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身份如何,络影此行,仍要谢过诸位。至少在落星城这段时日,你我曾并肩作战,同心协力。”文络影的声音破了席间的沉寂。她目光流转,掠过众人,最终带着一丝怅惘,“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们能化开明暗两宗间的壁垒,成为真正的战友。”
“络影,你在说些什么?”叶忖度闻言,惊讶道,“明暗两宗,积怨已深,兵戈相向不过是旦夕间事。你我……终究是殊途,难逃为敌的宿命。”
“话可不要说的话这么早。”子不识忽然轻笑一声,插话进来,“这战事,怕是只得了你们盈光宗的同意吧?我们冥玄宗,可还未有定夺呢。”
子不识此言,驱散了文络影眉间的阴霾,她眼中重新燃起星点微光:“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子不识笑意更深。
“好了,文大小姐好不容易恢复,就不要再聊这些兵戈之事了。”俞秋毫打圆场,“战与不战,等我们都回到宗门,自有定论。眼下,还是尽情享受这佳肴美酒为好。”
众人重新将心思转回眼前的杯盘酒盏。
***
宴罢,四人相携,一同前往宫殿辞行。
刚走到长阶前,碰巧撞见寒月一袭月白长衫,凭栏而立。
“寒月。”四人齐声唤道。
寒月闻声回眸,缓步走来。
“大家是来辞行的吗?”
“不是,是他们三人,我可没说要走。”子不识抢先一步,答道。
“子不识,你又想干嘛?”叶忖度立刻警觉起来。
“这与你何干?”子不识反唇相讥。
子不识的停留,又给叶忖度心头,平添了几分不安。
“罢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寒月见状,轻叹一声,“聚散有时,亦非永诀。他日若有机缘,再回落星城一叙。”
“晚辈就此拜别。”叶忖度深深一揖。
“络影再谢神使救命之恩。”文络影亦盈盈一拜。
二人礼毕,转身离去,回房收拾行囊,不多时,便化作两道远去的身影,消失在城门暮色之中。
***
城门处,天边的云霞被染得浓烈如醇酒。子不识正想找文络影再作告别,手臂却被俞秋毫一把拉住。
俞秋毫将子不识拽回房中。
“不识,你当真不与我一同回去吗?”
“嗯,你先行一步,我尚有些事情要处理,稍后便回宗门。”
“你究竟有何事瞒着我?”俞秋毫追问道,语气中满是委屈,“我不远万里为你求取解药,你却连这点心事都不愿与我说?”
“秋毫,非是不愿,只是此事……连我自己都尚未理清头绪。”子不识道,“况且时机未到。待时机成熟,我必第一个告知于你,以你我兄弟之情,岂会相欺?”
“那你夜深人静之时,在长廊中独自徘徊,也是为此事?”俞秋毫紧盯着他的眼睛。
“……嗯。”子不识点了点头。
“……罢了。”俞秋毫长叹一声,终是妥协了,“你独自在这落星城,万事小心。父亲那边,我自会说明。”他转身收拾好简单的行囊,走到子不识面前,“那我……先走了。”
子不识上前一步,与他紧紧相拥。片刻后,他送俞秋毫至城门,目送那熟悉的身影融入沉沉夜色,两人才暂时作别。
***
与俞秋毫分别后,子不识转身回到了宫殿。寒月正静立于庭院之中,一直在等他。
“如今,只剩你一人了。”寒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放心,我既是你未来的神使,自会护你周全。”
“多谢。”子不识抱拳一礼,“那我去修炼了。”说罢,他便径直奔向那早已被封锁的比试场。那里,如今已是他一人的专属训练场。
***
直到夜深人静,寒月引着子不识,再度前往圣殿,拜见玄青之神。
二人穿过那条幽深而神秘的通道,再次来到祭坛之上。周遭的岩壁依旧散发着辉光,渐渐凝聚成玄青之神的虚影。
“这几日,在我的神威之下淬炼,你的法力精进如何?”玄青之神问。
子不识昂首,眼中神采飞扬:“晚辈如今已是圆满之境,放眼我冥玄宗,同辈之中,尚无一人能及此成就。”
“你的天赋,确是万中无一。但切莫自满,盈曦之神也在寻觅她的继承人。如今文络影身怀噬日石,迟早会被她的神使发现。”玄青之神提点道。
“那晚辈有一问,”子不识认真道,“盈曦之神既是前辈的道侣,我既已知晓文络影便是她的继承人,我是否该……助她与神使相见?”
