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层叠的山林。两道黑影在林间穿梭,衣袂带起的风,卷起几片枯叶,旋即又归于沉寂。子不识与俞秋毫终在一方林间空地,截住了那群行踪诡秘的黑衣人。
“若我所见不差,方才那箭矢之上,所附的应该是离心川的枯水咒吧。”子不识质问道,“你们疯魔了不成?竟敢对她动用此禁术!”
他胸中怒火翻涌,眼前之人所做之事,无异于在本就关系紧绷的明暗两宗之间,再添一道血痕。
“离渊九,”子不识手中鬼刃一挥,凌厉的劲风掀开了那人的兜帽,“你难不成是想成为冥玄宗的千古罪人吗?”
“那又如何?”离渊九毫不在意,“你视若珍宝的盈光宗大小姐,我偏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将解药交给我,否则,休怪我亲自光临离心川,向你父亲讨要!”子不识怒极,掌心浮现出显星宙,剑锋已然抵在离渊九的喉间,森然寒气逼得他皮肤生疼。
“除非你杀了我,”离渊九色厉内荏地嘶吼,“但你,敢吗?”
“那可未必。”子不识眼中寒光一闪,再无半分犹豫。显星宙划过一道凄美的星轨,带起一串血珠,离渊九的一条右臂已然离体而去。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夜空,离渊九惊骇地捂住血流如注的断臂。他身后的手下见状,怒吼着便要冲上,却被子不识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不想死,便退下。”话音未落,子不识周身玄青之力轰然爆发,将那几人尽数震飞出去,狼狈倒地。
“你……你竟敢……”离渊九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断臂,又惊又怒地瞪着子不识,“我乃离心川少主!你竟为一个盈光宗的女子,伤我至此?”
“我乃子家宗主,冥玄宗少主。”子不识一字一句道,“断你一臂,你又奈我何?”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离渊九的意志,失血过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子不识为求解药,终究还是放了他一马:“今日暂且饶你。七日之内,我要看到解药。若是逾期,或敢将此事泄露于外人,我必取你性命,踏平离心川。”
言毕,显星宙化作点点星光,敛入子不识掌中。
离渊九的手下连滚带爬地过来,架起他,如丧家之犬般遁入黑暗。
“秋毫,去盯紧他们。”子不识侧首道。
“遵命,宗主。”俞秋毫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务必保全自身!”子不识高声嘱咐。
“是!”
夜风呼啸,子不识急速向落星城飞掠回去。
***
医馆之内,文络影静卧病榻之上,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她体内的盈曦之力仍在流逝。叶忖度守在榻边,焦灼的目光不时飘向门口。
终于,一道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
“你们果然在此。”子不识看着气息奄奄的文络影,满心愧疚,未得叶忖度首肯,不敢再上前一步。
“有我的盈曦之力为她续命,尚能支撑片刻。”叶忖度头也未回,目光始终胶着在文络影苍白的脸上。
子不识望着她,心如刀绞,将一切和盘托出:“对不起,是离渊九……他在箭矢上淬了枯水咒。此乃离心川禁术,专克盈光宗之人。中咒者,不仅法力会枯竭,连同法器也会失去效用。”
“可有解药?”叶忖度问道。
“我已胁迫离渊九回宗取药,有秋毫暗中监视,料他不敢耍花样。再撑七日,络影便有救了。”
“你当真能要来解药?”叶忖度终于回头看他。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得罪了离渊九,他才如此卑劣地加害络影。”子不识双膝一软,直直跪在叶忖度面前,“任你处置,我绝无怨言。”
叶忖度缓缓起身,行至子不识面前。
子不识垂首,不敢与他对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叶忖度竟在他面前蹲下身,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你与络影曾生死与共,你也不愿她就此香消玉殒得,对吗?”
“对!”子不识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起来。”叶忖度伸手,竟是将他扶了起来,“我有一法,可暂解法力消散之危,不知你可愿一试?”
