶忖度笑了笑,“我近来修炼新术,法力消耗有些多,恐怕难以独自支撑结界如此之久。”
“好。”文络影颔首,她知晓叶忖度夜以继日的勤勉,定是为了应对接下来的风雨。
二人暗自商议间,已随士兵来到了议事堂前。果不其然,戴宗主早已等候在堂前,满面春风。
文络影与叶忖度暂且将疑虑按下,脸上也堆起笑容,从容应对。
“在下见过文大小姐,见过叶少爷。”戴宗主拱手作揖,热情得恰到好处。
“戴叔叔,何必如此多礼,您唤我络影便好。”文络影笑意盈盈。
“今时不同往日,礼数不可废。来,快请上座,喝茶。”戴宗主热情地将二人迎入堂内,亲自奉上热茶。
“多谢戴宗主款待。”叶忖度端起茶杯,却并未饮下,而是开门见山,“我二人此来,是为邀请戴宗主于六日后前往文府,共商宗门大事。这是请帖,请您过目。”
文络影从袖中取出一份请帖,双手奉上。
“哎,这……日后差人传个信便罢了,如何能劳烦二位亲自跑这一趟?”戴宗主连忙起身,恭敬地接过请帖,“此事我记下了,六日后,戴某定准时赴约。”
“无妨,这是我们诚意所在。”文络影向叶忖度递了个眼色。
“正是,如今我盈光十二宗,正该上下一心,众志成城才是。”叶忖度立刻附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戴宗主抚须而笑。
“若戴宗主无他事,我等便先行告辞了。”文络影与叶忖度起身。
“哎,这……眼看就到午时了,何不留下来用顿便饭再走?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戴宗主连忙起身挽留。
“这……我们尚有要事在身,怕是耽搁不得。”文络影婉言谢绝。
“一顿饭的工夫,耽搁不了二位的。就当是给戴叔叔一个薄面,如何?”戴宗主再三坚持。
“……那便叨扰了。”文络影与叶忖度交换了一个眼神,终究是应了下来。文络影暗中传音入叶忖度之耳:“正好,我们趁此机会,探一探这宗门的虚实。”
***
于是,二人随戴宗主来到宗门主厅。只见厅内一张八仙桌上,早已摆满了珍馐佳肴,热气腾腾,连碗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这番景象,彻底明示了他们早已被盯上。
“戴宗主真是费心了。”文络影不动声色地笑道。
“二位乃是文府贵客,我怎敢有怠慢?快请入座。”戴宗主笑着引二人落座。
文络影与叶忖度依言坐下,却见大厅四周,依然站满了手持兵刃的士兵。
文络影夹起一块晶莹的酱汁肉,状似无意地开口道:“贵宗的戒备,当真是森严异常啊。”
“文大小姐谬赞了。”戴宗主呵呵一笑,“这都是文宗主再三交代过的,宗门安危,重于一切,自然要做得周全些。”
“我回去定会向父亲好好夸赞戴叔叔的这份勤勉。”文络影巧妙地将话题引回。
“那便多谢文大小姐了。来,戴叔叔敬二位一杯!”戴宗主举起酒壶,便要为二人斟酒。
“我们尚需赶路,便以茶代酒,还望戴叔叔见谅。”文络影端起茶杯,拉了拉叶忖度的衣袖,二人一同举杯,以茶代酒,回敬过去。
一番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各怀心思的午饭总算接近了尾声。
“饭已用毕,我等便不再叨扰了。”叶忖度放下茶杯,再次起身。
“我送送你们。”戴宗主坚持道。
文络影颔首应允,与叶忖度跟在戴宗主身后。周围的士兵见状,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形成一道无形的包围圈,将二人“护送”至宗门口。
文络影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对叶忖度传音道:“这些士兵,名为护送,实为监视。”
“看出来了。如此殷勤,无非是想刻意拉拢,或是……另有图谋。”叶忖度回应道。
“看来,我们得找个时机,悄悄再来一趟了。”
“待我们送完请帖,再重返此地,查个水落石出。”
行至山门,士兵们齐刷刷停下脚步,躬身行礼。文络影与叶忖度登上马车,终于离开了这座气氛诡异的宗门。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叶忖度便钻入车厢,只说要借此机会修炼,驾车之事便全权拜托了文络影。
“放心吧,忖度哥哥,驾车之事交给我,你安心修炼便是。”文络影这驾车的本事,还是她幼时为了逃离文府,在一次次“出逃”中练就的绝活。
马鞭清脆一响,马车向着下一个未知的目的地,继续前行。
***
墨沅禁域深处,子不识孤身前行。恍惚间,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方一闪而过。
子不识不及细想,便提气追了上去。那身影由模糊至清晰,最终,二人在这崖底相遇。
“不识!我可算找到你了!”俞秋毫竟一个纵身,如猿猴般挂在了子不识身上,让不识一个趔趄,险些站立不稳。
“我们中计了!”
