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吧。”子不识目光流转,将满室琳琅的法器又扫视一遍,终是没有心仪的。
正当他转身离去,那店主却忽然从柜台后跑出,满面堆笑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这位少侠,请留步。”店主一揖到底。
子不识脚步一顿,已然戒备,一缕暗影,正悄然自他身后滋生。
“店家,可是有何事情?”子不识道。
“在下有幸,曾观摩过少侠在盐雾场的英姿。”店主搓着手,“那身法,那修为,当真是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境界,实乃天纵奇才,令人叹服,叹服啊!”
“有事便直说,我尚有要事在身。”子不识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打断了这番话术。
“是,是。”店主见状,连忙将他引回店内,“少侠方才在敝店流连许久,想必是在寻觅一件趁手的法器吧?”
“依店家之见,莫非是有什么奇珍异宝推荐?”子不识倒也起了几分好奇,想看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少侠果然慧眼如炬!”店主面露喜色,“请随我来,此物,定能让少侠满意。”
“也好。”子不识指尖微动,“暗极镜”已在身周布下无形结界,以防不测。
店主嘱咐下人看管店面,随即引着子不识穿过一道不起眼的侧门。门后景象,豁然开朗,竟别有洞天。此地陈列的法器无一不灵光内蕴,品相较之外间高出了不止一筹。
子不识随店主缓步其间,目光看似在品鉴法器,实则神识早已悄然探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的深浅。
“店家带我来看的,便是这些?”子不识语气平淡。
“在下知晓,”店主苦笑一声,“纵使是这些精品,恐怕也难入少侠法眼。因此,在下还为少侠备了一份薄礼。”说罢,他躬身一礼,转身离去,让子不识在此稍候。
子不识站在原地,心中暗自思忖。
“称我‘少侠’,又引我至此,此人定有图谋。”
但以他的实力,想必足以应对任何变故。子不识审视着周遭法器,果然,这些看似精贵的器物,其本质却远不如初见时那般震撼。原来,方才一进门,他便被一道精妙的障眼法所迷惑。
“呵,原来是家黑店。”子不识心中冷笑,“不过这落星城的是非,也轮不到我来管,且当视而不见便是。”
良久,店主方才捧着一方木盒归来,恭敬地呈至子不识面前。
“少侠,何不打开一看?”
子不识疑心盒中藏有机关,便推辞道:“店家费心了。我向来力道不知轻重,恐失手损了这等精巧的盒子,还是由您来吧。”
店主闻言一怔,随即点头应允。
子不识便凝神看着店主将盒盖缓缓开启。霎时间,三颗赤红如血的宝石静卧于锦缎之上,一股温润的玄青之力扑面而来,闻之令人心神舒畅。
“此物……是何宝物?”子不识问道。
“此物名为‘红魔’。”店家解释道,“乃是天材地宝,专能淬炼修炼者的火焰灵根。此物寻来极为不易,堪称敝店镇店之宝,望少侠笑纳。”
“提升火灵之性……倒正合秋毫之用。”子不识心中暗道,“不过,还是先带回去让寒月瞧瞧,确保万无一失。”
“也罢,店家既有此美意,我便去对战场领教一番,定会手下留情。”子不识说着便要转身。
“且慢!”店主急忙拦住他,“在下知晓少侠神功盖世,这三颗红魔,是在下诚心赠予少侠的,分文不取!”
言罢,他不由分说便将木盒塞入子不识怀中。
子不识见他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便也坦然收下:“既如此,我也不能平白受惠。我便在此稍坐片刻,若有上门挑衅之徒,我便替店家出手一回,只此一次。”
“多谢少侠!多谢少侠!”店主感激涕零,连连作揖。
果不其然,子不识在店中未久,便有一蛮横顾客上门寻衅,被子不识随手教训了一顿,店家也因此做成一笔大生意。事后,子不识携着红魔,又在城中买了些零碎礼品,方才返回宫殿。
***
正好到了晚饭时间,寒月早已在殿中备下晚膳,静候子不识归来。
“看你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寒月见他神采飞扬,问道。
“在落星城一战成名,自然心情舒畅。这还得多谢你当初指点。”子不识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可曾寻到心仪之物?”寒月为他斟上一杯清茶。
“倒确有一件奇物,正要请你掌眼。等用完晚膳,我再拿与你细看。”子不识神秘一笑。
“好。”寒月颔首。
饭后,子不识取来那木盒,递与寒月。
寒月以神识稍一探查,便道:“那店家所言不虚,此‘红魔’确能淬炼火灵,且法力纯粹。你是打算赠予秋毫?”
