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拾月和阿真提着水桶,小黑乖乖跟在二人身后,刚跨进阿真家的小院子,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与此同时,屋门被人从里推开,裴景明走出来,正好对上柳拾月。
目光移到她身后,在高大的黑马身上顿了一瞬,他微不可察地皱眉,“外面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柳拾月放下水桶,顺手把小黑拴在篱笆上,顾不上解释缘由,拉上裴景明,“先去看看!”
三人往村落中间那块大空地去。
跟昨日一样,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只听得最深处有人哭嚎的声音。
“完了完了,山神又降罚了……”
耳边传来村民惶恐的低喃,柳拾月与裴景明对视一眼,拨开人群往里走。
村民个个六神无主,轻而易举就被他们分散,露出中间的景象——
一个瘦小的男人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旁边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半大男孩和村长于叔。
“帮我按住他!”柳拾月匆匆对裴景明丢下一句,走到男人身边,拉住他的手就要把脉,却在握住的下一秒差点把那根枯瘦扔出去。
另一边负责按住男人肩膀的裴景明也沉默了。
视线在半空中相触,二人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绿油油、黏糊糊,有点像连绵雨后城墙根下烂掉的青苔,散发着一股恶臭的脏水味。
“……”柳拾月忍住呕吐的冲动,两指悄悄在男人的袖口上擦了擦,颤巍巍探向他被一层青绿覆盖的腕间……
啪!
一只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苍老却遒劲,一把将柳拾月拽了起来——
“你干什么!”
于叔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面若寒霜。
“我……”柳拾月一噎,看到周围村民警惕防备的眼神,气不打一出来,“你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我会医……”
“不需要你请大夫。”
冰冷的语气硬生生插进来,柳拾月对上于叔的眼神,一时噤声。
“不需要请大夫。”于叔再次重复,一字一顿,“我们村不欢迎大夫。”
他将“不欢迎”三个字咬得极重。
“……”柳拾月沉默。
于叔最后看了她一眼,松开对她的桎梏,转身喊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他抬到老地方去,大家这几天就安静呆在家中罢。”
语罢他又牵起那个孩子,轻声哄,“三儿先跟于伯伯回家,伯伯给你炖肉吃。”
稚儿脆生生应了声,抹掉眼泪跟着于叔转身离开。
老村长离开的身躯有些佝偻,仿佛突然累极了一般,没有半分方才的严厉。
柳拾月站在原地,想起老人刚才意味深长的眼神,咬住下唇。
裴景明上前,“他们现在无暇顾及旁人,我们跟上去看看。”
“好……”柳拾月点头,走了两步,又道,“小黑突然跑回来,我怀疑山里……”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柳拾月心跳慢了一拍,抬眸——
裴景明:“别急,先看看他们把人送去哪。”
“……”
温热从手腕蔓延至身上,仿佛驱散了些冷风带来的寒凉,柳拾月抬起空着的手,按了按胸口。
·
碧落村的人好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着了,除了抬人的几个壮汉,其余村民早在于叔离开的时候就如鸟兽散,忙不迭回了屋子,如今整个村落门窗紧闭,明明临近饭点,却不见一丝炊烟。
柳拾月和裴景明很顺利地跟着壮汉到了“老地方”。
两人躲在树后,看着他们将那村民送进山脚下的一个小茅屋里,锁好门窗,又绕着屋子转了圈,布置了许多捕兽夹之类的机关。
四个壮年就这么忙了小半个时辰,才抹着汗离开。
柳拾月惊奇,“不是吧,那人都吐得半死不活了,他们还怕他跑出来不成?”
“不像,”裴景明沉吟,目光落在那格外巨大的捕兽夹上,“与其说是囚禁,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一种防备吗……防备其他人进去。”
柳拾月一顿,看向那密密麻麻的几十个捕兽夹——
她从没见过那么大的捕兽夹,单个就有树桩那么粗大,锯齿锋利,闪着寒光,光是看着就令人胆颤。
“那这防备还蛮成功的,”柳拾月瘪嘴,“我本来还想进去瞧瞧。”
“也不是不行……”
“柳姑娘!”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低沉磁性,是柳拾月很熟悉的,另一道含着怒意,横插进来。
“……于村长?”
柳拾月有些被抓包的心虚。
“你们到底想干嘛?”于叔怒极,一时无语,“为什么你们还没走?”
