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里的空气随着阿真落下的话音沉寂,半晌后,裴景明问:
“村民发疯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那段时间村里有什么异样吗?”
阿真迟疑着摇摇头,“过了这么久,我也记不太清了……”
“什么都可以的,哪怕只是小事,”柳拾月在一旁提醒,“吃喝住行呢?”
“……”阿真垂眸,视线落在面前的茶碗上,突然灵光一现——
“茶水!”
裴景明:“什么?”
“茶水的味道!”阿真双手握拳,“我想起来了,是溪水的味道变甜了——就在三个月之前!一定是因为水的原因!”
柳拾月觉得奇怪,“可大家喝得都是同一条溪,为何有的人出事,有的人却好好的呢?”
语罢她瞳孔蓦地睁大,一把拉过阿真的手腕,“我替你瞧瞧!”
阿真也意识到什么,安静下来,只颤抖的眼睫暴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柳拾月的指尖在阿真手腕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少女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怎么样柳姑娘,我……我也会变成……那样吗?”
“不会,除了有些营养不良,你的脉象还算正常。”
柳拾月松手,一对儿柳眉有紧锁,“难道不是因为水的原因?”
阿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忧,“可现在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到什么其他异样……”
“没事儿!”柳拾月安慰她,“我下午再去溪边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发现。”
虽然阿真的身体没问题,但裴景明也不愿冒险再用那溪水,几人吃了前些日子在其他镇上买的面饼,草草填饱肚子后,柳拾月带着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去了村口。
·
夜,无月无星,连绵群山将碧落村紧紧包围,四四方方一小块,人站在中间抬头仰望,轻而易举地升起一种坐井观天的无力感。
裴景明帮小黑刷完了毛,弯腰去提水桶,余光瞥见某个消失了一下午的人姗姗来迟——
“去哪儿做调查了?”他眼眸被夜色染得凉了几分,“我可没在溪边看见你。”
若不是她留下东西交代他别轻举妄动,裴景明早进山寻人去了。
“额……”柳拾月被他这么盯着,莫名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我做好机关才走的,如果在山里碰到什么危险,你会知道的。”
裴景明凉凉笑了声,“等那铃铛响,黄花菜都凉了。”
柳拾月:“。”
女子端端正正站着,脑袋低垂,从裴景明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见一角光洁的额头。
他叹了声,语气不明,“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鲁莽。”
柳拾月嘿嘿一笑,顺杆往上爬,“我知道大人是想夸我聪明。”
裴景明:“我不是。”
柳拾月:“嘻。”
“……”
小黑踩踩蹄子,适时打了个响鼻,被裴景明照着脑袋拍了一下。
柳拾月正经了神色,“我顺着那条溪进了一处山谷,大概爬到半山腰的位置,没敢再往深处去。”
裴景明眉间松了些,“可有发现什么?”
“有也没有。”
“什么意思?”
“我医术还不到家,”柳拾月深深叹气,“溪水确实有问题,但我看不出是什么,也想不明白,既然水有问题,为什么阿真又没事……”
“本想以符传声告知师父,可联系不上她,我猜师父大概又闭关去了,所以给五师兄写了信,但这一来二去,没个两三天肯定得不到结果。”
“大人,”
她抬头,“我觉得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确实,”裴景明颔首,看向一旁的黑马,“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突破口在山里。小黑既然跑回来,必然是在里头瞧见了什么,明日我带它再走一趟,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你……”柳拾月话音顿了下,似是不赞成,“我觉得小黑还是留下比较好。”
裴景明不解,“为何?它留在村里没什么用处。”
“……”
柳拾月没有立刻回答,白皙的脸蛋皱成一团,好像是纠结,又有点像气恼。
“……你怎么了?”裴景明低头。
“小黑能攀山会识路,你若在山里遇上危险,它比寻龙尺还管用……”柳拾月抬眸,“我只是觉得,你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裴景明呼吸一滞。
柳拾月:“你说我鲁莽,我却觉得你才是真鲁莽。不管碰上什么事,不管危机是大是小,你总是提着把剑就冲上去,一点后退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
夜色模糊,裴景明却精准地捕捉到女子眼角一点可疑的亮光,他听见她的声音,很慢很轻,却又很稳很沉,一字一字砸进他心里——
“裴景明,你不要每次都拿命去赌,行吗?”
“……”
心跳得有些快,那种不顾一切也要抓紧阳光的想法如雨后春笋,疯了般地在脑中扎根,让裴景明几乎克制不住想触碰她的冲动。
他将手背在身后,指甲刺进掌心的疼痛拉回了几分理智,裴景明移开视线,再出口的声音有些晦涩:
“我知道了。”
柳拾月终于展颜。
·
自从那浑身长满青苔的村民被关起来后,碧落村众人皆闭门不出,柳拾月想打探消息都找不到人,除了阿真说的那些,两人再得不到旁的线索,如今摆在面前的,只有进山这一条路。
柳拾月卜了一卦,算出此行凶险,整日忙着准备机关奇巧,也叫阿真开了眼界,得空就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观赏。
期间那个叫周泉生的少年来过几次,却不得阿真的好脸色,常常是没说几句就将人扫地出门。
转眼就到了十日之期的第六日。
“这几日好像很少看见裴公子,他去做什么了?”
