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玄青之神高坐神位,已然过去了千载岁月。而寒月,作为他身边最忠诚的使者,也伴他度过了这漫长孤寂的千年。
“如今,总算是寻到了新的神位继承人。”寒月道。
“为何……会是我?”子不识紧随其后。
“想要登上神位,必须度过三重关卡。”寒月的声音不疾不徐,“第一,继承人必须是祭月石或噬日石的主人;第二,修为必须达到神级;第三,也是至为关键的一关,便是要度过一场生死劫难。而你,已然迈过了这第一步。”
“所以,我只需修炼至神级,再度过生死劫难,便可承继玄青神位?”子不识心头一热,暗色的眸子在漫天星辉下,竟也折射出熠熠神采。
“然而,这第三道难关,并非常人能够渡过的。”
“生死劫难……究竟是何意?”子不识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寒月微微摇头,“此关,还需你自行参悟。”
“不过,你既为我钦定之人,纵然还未满足条件,也有资格面见玄青之神。”
“所以,您引我来此,是为了……”子不识已然猜到了这条隐秘通道的尽头。
“你很聪慧。”寒月在前方停下脚步,伸出手,将一缕玄青之力缓缓注入面前的神像雕塑。霎时间,那古老的石雕竟泛起层层暗光。
一股阴寒之气自四面八方弥漫开来,刺入骨髓。子不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无妨,这是我的法力气息。你同出冥玄宗,身具同源之力,不会伤你。”寒月回眸,见子不识缩成一团,柔和道。
“您的法力……可真是冷得彻骨。”子不识小声嘀咕,呼出的气息都凝成了白雾。
“暂且忍耐一下。此地禁制重重,我无法为你设下结界护持。”
待那暗光凝聚的石门缓缓开启,寒月便立刻领着子不识闪身而入。在接下来的幽深通道中,寒月持续不断地输送玄青之力,维持着通路的光明与稳固,那股阴寒之气也愈发浓烈。
“如此机巧繁复的机关,不愧是神使大人的手笔。”子不识紧了紧衣衫,在扑面而来的寒气中咬牙坚持。
“到了。”终于,寒月停下了脚步。
子不识也随之驻足,心中满怀期待。
***
寒月敛裾跪地,神色肃穆,示意子不识跪下。子不识不敢怠慢,依着寒月的指引,完成了整套跪拜之礼。
礼毕,四周的岩壁骤然亮起光晕,一尊尊环绕的圣像随之缓缓移动。
“稍后面见冕下,只需展露你真实的一面即可,不必故作沉稳,更无需拘谨。”寒月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提醒。
“那还不容易?您放心便是。”子不识闻言,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
圣像转了数圈,最终归于沉寂。而在两人面前的巨大岩壁上,一个巍峨的倒影缓缓凝聚成形。
子不识惊愕地望着那道身影。
只见那人身着玄黑神袍,其上以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与星辰,华贵而神秘。墨玉般的长发上,别着一枚精雕细琢的铭纹发饰,熠熠生辉。身后,一对漆黑的羽翼缓缓舒展。他手中握着一根通体漆黑的权杖,顶端悬浮着一枚幽暗的晶石,周身更有无数闪烁着星光的菱形碎片簇拥环绕,如梦似幻。
仅仅是那身影散发出的威严,便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压得子不识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玄青之神吗?”子不识心中骇然,“仅仅是神威,便已如此可怖。他周身的器物,竟无一不是神赐至宝。”
念头未已,那威压已化作实质,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寒月,便是他?”一个浑厚而清朗的声音响起。
“回禀神者大人,他,便是您钦定的继承人。”寒月恭敬地垂首答道。
“起来吧。”话音落下,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便立马退去,“能在我神威下支撑这么久,的确有资格承继我之神位。”
“晚辈……其实还能再撑片刻。”子不识站起身,不服输地说道。
“哦?”玄青之神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冕下,他只是随口一说,并非有意……”寒月被子不识的胆大妄为惊得心头一跳,连忙出言补救。
“我没开玩笑,晚辈所言非虚。”子不识却梗着脖子,坚持道。
“子不识,神者之威,莫说你,连我也难以支撑片刻。”寒月急切地提醒。
“无妨,寒月。我的继承人,我自会护他周全。”玄青之神的语气却意外的温和。
“那晚辈子不识,便请神者大人赐教了。”子不识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好,那便开始吧。”