“我愿意!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弥补。”
“好。”叶忖度点头,“我懂得一门禁术,可将你的玄青之力转化为盈曦之力,源源不断地渡给络影。”
“可是盈光宗的禁术?”子不识心头一凛。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我只能一试。”
“好,来吧。”子不识几乎没有犹豫。为救文络影,他万死不辞,只是……他担忧地看向叶忖度,不知此术会对他造成何种反噬。
“你自身玄青之力,恐不足以支撑络影的消耗。用你的祭月石吧。”
子不识依言,掌心向上,祭月石缓缓浮现。
“我必须提醒你,”叶忖度神情凝重,“此术一旦施展,便再无解除之法。即便日后枯水咒得解,她依旧能汲取你的力量。此刻,你还愿意吗?”
“当然!”子不识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随即又有些慌乱地补充道,“我……我只是不想被她连累,并无他意。”
“那便开始吧。”
***
恰在此时,寒月携着一队护卫匆匆而至。他甫一入门,便察觉到室内异样的法力波动,心知有异,立刻挥手示意护卫退下,将医馆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为保万无一失,叶忖度指尖轻点,一层结界将整个房间笼罩其中。
一切就绪,叶忖度这才开始施展那门禁术。
子不识只觉体内玄青之力汹涌而出。他不敢怠慢,立刻催动祭月石,磅礴的力量自石中涌出,补充着他的消耗。逸散在空中的玄青之力,在叶忖度的牵引下,渐渐被一层柔和的曦光包裹、转化,化作纯净的盈曦之力,如甘泉般缓缓注入文络影的体内。
盈曦之力入体的瞬间,文络影额间那枚盈曦神之印也骤然亮起。与此同时,子不识抹额之下,玄青神之印也被牵引,隔空遥相呼应。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缕玄青之力转化完毕,叶忖度双手一收,法术戛然而止。
子不识连忙借祭月石回补自身,与叶忖度一同来到榻前。
得了这股盈曦之力,文络影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看着眼前二人关切的面容,声音有些虚弱:“我……感觉好多了。”
子不识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我……之前是怎么了?”文络影挣扎着起身,一眼瞥见旁边那枚染血的箭头,“这是……”
“无妨,你只是中了一箭而已。”叶忖度连忙上前扶住她,轻声安抚。
子不识则迅速将那枚箭头收起,此物正是罪证,日后向离心川讨说法,全凭此物。
“不对,你们定是瞒了我什么。”文络影一眼便看穿了二人的谎言。
“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来说?”恰时,寒月推门而入,他为文络影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他已无大碍。
“别……”子不识急忙上前拉住寒月的衣袖。
“我身为玄青之神使者,亦是冥玄宗之人,怎么容许盈光宗之人随意汲取你的力量。”寒月看着他,语气复杂,“我知你们交情匪浅,但明暗两宗之别,终究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别无他法,若不如此,我也会随她一同殒命。”
“你啊……”寒月无奈摇头,“真是个傻子。我本已寻到另一法子。”
“啊?”子不识一怔,但转念一想,还是释然一笑,“罢了,值得。”
“你倒是信任她。”寒月目光转向文络影。
“我只是想还个人情罢了。”子不识解释道,“况且,她曾应允我,绝不会借此之力对付冥玄宗。”
“究竟发生了何事?”文络影听得云里雾里。
叶忖度见状,只得无奈地将方才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文络影听完,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挣扎着下床,走到子不识面前,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说过,我欠你的太多了。你今日之伤,皆因我而起。”子不识垂眸,不敢看她灼人的目光。
“好吧。待解药寻来,我绝不再用你分毫法力。”文络影郑重保证,“我受伤之事,本不该怪你。你以自身之力救我一命,又冒险为我寻药,这份人情,便算还清了。至于忖度那边……”