“文络影的身份,我尚未与她言明。此事,当顺其自然。”玄青之神话锋一转,目光不经意地瞥过一旁静立的寒月,“你,亦不可自作主张。”
“晚辈明白。”子不识点点头,“一切,皆看天意流转,缘分造化。”
“你啊……”玄青之神看着他,竟生出几分感慨,“真与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前辈,晚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子不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但说无妨。”玄青之神对他格外宽容。
“前辈究竟身在何方?晚辈该如何寻您?”
“待你修为至一定境界,我自会亲邀你前来。”
“……好,那晚辈便静候佳音。”
“你在落星城盘桓已久,也该离去了。”玄青之神道,“不过,临行前,我要送你一份赠礼。”
“赠礼?”子不识一听,双眼瞬间亮如星辰,满眼都是期待,“是什么赠礼?”
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让一旁素来冷若冰霜的寒月都忍俊不禁。
“寒月,”玄青之神也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与我相伴千年,这还是我首次见你展露笑颜。”
“失礼了。”寒月立刻收敛了神色。
“看来,子不识确实是能带来奇迹的变数。”玄青之神轻笑,“待你离去前夜,再来此处寻我。过早知晓,便算不得惊喜了。”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散于岩壁之上。
“唉……”子不识只好按捺住满心的好奇,耐心等待。
***
寒月引着子不识走出圣殿,途中问道:“先前长老们赠予你的卷轴,可已融会贯通?”
“前辈放心,”子不识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那些秘技,再配上我的显星宙,早已运用得炉火纯青。”
“当真?”寒月眸光一闪,忽而起了兴致,“不若,明日你我寻个时机,切磋一番?”
“与你切磋?”子不识看着寒月含笑点头,面露难色,“前辈身负神力,晚辈与之相较,岂非以卵击石?太过不公了。”
“你这是……不敢吗?”寒月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莫非,你并未真正掌握那些秘技,只是虚言搪塞?”
这番激将法,正中子不识下怀。
“好!比就比,谁怕谁!”子不识被说得面上一热,一咬牙便应了下来。
“一言为定。”寒月见他应允,唇角笑意加深,身形已化作一缕青烟,飘然散去。
“我……我方才为何要答应啊?”子不识愣在原地,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
为了应对明日的比试,子不识整夜调息养神。翌日清晨,他又将卷轴上的秘技反复揣摩,直至烂熟于心,寒月方才前来唤他。
“可用过早膳?”
“自然。”子不识整理好衣衫,随寒月来到大厅。
落星城的早膳精致非常,小巧玲珑的点心摆放在白玉盘中,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子不识一见,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你若喜欢这些点心,不妨带些回去。”寒月柔声说道。
“归途漫漫,怕是会失了风味。”
“无妨。”寒月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萦绕起一缕极淡的冰蓝色雾气,轻轻笼罩住点心,“我以冰系法术为其保鲜,会拿捏好分寸,绝不会冻坏了口感。”
“那便多谢寒月了。”子不识满是谢意,“其实,我也说不上是非常喜爱,只是……母亲生前,最喜做这些点心。”
原来如此。寒月知晓他的身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怜惜:“其实,待你修成神位,并非没有……让逝者复生之机。”
“当真?”子不识猛地一怔,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前辈莫要安慰我了。待我……若真有那一步,再谈不迟。”他只当这是寒月的好意宽慰。
“慢些吃,莫要噎着。”寒月看着他,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
***
二人用罢早膳,又谈论了一番成神之事,随后便行至比试场。天色尚早,巨大的场地空旷而寂静。
面对眼前这位气息深不可测、实力几近神祇的强者,子不识不敢有丝毫轻慢。对战一开始,他身形如电,双手结印,一式“鬼食”悄然而出,无数幽影化作利齿,撕咬向寒月。与此同时,他祭出暗极镜,镜面流转,幻化出重重叠叠的虚影,意图扰乱其心神。
然而,寒月只是静立原地,神色淡然。他并未施展任何法术,只是缓缓释放了自己的气息。刹那间,一股凛冽至极的寒意以他为中心轰然铺开,化作一片冰封的领域。那寒气仿佛能冻结时间与空间,扑面而来,子不识的鬼食与暗极镜尚未靠近,便被一层晶莹的冰壳封住,动弹不得。
子不识竭力催动法力,试图挣脱束缚,但那冰层坚不可摧,无论他如何冲击,都无济于事。他继而变换手势,鬼刃凭空而生,化作一道道漆黑的刀芒斩向冰层,却只在上面激起几串冰花,未能伤其分毫。在这片绝对零度的领域中,一切攻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此刻,子不识脑中闪过俞秋毫那炽热的火焰,或许,唯有那般纯粹的阳刚之力,方能破此冰冻。可惜,俞秋毫此刻不在他身边。
他心念电转,不再执着于攻击,而是施展“鬼影遁梭”。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道残影,在冰封的领域中急速穿梭,速度快到超越了寒气蔓延的速度,因此,虽身处其中,却未被冰霜束缚。
“你的身法,又精进不少。”寒月赞许,“这冰层,对你已然无效。但……你可躲得过冰系攻击?”