话音未落,一股比先前猛烈十倍的威压轰然降下。
子不识被瞬间压得单膝跪地,石板应声龟裂。
“这威压……好生霸道。但我,也不差。”子不识牙关紧咬,全力调动体内玄青之力,直冲头顶,硬生生顶着那股山岳般的力量,一寸寸地,将身躯重新撑直。
“好。”玄青之神赞了一声,威压再增一分。
翻天覆地的压力再度袭来,子不识双腿剧烈颤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汗水如溪流般自额角滑落,可他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弯下脊梁,再一次,缓缓地挺直了身躯。
“这是最后一重压力。再下去,你的神魂便会受损。”玄青之神的声音里已满是欣赏,说着,将最后一波威压施加而下。
“咔嚓——”子不识脚下的石板彻底碎裂,他整个人仿佛要被压入地底。牙关紧咬,一丝血迹自唇角渗出可他的双腿,依旧挺立。
终于,那股毁天灭地般的威压退去了。
“你,成功了。”玄青之神宣布道。
子不识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一软,向前倒去。寒月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多谢神者大人赐教。”子不识喘息着说道。
“小心。”寒月扶着他,将一丝温和的法力渡入他体内。
子不识连忙引动祭月石中的力量,迅速恢复着耗尽的气力。
“祭月石……我也快有千年未曾得见了。”玄青之神感叹道,“有此神石相助,你的修行之路,必将一日千里。”
“您……也曾是祭月石的主人?”子不识恢复了几分,好奇地打量着玄青之神,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并不是。这祭月石,本就是我亲手所创的神赐法器。”
“那您为何……”子不识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疑问脱口而出。
“你这小家伙,倒是有问不完的好奇心。”玄青之神轻笑反问。
“晚辈还未问,神者便已知晓?”子不识不服气地反驳。
“我自然知晓。因为,我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晚辈不信,除非冕下告知我答案。”
“哦?原来是想套我的话。”玄青之神一语道破。
“不识,莫要在神者大人面前失了分寸。”寒月脸色一白,连忙躬身道歉,“神者大人,他尚且年幼无知,还请您恕罪。”
“诶,寒月,跟随我千年了,你这性子,怎的比我还要古板?我堂堂玄青之神,岂会与一个小孩子置气。”玄青之神朗声笑道。
“……是,神者大人。”寒月只得应下。
“那神者大人,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子不识抓住时机,立刻追问。
“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玄青之神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您的意思是……您也曾经历过‘灵祭’?”子不识心中一动,恍然大悟。
“正是。祭月石与噬日石虽为我和她所创,但上面的禁制,我与……她,也曾亲身试炼过。她,与我一样,也是神者。”每次提及“她”,玄青之神的脸上,都能浮现出一丝温柔如水的笑意。
“难道……与您进行灵祭的,便是盈曦之神?”子不识恍然大悟,继而看到玄青之神那副神情,顿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小子笑什么?你将来,不也一样嘛。”玄青之神故作严肃地反驳。
“那可不一样。然后呢?你们……可曾在一起?”子不识的好奇心彻底被点燃。
“心既相属,便是在一起了。”玄青之神脸上的笑意更深,仿佛回忆起了千年前的甜蜜,“我和她成神之后,便再未分离,至今,已有千年之久了。”
“恭喜神者。”子不识由衷地送上祝福。
“你这小家伙,既祝福了我,那我亦祝你,得偿所愿。”玄青之神回以祝福。
“只是如今时局不同,明暗两宗势同水火,晚辈……只能尽力而为。”子不识长叹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忧虑。
“世事流转,或有意想不到的变数也未可知。”玄青之神道,“再等等吧,小家伙,你的福缘在后头。只是未来之事,我也不能妄加揣测。”
说这话时,他忽然望向远方虚空,脸上竟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仿佛正有一道严厉的目光在注视着他。
“神者大人,您可是……在与盈曦之神大人传讯?”子不识大胆猜测。
“被你猜到了。”玄青之神坦然承认,随即笑道,“好了,我尚有要事,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再聊如何?”