两人极有默契地一同望向叶忖度。
叶忖度看着他们澄澈而坚定的眼眸,终是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看在你不顾一切救络影的份上,这人情,便算你还清了。”
“多谢忖度,幸亏你通晓此术。”子不识真心道谢。
“你啊,先别得意得太早。”寒月听不下去了,插话道,“她如今虽性命无虞,法力也恢复了,但她的法器,尤其是噬日石,依旧无法动用。”
“那寒月,你方才不是说你有办法吗?”子不识眼中燃起希望。
“我的法子,也只能挽回她的法力,对法器却是无能为力。”寒月摇了摇头。
“可您身为神使,难道也无法破除这枯水咒?”叶忖度急切地问。
“她的雀翎扇上,尚有盈曦神使的残存气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是另外两件……”寒月面露难色,“水光莲本为水系法器,遇到枯水咒,注定凋零。而噬日石乃神赐法器,我更是无从下手,不敢妄动。”
“看来,终究还是要等解药了。不知秋毫那边,情况如何。”子不识望向窗外,忧心忡忡。
“络影此刻无法动用噬日石,此消息一旦泄露,盈光宗必将面临滔天危机。”叶忖度的担忧溢于言表。
“如今,你可也感受到那大难临头的恐惧了?”子不识瞥了他一眼,“想当年,我们整个冥玄宗,便是在这般阴影之下,度日如年。”
“哦?冥玄宗如今光景如何?我已有近二十年未曾收到宗门消息了,可否与我说说?”寒月好奇地问道。
子不识一声长叹,将冥玄宗近年来的窘境与变故,娓娓道来。
“未曾想,冥玄宗竟已没落至此,实在令人惋惜。”寒月感慨万千,“不过,冥玄宗有你这等少年英才,若能完成灵祭,你必能带领冥玄宗,重现昔日辉煌。”
“都怪我父亲当年……”文络影看着子不识,有些心疼与愧疚。
“其实,噬日石落于你手,未必是坏事。”寒月陷入回忆,“曾有人与我言及一事。他说,祭月石与噬日石同存于冥玄宗,虽是二位神者共同的决定,但在那之前,二位神者皆认为双石本应分属两宗。后来不知何故,他们才改变了主意,才有了冥玄宗这源远流长的守护使命。”
“所以说,当初并非冥玄宗私藏祭月石?”文络影与叶忖度皆是震惊。
“自然不是。”
“原来……一切都是我父亲的私心作祟……”文络影喃喃自语,心中最后一点疑云也散去了,子不识所言非虚。
叶忖度望向子不识,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愧疚。
“好了,陈年旧事,莫要再提。”子不识见气氛沉重,连忙笑道,“我们晚饭用些什么?我早就饿了。”
“就你嘴馋。”寒月失笑,一把揽过子不识的肩,带着他向屋外走去,“走,我带你去吃些好的。”
文络影与叶忖度相视一笑,眼中的阴霾散去不少,也紧随其后。
***
依旧是那座熟悉的酒楼。四人围坐一席,窗外是落星城的万家灯火,桌上是精致可口的佳肴。
“寒月,你……是如何成为玄青之神使者的?”子不识终是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寒月闻言,并未立刻回答。他抬手,指尖在空中划过一个玄奥的符文,一道无形的光幕瞬间将四人隔开。光幕之内,他与子不识畅聊无阻;光幕之外,文络影与叶忖度只看得见二人嘴唇开合,却听不到半点声响。
“这是……”子不识看着那流转着微光的结界,有些讶异。
“有些话,不便让他们听见。”
“那……不如下次再寻机……”
“再不说,怕是再无机会了。”寒月打断了他,“神使之位,皆由神者亲自遴选,或以神力比试,或以心性考验。或许是……我的资质,略胜一筹吧。”
“那成为神使之后,便可如你这般,得享长生?”子不识的眼中闪烁着向往。
光幕之外,文络影与叶忖度对视一眼。他们不知其中究竟在谈论什么机密。子不识与寒月一问一答,神情专注,显然无暇顾及他们。二人只得收回目光,低头默默用膳,假装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成为神使,确可得长生,与此同时,也会失去凡尘的自由。”寒月耐心解释道,“你将背负起神之使命,听从神者大人的谕令。同时,于四海八荒、茫茫人海中,寻觅新的神位继承人。待新神登临,旧神便会重返人间,转世化为凡夫俗子,而我,则要继续辅佐新神。只是……自我继任以来,数百载光阴,再未寻到过一位有资格的继承者。”
“那……玄青之神大人,他如今在何处?”子不识追问道。
“我也不知。”寒月摇了摇头,“神者大人来无影,去无踪,行踪如风,非我等可以揣度。”
“那你们平日如何交流?”