话音未落,寒月抬手一指。一根根巨大的冰锥凭空凝聚,内部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暗影之力,阴寒刺骨。冰锥破空而来,速度快得惊人,子不识稍一分神,便被冰锥逸散出的寒气侵体,四肢百骸顿感麻痹,速度骤然一滞。
这一慢,便是万般之别。他知道自己一旦停下,便会立刻被彻底冰封。子不识只能咬牙,将体内玄青之力疯狂运转,抵御着那侵入骨髓的寒意。
寻常攻击断难击碎这蕴含神力的冰锥。于是,他祭出了法器“万年之泪”。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悬浮于眉心,瞬间将他的法力增幅了数倍。
“破!”
子不识低喝一声,鬼刃再出,此刻的刀芒上附着一层流光,威力暴涨。只听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些坚不可摧的冰锥,竟被一一斩碎,化为漫天冰屑。
“好一件增幅法器。”寒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对万年之泪的威力颇为赞叹。
“前辈,请展现您真正的力量吧。”子不识战意高昂,“否则,晚辈可就见不到那期待已久的秘技了。”
“哦?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寒月轻笑一声,神色渐转肃然。
他双手缓缓张开,那冰封的领域骤然扩张,威压倍增,竟硬生生将子不识逼出了领域之外。
子不识被那股磅礴的寒气震得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他站在领域之外,望着那片被冰晶笼罩的世界,思索着破局之法。忽然,他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而寒月,似乎也在等待着他的后手,并未趁势追击,只是静立于领域中央。
只见子不识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一式“暗灵诅咒”悄然发动。一道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竟暂时压制住了寒月那尚未完全注入神力的领域。
“原来是此招。”寒月认得这招,正是比试时见过,“不过,此术有时限,你须得抓紧了。”暗灵诅咒的波及范围有限,未能触及寒月本体,他仍可自由调动法力。
但,这就足够了。领域受制,正是他展开大规模攻击的绝佳时机。
自从经过玄青之神威压淬炼后,子不识许多法术的蓄力时间已大大缩短。他双手高举,周遭的玄青之力疯狂汇聚,天色为之一暗。一式“末日之灭”蓄势待发。
“此招,威力不俗。”寒月感叹一声,却不慌不忙,只是单手一握,一股更为精纯的力量汇聚。他竟直接从半空中,将那末日之灭的威势硬生生截断。
毁天灭地的气势,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消弭于无形。
“这……便是神级强者的实力吗?”子不识心中震撼,一边感叹,一边迅速取出祭月石,疯狂汲取其中的法力,填补刚才的巨大消耗。
“下一招。”此时,暗灵诅咒的效果已然散去,但寒月并未立刻恢复领域。
子不识牢记着林宗主的教诲——杀手锏,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动用。他没有使用必杀技“暗之吹歌”,而是双手齐出,召唤出神赐法器“显星宙”,同时召回刚刚从冰层中解脱的暗极镜。两件法器,一主攻,一主幻,分袭寒月。
“一心二用,同时驾驭两件法器,果然了得。”寒月一边躲避暗极镜的折射幻光,一边以法力抵抗显星宙的威压,竟一时陷入了子不识那密不透风的攻势之中,难以还手。
任何法术都会被暗极镜吸收转化。寒月眼中精光一闪,不再使用法术,而是直接动用了一丝神力,无形无色的力量骤然爆发,将子不识震开。
子不识第一次感受到被神力冲击的晕眩感,仿佛灵魂都在颤抖。但他强忍不适,努力清醒过来,手中显星宙光芒大盛,施展出长老卷轴上的秘技——那作为显星宙第四式的禁忌之术。
他以显星宙在空中划开一道漆黑的裂口,那仿佛是通往混沌的深渊。随即,他挥舞刀刃,无数狰狞的混沌之物从裂缝中蜂拥而出,扑向寒月。