柳拾月正在往衣袖里缝毒粉,听到阿真的话,手中动作微顿,“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去找其他水源了吧。”
“原来如此……”
阿真就是随口一问,转身做自己的事去了,柳拾月手里的针线却是迟迟未动——
她感觉裴景明有意避着她,就因前日她说了句“你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我给你把个脉吧”。
柳拾月恼他讳疾忌医,也气他瞒着事情不说——之前往京城送信送得那么频繁,真当她是瞎子看不见不成?
还好她给五师兄的信里也提了这事,让师兄记得给她寄些丹药,好让裴景明顺利挺到回京。
在心底编排了某人几句,柳拾月整理好衣裳,起身打开窗户——
照理说,五师兄的飞鸽该到了。
柳拾月没想到,这窗子支起后,等来的不是齐伍的回信和药方,而是某个村人惊恐的叫喊——
“山神降罚啊!于二哥还是被山神带走了!!”
于二哥,就是被带去茅屋的那个村民。
柳拾月被这声惊得愣住,下一瞬和阿真对上视线,两人匆匆出门,往北山脚下赶……
直到站在茅屋外,柳拾月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呆呆看着茅屋周围凌乱的捕兽夹。
上面沾满了粘腻的青苔和绿色的汁水,散发出一种难言的臭味。
周围的人群皆白了脸,还有的已经抱着树干吐完了一轮。
于叔照例在最前面,面部紧绷,嘴唇颤抖,半晌后才发出一句,“都散了罢。”
“之前也都是这种情况吗?”柳拾月低声问阿真。
阿真叹息着点头,眼神不忍,“这次的于二哥,是于叔的二侄儿,他大侄儿已经失踪很久了……”
“……”
柳拾月抬头去看老村长显得佝偻的背影,想起他上次帮自己隐瞒会医的事,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村民中有人注意到阿真,眼神立刻变得不善,“你还有脸来?都是因为你不肯为山神献祭,才会又发生这种事的!”
人群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众人的视线像刀子一般射向阿真。
柳拾月皱眉,上前一步,“这跟阿真有什么关系?还有什么山神发怒更是无稽之谈,你们讲点道理好不好!”
“你竟敢对山神不敬!”人群中有人义愤填膺,“你也是个妖女!”
“乡亲们!应该烧死这两个妖女,山神就会知道我们心诚,放过我们了!”
“对!烧死妖女!烧死妖女!”
一石激起千层浪,柳拾月被逼得步步后退,千钧一发之际,众人身后响起于叔洪亮的声音——
“都给我住手!不要再吵了!”
“……”
村民们安静下来,即便面上都是不甘,还是让出一条道来。
于叔缓缓上前,话却是对着身后,“十日功夫还未到,谁都不可擅自动手。”
柳拾月开口:“于村长……”
“柳姑娘!”于叔紧紧盯着她,“还有四日,你知道了吗?”
柳拾月沉默。
她知道于叔是在提醒她,还有四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是……轰!!!
蓦地一阵地动山摇,柳拾月没有防备,一个屁股墩摔在地上!
“柳姑娘!”阿真连忙上来扶她,“你还好吧?”
“没、没事……”柳拾月倒吸一口冷气,颤巍巍站起来,才发觉众人压根没惊慌,动作很快地相互搀扶,在一片摇晃中安然散开。
“我们这里经常地震,大家都习惯了。”阿真在一旁解释。
柳拾月惊恐地环顾四周,“这种事情是可以习惯的吗??”
阿真被她的语气逗笑,安抚道:“只是小小震一下而已,连房子都不会塌,柳姑娘不用害怕。”
“好,好吧……”
等阿真拖着柳拾月回到家中,地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两人刚进屋就看见裴景明一脸冷肃地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张羊皮纸。
柳拾月忙不迭上前,“怎么了?刚才突然地震,你没事吧?”
“没事。”裴景明很轻地勾了下唇,将羊皮纸摊在桌上。
柳拾月这才看清纸上画着什么,“这不是滁州地界的舆图吗?你看这个做什么?”
“此处是碧落村所在的山脉,”裴景明指着其中一处,语气不明,“并非地震带。”
“什么意思?”柳拾月不解。
裴景明:“碧落村不在地震带,可这里的村民却对地震习以为常,这不合理。”
阿真犹疑,“可我丈夫说,碧落村自一年前就偶有地震,要说有什么不对,便是这几个月震得格外频繁,几乎隔三岔五就要来一回……”
“……”裴景明盯着舆图,约莫一盏茶后,他抬头看向阿真,“我记得你说过,你丈夫失踪后,村人在山脚发现了人骨。”
阿真点头,“虽然不确定是谁的,但总不好扔在那里,我就用布包好埋到后院了。”
裴景明:“能让我们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