“嗯,他得了‘烈羽’,正需此物相辅,也不会超过他所持法器的上限。”
“你们兄弟情深,真是令人羡慕。”寒月轻叹一声,目光中似有追忆。
“若非秋毫与忖度陪我走过那十七年岁月,我恐怕早已被仇恨吞噬,沦为行尸走肉了。”子不识谈及故人,语气也柔和了几分。
“我……也曾有过这般情谊。”寒月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陷入了悠长的回忆,“她是我在冥玄宗时,唯一的挚友,也是我踏上神使之途时,唯一的慰藉与鼓励。”
“她是谁?”子不识不禁好奇。
“她出身盈光宗。那时,明暗两宗尚能和平共处,弟子间时有往来,她便是其中之一。我们相识于豆蔻年华,曾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可我却……却失她于……”一向沉稳如山的寒月,此刻竟语带哽咽。
子不识见状,便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陪着他,让他平复心绪。
许久,寒月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此番返回冥玄宗,可否替我去寻她一寻?她当年……便留在了那里。依如今的划分,那处应是鬼渊的黑色禁区。”
“好,我答应你。”子不识郑重点头,心中却已翻涌不息。
“鬼渊,黑色禁区……还真是神秘。回去之后,定要好好探查一番。”他暗自思量。
***
两人一番深谈后,寒月便引着子不识再度来到那座古老的祭坛。岩壁之上,玄青之神的威严面容再度浮现。
“冕下,这是不识最后一次,通过岩壁聆听您的教诲了。”子不识躬身行礼,“明日,我便将辞别落星城,返回冥玄宗。”
“你既为子氏宗主,亦是冥玄宗之领袖。预祝你能力挽狂澜,救宗门于水火,重振往日和平。”玄青之神的语重心长。
“不识谨记在心,远离纷争。”他将这句话深深刻入心底,因为这也是他母亲俞夫人的遗愿。
“甚好。那我们便开始吧,这最后一次。”
子不识在玄青之神浩瀚的神威下,完成了最终的试炼。
结束后,玄青之神的幻影中透出欣慰之意:“很好。你如今的根骨,已然具备了成神之资。这般成就,也算不负你所承受的煎熬。”
“多谢神上栽培。”这一次,子不识凭借自身坚毅的意志,缓缓直起身躯,周身法力流转不息,迅速恢复了常态。
“好了,我昨夜应允之事,寒月,拿给他吧。”玄青之神转向一旁的寒月。
“是。”寒月应声,自圣像后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他行至子不识面前,在玄青之神含笑的注视下,郑重地单膝跪地,将木盒高高举起。
“这是?”子不识下意识想去扶他,目光触及玄青之神,又触电般收回了手。
“仪式感罢了。”玄青之神带着一丝调侃,“是寒月自己的心意。”
见神上并无不悦,子不识这才松了口气,恭敬地接过了木盒。
“打开看看吧,想必你会满意的。”玄青之神竟也带着几分期待。
“好。”
他轻轻开启盒盖,一道光芒瞬间迸发而出。但此刻的子不识,神体坚固,早已无惧这等光芒的冲击。
“这是……盈光宗的法器?”子不识一怔,盒中之物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明气息,“哦……原来如此。”
他瞬间明了了玄青之神的深意。
“多谢神上成全!”子不识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此物名为‘琉璃百褶琴’,乃是一件盈光宗的上品法器,由盈曦之神亲手炼制。只是为了冥玄宗大局考虑,我未曾言明文络影的身份,也未请盈曦之神打造神赐之物。”
“不识明白!如此,不识在此遥谢盈曦之神!”子不识再次叩首。
“盒中尚有配套的秘技心法,你届时一并赠出吧。我能为你们做的,也仅此而已。”
“多谢冕下。”子不识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好,我便预祝你们了。盼能早日与你们再会。”
话音落下,玄青之神的幻影便缓缓消散于岩壁之中。
子不识对着空无一人的岩壁,又深深鞠了三躬,这才随寒月离开了祭坛。
***
“今夜好好歇息,明日……我让下人备好车马,送你一程。”
“不用,我自能回去,你放心吧。”子不识摆了摆手。
“那……你多保重。明晨,我送你至城门。”言罢,寒月身形一淡,倏忽间便消散在夜色里。
“他这……究竟是何等身法?我日后,也能修至如此境界吗?”子不识抬头望着那片空寂的夜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与好奇。