“你先下来,站稳了,我慢慢与你解释。”子不识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背。
“哦。”俞秋毫应了一声,这才悻悻地从子不识身上滑下。
子不识将紫夜的所言所行,以及这悬崖下的种种缘由,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会在一座如此诡谲的宫殿中醒来,原来是紫夜前辈送我来的。”俞秋毫恍然大悟。
“你说的宫殿就在前面?”子不识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走,我带你去!”俞秋毫在前引路,领着子不识穿过一片嶙峋的怪石,一座宏伟的宫殿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通体漆黑的宫殿,宛如用最纯粹的夜色雕琢而成,殿宇的飞檐之上,烙印着一弯清冷的银色月牙。子不识凝望着那标记,心中已然确定——这里,应是曾是玄青之神的居所。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迈开脚步,向那宫殿深处走去,心中隐隐期盼着,能在此地寻到那位传说中的神祇。
“不识,你慢些,为何如此心急?”俞秋毫在后面提着气,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没事。”子不识回过神,脚步稍缓,他打量着俞秋毫,笑道:“我发现,你如今胆子大了不少,竟也敢独自行动了。”
“还不是被这鬼地方逼出来的。”俞秋毫一脸无奈,“不过我醒来时便发觉,这宫殿四周笼罩着一层结界。”
“想来是紫夜前辈为护你周全所设的。”子不识点头道。
“那这么说,我们在这宫殿之内,便是绝对安全的了?”俞秋毫欣喜。
“嗯,我们四处探探,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于是,二人并肩走入那幽深的宫殿。
殿内景象出乎意料的空旷高阔,二人走了许久,脚下光滑的黑玉石地面却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廊柱在阴影中无限延伸,令人心生迷惘。
“这走不到尽头的感觉……为何如此熟悉?”俞秋毫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与悬崖上的法阵,是同一个道理。”子不识一边说道,一边扫视着周围无形的障壁。
“那我们还要破除吗?你曾说过,此间法阵一旦被破,暗影兽们便会受到伤害。”俞秋毫有些迟疑。
“你看这是什么?”子不识并指一捻,一根流光溢彩的紫色羽毛凭空出现在他指尖。
“紫夜的羽毛!你……你竟偷偷拔了他的毛?”俞秋毫瞪大了眼睛。
“胡说什么。”子不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是紫夜前辈所赠的。有了它,我们便可在这阵法中畅行无阻,也不会伤及任何暗影兽。”
“那可太好了!”俞秋毫喜上眉梢。
子不识将神力缓缓注入羽毛,那紫羽顿时发出一阵柔和的辉光,与周遭的空间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二人眼前,一条幽邃的通道凭空显现。
子不识收回羽毛,与俞秋毫毅然踏入了那神秘的通道之中。
“这里好黑……”俞秋毫下意识地催动火焰,驱散了周遭的黑暗,“咦?我们好像……在往上走?”
“嗯?”子不识却皱起了眉头,“我怎么感觉,是在往下?”