“好!”子不识欣然应允。
玄青之神朝他挥了挥手,那巍峨的身影便渐渐消散,岩壁恢复了古朴的沉寂。
***
“神谕已毕,我们回去吧。”寒月说道。
二人循着来路,原路返回。
“今夜之事,切勿向任何人透露。”临别前,寒月再次郑重叮嘱。
“晚辈明白。”子不识点头应下,心中却仍在回味,“不过,这位玄青之神大人,当真是……有趣。”
“早些歇息吧。”寒月颔首,话音未落,身形已化作一缕青烟,融入夜色,消失无踪。
“都这般神神秘秘的吗?”子不识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喃喃自语,“待我修为达到神者之境,定要试试这等神出鬼没的手段。”
说罢,他转身,踏着月色,缓缓走回了自己的居所。
***
一整夜,子不识都沉浸在昨夜的回忆中,辗转反侧。窗外月影西沉,东方既白,他方才蒙眬睡去,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何事?”子不识睡眼惺忪地拉开门,揉着酸涩的眼角,“天色……怎的便亮了?”
“你这般模样,怕是彻夜未眠吧。”寒月立于门外,清冷的目光落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
“还是瞒不过你。”子不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昨夜之事,着实令人心潮澎湃。对了,您寻我所为何事?”
“早知如此,昨夜便不该带你去。”寒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快随我来,你的好兄弟秋毫已然归来,此刻想必已与文络影他们汇合了。”
一听到“络影”二字,子不识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急切地催促道,“快,我们快去!”
***
子不识随寒月行至圣殿静室。俞秋毫一见他,立刻快步迎上。
“你往返落星城与离心川之间,才花了这点时间,莫非途中遇上了什么变故?”子不识担忧地问道。
“放心,一切顺利。”俞秋毫摆了摆手,解释道,“离渊九他们有代步的工具,往返自然迅捷。”
“那就好,那解药……可有拿到?”子不识的目光越过俞秋毫,投向了静室深处的床榻。
“放心吧,文大小姐已经服下了。”俞秋毫朝床榻方向示意。
子不识望去,只见文络影静静地躺在榻上。他心头一紧,正要上前,却被一道身影拦住。
“她……她现在如何了?”子不识焦急地问向拦住他的叶忖度。
“我已在俞少主带回的解药,以盈曦之力包裹,她服下后,理应无碍。”
“此药药性霸道,服下后会陷入沉睡,是否真能奏效,还需待她醒来之后方能知晓。”俞秋毫补充道。
“此番多谢二位了。”叶忖度对着子不识与俞秋毫,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
“言重了,都是分内之事。”子不识侧身避开了这一礼。
“看来,我等还需在落星城叨扰些时日了。这住处,又要多劳烦神者大人了。”叶忖度说道。
“放心吧,圣殿禁制重重,守卫森严,绝不会再有宵小之辈敢来侵扰。你们安心住下便是。”寒月淡然应道。
“既然我等之事已处理妥当,子少主,您也该返回宗门了吧。”叶忖度转向子不识,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疏离。
“这就要赶我走了?”子不识惊讶,“解药一到,便要下逐客令吗?”