***
一夜安寝,神清气爽。翌日清晨,子不识与寒月二人又来到初识的那座酒楼。凭栏远眺,晨风微醺,几碟精致小点,一壶新沏清茶,二人相对而坐,闲话几句,便算作践行。
早膳过后,寒月亲自为他打点行囊,一路相送,直至城门之下。
“此去山高水长,记得常回来看看。”自与子不识相识,寒月眉宇间那千年的孤寂似乎消散了许多。
“我会的。”子不识颔首,“鬼渊那边,一旦有消息,我定会寄信告知你。”说罢,他抱拳一礼,转身踏上了归途。
寒月立于城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用力挥了挥手。直至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才猛然转身,不敢再看,唯恐那份千载难逢的暖意,会化作离愁,牵绊住自己的心。这,是他千年以来,结交的第二位知己。
自此,子不识在落星城的这段奇遇,便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点。
***
数日风尘仆仆,子不识终于回到了冥玄宗。
“还是这熟悉的气息啊。”他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冥玄宗独有的的空气,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离宗数日,竟有几分思念了。”
他对着宗门前那块镌刻着“冥玄”二字的巨大刻牌轻声自语,话音未落,便见一道火红的身影从宗门内飞奔而出。
“不识!”
俞秋毫满面喜色,如一团烈焰般冲到他面前。子不识亦笑着张开双臂,与这位挚友紧紧相拥。
“你总算回来了!此去落星城,可曾遇到什么凶险?有没有受伤?”俞秋毫一迭声地问道。
“我怎会有事?”子不识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此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俞天久亦缓步走来,面带微笑。
“子宗主,欢迎回宗。”他拱手道。
子不识松开俞秋毫,转身行礼:“舅舅。”
“快回俞府休整一番。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子府看看,重建工程已然彻底完工了。”俞天久眼中带着欣慰。
“这几日,有劳舅舅了。”一闻此佳音,子不识心中大定。
于是,俞天久便领着子不识返回俞府。俞秋毫则自然地跟在子不识身后,亲昵地随他回到房中,帮他一同整理行囊。
“秋毫,这个给你。”子不识取出那方木盒,递了过去,“寒月说,这‘红魔’于你的火灵修为大有裨益。”
“好精纯的火焰气息!”俞秋毫仅是打开盒盖,便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他惊喜地收下,“多谢不识!”
“舅舅,这是给您的。”子不识又取出一捆以油纸包裹的圣魔草,“此物泡茶,最是凝神静气。”
俞天久接过草药,随即打趣道:“呵,你这小子,还记挂着我这个舅舅。这几日在落星城,怕是玩疯了吧?我可是听说了不少你的‘英雄事迹’啊。”
子不识心头一紧,慌忙瞥向俞秋毫。俞秋毫则不动声色地以神念传音:“我们与文络影、叶忖度组队,以及文络影受伤之事,父亲……他都知道了。”
“你说的?”子不识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也不完全是。”俞秋毫一脸无辜,“前一件事是离心川宗主所言,后一件……是父亲盘问于我,我为了揭露离心川的恶行,才……才坦白的。”
“罢了,此事稍后再议,先应付我舅舅。”子不识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你们俩,又在眉来眼去地嘀咕什么呢?”俞天久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二人连忙挤出笑容,掩饰着尴尬。
“这些事,晚些时候再给我个合理解释。”俞天久也不点破,拿着圣魔草,背着手悠然离去。
待俞天久走远,俞秋毫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般开溜:“那……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看着两人皆已离开,子不识这才关上房门,又取出了那方装着琉璃百褶琴的木盒。指尖抚过盒身温润的木纹,他陷入了沉思:如此贵重的法器,该如何送予文络影,才不显得唐突,又能全了那份心意?