“通过神谕。”寒月答道,“我每日需入圣殿,独自聆听。外人不得近前,若有擅闯者,神者大人便会降下毁灭禁制,当场抹杀,神魂俱灭。”
“竟如此严苛!”子不识听得毛骨悚然。
“其实,神者大人也有温柔之时。”寒月嘴角微扬,似是回忆起什么,“譬如对我,他总是言辞温和。”
“神级强者……真想亲见一番风采。”子不识由衷感叹。
“会有机会的。”寒月说得异常肯定。
“机会?难道说……”子不识心中一动,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头。
“对,”寒月看着他,一字一句,如雷贯耳,“你,便是玄青之神选定的,新的神位继承者。”
“当真?!”子不识惊得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但莫要高兴得太早。”寒月话锋一转,“成神之路,荆棘遍布,凶险万分。况且,你如今尚未摆脱祭月石的反噬,能否活到成神那一刻,尚是未知之数。”
他顿了顿,又道:“你若好奇其中究竟,今夜来我宫殿,我再与你细说分明。”
“太好了!一言为定。”子不识心头的大石落地,顿觉食欲大开。
然而,光幕之外的文络影与叶忖度,看着他二人神情变幻,心中疑云更甚,早已没了半分食欲。
***
吃完饭后,子不识本想邀文络影与叶忖度同回寒月的宫殿暂住,毕竟那里戒备森严,最为安全。
二人却婉言谢绝,先行离去。
“终究……还是有了隔阂。”子不识望着文络影那略显疏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怅然。
“缘分未到,时机未至罢了。”寒月却突然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子不识不解其意,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底。无奈之下,他只得随寒月先行返回宫殿。
***
文络影与叶忖度寻了一处僻静的竹林,月华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子不识与寒月方才所谈,定是惊天之秘。我总担心,此事会对我盈光宗不利。”叶忖度忧心忡忡。
“不如……我去向子不识探探口风?”文络影提议。
“不可。”叶忖度立刻否决,“你与他牵扯过深,莫要再卷入其中了。”
“那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文络影焦急万分。
“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吧。”叶忖度叹了口气。
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最终还是回到了宫殿门前,却见子不识早已等候在此,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你们总算回来了。外面宵小横行,竟还有闲情逸致赏月?”子不识笑着走上前,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文络影身上。
文络影连忙客气地应答,同时用意念向叶忖度传话:“看他神色坦荡,倒不像是心怀叵测。”
“再看看。”叶忖度目光扫过子不识,却不料子不识也对他温和一笑。
子不识便领着二人,走进了宫殿。
在寒月的安排下,几人暂居于偏殿。
***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子不识谨记着寒月的邀约,悄然起身,避开巡夜的守卫,独自来到了大殿。
“寒月?寒月?”他压低声音,在空旷的殿内轻声呼唤。
话音刚落,一道清辉自穹顶落下,寒月悄然降于他面前。随着他指尖轻弹,殿内四周的烛火“腾”地一下尽数燃起。
“如此……是否太过招摇?”子不识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到殿角阴影里,生怕这光亮会惊动旁人。
“无妨。”寒月走到他身边,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已设下隔绝结界,非我许可,无人能窥探分毫。”
“那就好。”子不识松了口气,从阴影中走出,“在这宫殿之内,我可不敢随意动用法力。”
寒月微微一笑,领着他走向大殿深处的一堵墙壁。他伸出手,掌心贴上冰冷的石壁,那石壁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了一个幽深而静谧的入口。
***
二人踏入其中,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垠的星河之中,脚下是虚空,四周是缓缓流淌的璀璨星云,浓郁的玄青之力如潮水般包裹着子不识。
“此地……长老们可知晓?”子不识震撼地问。
“不知。”寒月道,“此乃我的私人空间,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