“不同的感觉?难道……我们又要被分开了?”俞秋毫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莫慌。”子不识沉稳道,“此处并无法阵气息,安心前行便是。况且,你我已分离数次,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时时庇护的少年了。”
“你可真会安慰人。”俞秋毫撇了撇嘴,心却安定了不少。
纵然心中忐忑,二人还是决定继续向前。
***
“不识,你还在吗?”黑暗中,俞秋毫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呢。”子不识的声音就在他身后。
“没事……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俞秋毫回头,借着火光看到不识沉稳的身影,心中稍定,“要不……我们换个位置?”
“不行。”子不识立刻拒绝,“你在前方照明,我拉着你,如此一来,你便无需频频回头确认了。”说着,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俞秋毫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传来,俞秋毫瞬间感到一股踏实的安全感,胆气也壮了许多,大胆地举着火焰,向前走去。
***
又不知走了多久,当眼前的黑暗终于褪去,一片光亮传来时,二人才算是走出了甬道。
“总算出来了!”俞秋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筋骨都快僵硬了。
“我们似乎还在这宫殿之中。”子不识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身处一个更为精致的楼层。
“应是不同的楼层。”俞秋毫猜测道,“只是不知是上层,还是地下了。”
“附近暂无法阵气息,我们再仔细探查一番。”子不识说着,拉着俞秋毫,开始仔细搜寻这一层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二人将这层楼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找到寒月所指示的那种特殊气息。
“不识,到尽头了。”俞秋毫在一面墙壁前停下,墙壁上刻着繁复的纹路,“这里有法阵的气息。”
子不识再次取出紫羽,拉着俞秋毫,羽毛光芒一闪,二人便已穿过法阵,来到了一个全新的楼层。
“这里的光线……更暗了。”子不识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连窗外的月亮都看不见了。”
“看来我们是下楼了,可我为何会产生一种在往上走的错觉?”俞秋毫仍在为之前的困惑而纠结。
“许是法阵扰乱了我们的感知。”子不识猜测道,“继续走吧,此处依旧一无所获。”
于是,二人再次踏上了探索之旅。
***
自进入宫殿开始,数个时辰已悄然流逝。他们借助紫夜羽毛的力量,不知向下穿过了多少层楼阁,如今连自己都有些迷失,不知是该继续向下,还是另寻他法。
“不识,我们歇会儿吧,走得我腿都快断了。”俞秋毫寻了个角落,一屁股坐下,疲惫不堪。
子不识也感疲惫,便在他身边坐下,二人闭上双眼,稍作休憩。
***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
当二人再次睁开眼时,却惊愕地发现,彼此的身上竟已覆盖了薄薄一层灰尘。
“我们……昏睡了多久?身上都积了灰。”俞秋毫大惊失色,连忙拉着子不识站起,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彼此身上的尘土。
“此地有异!”子不识脸色一沉,急忙变出紫夜的羽毛,可那羽毛却毫无反应。
“不是法阵?”俞秋毫见羽毛毫无动静,心中愈发不安,“可这股气息……”
两人分明都感受到了熟悉的法阵波动,紫夜的羽毛却失灵了。
“该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俞秋毫下意识地躲到了子不识身后。
“不是羽毛的问题。”子不识确认羽毛完好无损。
“那……那是什么?”俞秋毫的声音颤抖着。
“上前去看看。”子不识将俞秋毫紧紧护在身后,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去。
突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卷起地上的积尘,形成一道灰色的漩涡。
子不识和俞秋毫连忙抬袖掩面,可还是被这扑面而来的尘土呛了个正着。
“不识,我看不清了!”俞秋毫在慌乱中大喊,可他刚一开口,更多的灰尘便涌入口鼻,剧烈的咳嗽声瞬间爆发。
子不识也是如此,只觉喉咙与肺部火辣辣地疼,眼睛被灰尘迷住,阵阵刺痛感袭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二人在接连不断的呛咳中,一时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