思来想去,终究无果。他叹了口气,将宝盒收起,和衣躺下,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
是夜,俞府灯火通明。膳房之内,三人围坐一桌,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
“你们两个,当真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俞天久放下筷子,目光在二人脸上一扫。
“舅舅,”子不识率先开口,“与文络影、叶忖度结队,实属无奈之举。若非如此,我等也难以夺得最终胜利,获得那神赐法器。”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俞秋毫,神念再次探出:“你没有暴露寒月的身份吧?”
“放心,我只说了与文络影他们的偶然相遇。”俞秋毫迅速回应。
“如此便好。”子不识暗自松了口气。
“你们,又在暗自交流什么?”俞天久眉头一挑。
“绝无此事!”二人再次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你方才所言,秋毫已与我解释过了,我理解。毕竟结果是好的。”俞天久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文络影受伤一事,你们两个……怎么,结成一队,就真把她当成自家人了?”
“这也是情势所迫。若不救她,我也性命堪忧。”子不识辩解道。
“这我明白,你是不得已。可后来呢?她既已无性命之忧,你为何还要将‘枯水咒’的解药予她?”俞天久步步紧逼。
“这是为了灵祭大局考量。”子不识从容应对,“若文络影因枯水咒之故,再也无法催动噬日石,灵祭将如何进行?没有她的法力为引,我也无法独自完成仪式。”
“巧舌如簧。”俞天久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为她。”
“怎么会呢?”子不识正色道,“我所虑者,一为灵祭,二为两宗局势。文络影若真陨身于离渊九之手,我两宗关系必将再度破裂,难道舅舅希望文勋智再率众踏平离心川么?”
“行了,行了!”俞天久摆了摆手,一脸无奈,“如今你身为宗主,地位比我高,我也管不了你了。”
子不识见他语气缓和,便不再多言,只是低头默默用饭。
***
饭后,俞秋毫拉着子不识回到房中。
“还有何事?”子不识一脸疲惫,“我得抓紧歇息,明日还要早起。”
“不识,我觉得……我父亲说得没错。”俞秋毫迟疑片刻,终是直言道,“你与文络影,当真不可能。”
“慢慢来吧,反正……”子不识脑中闪过寒月的警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俞秋毫追问。
“没什么。”子不识摇了摇头,“待灵祭完成之后,再作打算吧。”说罢,他转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不给俞秋毫再问的机会。
“不识这是怎么了?”俞秋毫望着他紧闭的房门,满心困惑,“去了一趟落星城,怎的像是藏了许多心事?”
***
俞秋毫只得带着满腹疑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次日天刚蒙蒙亮,便被子不识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他尚在睡意朦胧之中,便被子不识施了个法术,轻飘飘地扔上了马车,径直前往子府。
马车颠簸,俞秋毫终于彻底清醒。他一睁眼,便见子不识正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吓得他一个激灵,连忙端坐起来。
“我……我怎会在马车上?”俞秋毫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你昨晚没睡?”子不识反问。
“想了一宿事,没怎么睡着。”
“怪不得。”子不识恍然大悟。难怪他方才使出浑身解数,这小子依旧死死抓着床沿不放,最后只能出此下策。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子不识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让俞秋毫有些毛骨悚然。
“没什么,”子不识收回视线,随意地找了个话题,“只是想问问,我给你的那红魔,用起来效果如何?”
“我……还没用呢。”结果俞秋毫一句话,便将天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