“毕竟络影会遭此劫难,与您脱不了干系。您若在此,恐会再生事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叶忖度的话语虽客气,却字字锋利。
“那……好吧。”子不识脸上露出不舍的神情,拉着俞秋毫的衣袖,一步三回头地向房外走去。
俞秋毫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早已了然,立刻心领神会地配合起来。
“那……文大小姐便托付给你了,我们先走了。”俞秋毫对着叶忖度拱了拱手”。
于是,兄弟二人你拉我扯、推推搡搡,演得难舍难分,终于走出了静室。
“他们二人……没事吧?”寒月看着这番景象,有些哭笑不得。
“放心吧,两个戏精罢了。”叶忖度望着门口,无奈地摇了摇头,作为最了解子不识的人,他一眼便看穿了这拙劣的表演。
***
果不其然,一离开叶忖度的视线,子不识与俞秋毫便恢复了原形。二人并未离开落星城,反而在城中繁华的街市上闲逛起来。
“多谢配合啊。”子不识伸了个懒腰,一身轻松。
“不识,我虽支持你留下,但你需得明白,我们不能再落星城盘桓得太久。”俞秋毫提醒道,“别忘了,七日后便是子府的复兴大典,我们必须在此之前赶回。不过幸好,那离渊九还算安分,一路上未曾暴露我的行踪,也未曾向外人透露他的伤势。”
“再等等,还有七日呢,我总能等到她醒来。”
“那我先说好,届时我绝不陪你留下。”
“随你。”子不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转身便汇入了人流之中。
俞秋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吐槽了一句:“到头来,还不是得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也罢,谁让你是我兄弟呢。”
***
就这样,子不识与俞秋毫又在落星城待了两日。
所幸,天遂人愿,第三日清晨,文络影终于从沉睡中苏醒。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守在榻边,眼下带着青黑的叶忖度。
“忖度哥哥……”文络影的声音轻柔。
“你醒了!”叶忖度瞬间惊醒,俯身关切地问道,“感觉如何?”
只见无数花瓣在她周身葳蕤簇拥,缓缓散去。文络影撑着身子坐起,闭目感受片刻。
“太好了!我的噬日石……恢复了!”她欣喜地叫道。
叶忖度闻言,心中悬了数日的巨石终于落地。
“子不识他们呢?他们……还在落星城吗?”文络影环顾四周,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连忙问道。
“你寻他们干嘛?”叶忖度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我……我也该向他们道声谢不是?”文络影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小心翼翼地解释。
“他们还在。”叶忖度淡淡地答道。
“那……我自己去找他们?”文络影试探性地掀开被褥,想要下床。
“还是我陪你去吧。”叶忖度站起身。
于是,叶忖度陪着文络影,向寒月问明了子不识二人的去向。二人并肩走在落星城的街道上,很快,便在一家茶楼前,遇到了正倚栏闲望的子不识与俞秋毫。
***
子不识一眼便望见了文络影,她容光焕发,再无前几日的病态。他心头一喜,几乎是本能地快步奔了过去。
直到跑到近前,他才注意到文络影身旁的叶忖度,脸上的兴奋笑容瞬间收敛,生硬地开口:“你……还好吧?”
“噬日石已恢复,多谢……你。”文络影的目光与他对上,脸颊微热,话语也变得有些吞吐。
“谢我干嘛?是秋毫历经艰险,为你求来的解药。”子不识连忙将话题引向匆匆跟上的俞秋毫,“你说是吧,秋毫?”
俞秋毫一愣,接话道:“是的。”
“那便多谢俞少主了。”文络影口中说着感谢,目光却始终胶着在子不识身上。
子不识被她看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咳,不如……我等去用些膳食吧?”俞秋毫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文大小姐昏睡三日,想必早已腹中空空,不识你也滴水未进,定是饿坏了。”
“饿?哦,对,我饿了,我们快去吃饭吧!”文络影先是一怔,随即后知后觉地应道。
于是,便出现了奇异的一幕:文络影拉着叶忖度,俞秋毫拉着子不识,直奔城中一家食肆而去。
***
四人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可刚一落座,新的难题又来了——这座位该如何安排。
“你倒是说句话啊!”俞秋毫对子不识低吼。
“说什么?”子不识一头雾水。
“我不管,意中人是你的,这等难题,我可帮不了你。”俞秋毫干脆松开手,径直坐到了第一个落座的叶忖度身旁。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子不识与文络影,以及他们对面的两个空位。
“你二人还愣着干嘛?快坐啊。”俞秋毫催促道。
“来,络影,坐我身边。”叶忖度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于是,子不识与文络影只能硬着头皮,隔着一张圆桌,遥遥相对地坐下了。
子不识看着桌上那道无形的“楚河汉界”,心中默默哀叹:这店家……为何偏要选一张圆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