柳拾月低头:“我们……”
这样明显的排斥驱赶,饶是她再厚脸皮,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裴景明却是已经不耐,不想再跟这些愚民打太极。
身边的气息冷下来,柳拾月看到那柄铁剑隐隐有出鞘之势,而于叔却还梗着脖子不愿让开。
她不希望撕破脸皮,正着急着,身后响起一声:
“于叔,求您别为难柳姑娘他们!”
是阿真。
她小跑着近前,拉住柳拾月的手,“快吃午饭了,先跟我回去吧?”
“……”柳拾月回头看了眼茅屋,有些犹豫。
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若是这次不进去弄清楚,就没有下次了。
阿真咬唇,凑到她耳边轻声,“姑娘先跟我回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好吧。”柳拾月妥协。
于叔“哼”了声,抱着饭盒就地坐下,防止他们二人下午又来。
“我替于叔向你们道歉,他是凶了点,但绝对没有恶意的。”
回屋路上,阿真跟柳拾月道歉。
“不用这样,立场不同而已,”柳拾月摆手,又道,“我能感受到于村长的好意。”
方才她出手为那村民诊脉,于叔虽疾言厉色地阻止,但说的却是“不需要你请大夫”。
他把她摘了出来。
阿真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村里很讨厌大夫,前几日有个赤脚大夫路过,抓着个孩子说他命不久矣,被大家绑起来扔山里了……”
柳拾月倒吸一口冷气,第一次庆幸自己出手速度没那么快,只有于叔和阿真看到。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沉默许久的裴景明问。
“……”阿真往四周看了眼。
纵使空无一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回去再与你们细说。”
·
阿真家。
几人坐下,阿真给二人倒了水,“你们早上什么都没吃,先喝点茶水垫垫。”
柳拾月道声谢,指尖刚碰到茶碗,侧方伸出一只手,盖住碗口。
柳拾月眨眨眼睛。
裴景明从腰间摸出一只水壶,递给她,“山中的清泉里打的,方才放到火上热了下,将就喝吧。”
“……”
怪不得早上天没亮就不见人影了。柳拾月暗暗想着,抬头时却看见了阿真有些无措的神情。
“还是算了吧……”她斟酌着,“茶水嘛,都一样的。”
“不一样。”
裴景明径直把水壶塞到柳拾月手中,在她明里暗里的暗示下终于领悟到什么,转头对阿真解释:
“我不是怀疑阿真姑娘,只是习惯了小心为上。”
说着又摸出一只水壶,往阿真面前的茶碗里也倒了些,“阿真姑娘最好也小心些。”
“……”阿真唇角微抽,“多谢裴公子。”
气氛莫名诡异,柳拾月喝了几口水,“真真姑娘,方才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阿真颔首,低眉思索了会,娓娓道来——
“我是半年前来到碧落村的,这里虽然偏僻,但民风淳朴,大家都和和睦睦过着日子。但三个月前,一切突然就变了……”
“村中有很多人,身上莫名其妙长满了绿色的青苔,而且性情大变。起初其他人都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吃坏了肚子,过几日便好,谁知半月后的一个早晨,那些发病的村民就消失了。”
“消失?”柳拾月想起关在重重机关里的村民,讶异抬眉,“怎么消失的?”
阿真摇头,“不知道,一开始发病村民都是住在自己家里,据他们家人所说,夜里没有任何动静,就是睡一觉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后来有人在北面的山脚下发现了破烂衣物,就带人进去找,但前前后后进了三批……”
阿真顿了下,幽幽看着柳拾月,“百来个人,最后一个都没出来。”
“……”柳拾月咽下口水,脖子上起了些小疙瘩。
裴景明搁下水壶,手指随意点着桌面,“那碧落村不欢迎大夫,还有你丈夫和那位周叔,又是怎么回事?”
“周叔是泉生的爹,也是碧落村前任村长。”
阿真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一月前,我丈夫周德也消失了,我求周叔请大夫,周叔应了,带着大夫进了北面山谷,后来,后来……”
她深吸口气,侧头抹去滑落的泪,“后来村民在山谷路口发现了人的骨头。”
“……”裴景明皱眉,“会不会是野兽?”
柳拾月轻轻拍了拍阿真的背,听她道:“不知道,但村民们都认为周叔他们是惹恼了山中神灵,才被惩罚。而我和那些怂恿周叔进山谷的大夫,就是始作俑者。”
“昨日他们点燃火堆,就是要用我祭祀山神,以平息神灵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