“此招,倒有几分离心川禁术的影子。”子不识看着那混沌洪流,得意地笑道,“可惜,于前辈而言,想必毫无伤害。”
寒月依旧静立原地,面对那汹涌而来的混沌,他只是平静地睁开双眼。一个眼神,一件棱形法器便凭空显现,通体漆黑,闪烁着危险的幽光。
“法器……竟能从眼中召唤?”子不识惊喜交加。
只见寒月仅以目光,便能灵活操控那件名为“暗之菱角”的法器。菱角化作一道黑光,在混沌洪流中来回穿梭,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斩灭一片混沌。
扫清大部分混沌后,寒月的目标,转向了空中那道不断扩大的黑洞裂缝。
子不识立刻察觉其意图,提着显星宙便迎了上去,试图阻止他。
二人再度缠斗在一起。为防混沌干扰,寒月心念一动,召唤出自己的第二件法器——“暗之羽”。那是一片由玄青之神羽翼所化的神赐法器,被神力包裹,自有灵识,无需分心操控,便能自行护主。
有了暗之羽的辅助,寒月再无后顾之忧。神力加持之下,子不识渐渐落入下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洞裂缝被寒月缓缓泯灭。
虽法力尚足,但体力已然不支。
子不识深吸一口气,将残余的玄青之力尽数凝聚于显星宙之上,施展出其第三式——“灭光之斩”。
显星宙的双刃高速旋转,化作一轮死亡的圆月。子不识奋力一掷,那圆月便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锁定寒月,呼啸而去。
暗之羽全力防御,却依旧被那股巨力震得节节败退。暗之菱角更是无法抵挡。情急之下,寒月只能再度展开领域。
然而,他未曾料到,此刻的显星宙,威力已至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领域虽能减缓其飞旋速度,却无法将其彻底冰封。而此招乃锁定之技,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之间,寒月别无选择,只能释放出远超之前的部分神力,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神力与灭光之斩相撞,气浪翻腾,显星宙终被弹开。
再看子不识,他拄着膝盖,大口喘息,再无一丝战力。
这一战,高下立判。
***
“你,很好。”寒月缓步走到子不识身边,“竟能逼我动用部分神力。看来,神使之下,已无人能与你争锋。”他伸出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子不识走下擂台。
“多谢前辈成全,让晚辈得以酣畅淋漓。”子不识喘息着,感激道。
“在法器驾驭之上,你已胜于我。”寒月竟出言谦虚,“如今,你一心能操控几件法器了?”
“今日……还是头一回尝试。”子不识苦笑道。
“那今夜,在神者大人面前,再试一番如何?”
“遵命。”
***
二人稍作歇息,便各自散去。
子不识独自一人,信步走在落星城的街巷。作为城中名人,沿途摊贩见了他,无不热情招呼,笑脸相迎。在这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城中,他虽是个过客,却已凭一己之力,闯出了赫赫声名。
“一人独游,终究有些无聊。”他心中暗道,“不如为秋毫与舅舅他们,挑些礼物回去。”
想到这里,他心情大好,信步走进一家风格独特的法器商铺。
店内琳琅满目,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反倒让子不识有些眼花缭乱,不知该如何抉择。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件法器牢牢吸引。那是一件盈光宗的法器,形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与文络影先前失去的“水光莲”有几分神似。
“她因我而失去法器,我是否该……赔她一件?”
他走到那法器前,仔细端详,确是件佳品。
“……罢了。”片刻后,他又冷静地摇了摇头,“此等凡品,如何能配得上她?她那样的女子,眼界极高,想必也看不上。还是……再作打算吧。”
他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