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羽翎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时醒时梦。
恍惚间多梦纷扰,她翻了个身,脸朝外时正好闻到从朱志明那边飘来的脚臭味,混着旧毛毯的气味,越发清醒了。
可真正醒来时,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脸上竟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集体生活了。
自从来到这里……大学宿舍里的生活已经恍如隔世。
而现在,每个人像瘫软的抱枕,不分男女地挤在通铺上,胳膊压着胳膊,腿挨着腿。
虽然睡得不舒服,呼吸间都是旁人的体温和气味,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屋里的老大爷名副其实像个NPC,背着手在屋里踱步,除了重复那几句固定台词,其他事情一概不管,眼神常常放空。
他们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两三点,饿得胃里发空,才一个个勉强爬起来。
昨晚吃了馒头,这次老大爷给大家做了面条。
灶上摆着两口旧铁锅,一锅是白水煮面,另一锅是稀稀拉拉的番茄鸡蛋卤。要吃就自己挑面加卤,汤水混在一块,管饱。
好久没吃到面了,虽然做得潦潦草草,但红黄配色倒让人有食欲,热腾腾的也能填饱肚子。
几个男生蹲在灶边,捧着碗吸溜吸溜吃得很高兴。
黄羽翎却注意到郑琳达接面时颓靡不振的样子,她接碗的动作很慢,眼皮耷拉着,嘴角也向下弯。
这种状态从顾辉离开后一直持续。
郑琳达虽不直接说想他,却总绕着弯念叨,“如果顾辉在就好了”“你们不觉得总少一个人吗”之类的话。
几个女生又围过来,拍着她的背安慰,可安慰的话终究空洞,现实是他们既不知去哪找顾辉,也不知如何找回那辆大巴。
大超把一碗面吸溜干净,抹了抹嘴,拍了拍小刚的肩膀,朝郑琳达那边努努嘴,转身掀开厚门帘去蹲厕所了。
小刚放下碗,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正的A4纸,小心展开。
单页的排版配色和之前群众旅行社的旅游单页相似,内容却是另一个版本。
他们的第一站是冰雪大世界,而这上面写的是青草露营地。路线图标注的方向,很可能就是顾辉所去的方向。
“看,这单页明确写了露营地。顾辉应该就是去了这里。”小刚指着纸上的字。
郑琳达仍不解地咬着嘴唇,黄羽翎却眼睛微亮,恍然大悟似的点头附和。
郑琳达摇头不信,觉得大家只是在敷衍她:“为什么搞这么复杂?弄两张单页?”
龙琴书在一旁吐掉番茄皮,不以为意地说:“计划当然要周密。如果当时车上有人像顾辉一样不肯下来,怎么办?鬼主有经验得很,设计了两条路线:留下来的关简单但关卡多,直接走的人通往更难的那关。”
“顾辉最聪明,直奔boss战,正适合他。换我们说不一定就完了。”她说完,舀起一勺面汤慢慢喝。
郑琳达微微皱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终于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大口吃起面来。
她吃完一碗,又把空碗递给朱志明:“再来一碗。”
朱志明憨憨笑着,接过碗,添了面,还捏着大勺问黄羽翎要不要加。
黄羽翎摇头,指了指旁边周笔灰的碗:“给他多盛点吧。”
朱志明偷偷翻个白眼,假装服务员怪声应道:“来了,我在。”
吃完面,大家不敢耽搁,立刻准备出发。
屋里空气浑浊,窗上结着厚厚的霜。
黄羽翎不敢细想酒店里的人不知有多少已被那十人蛊惑或杀害。无论剩下几个,他们迟早也会找到这里。不赶紧走,精力只会耗在内斗上,而不是通关找小红花。
临走前,大爷给每人发了一个灰色的小布包。
朱志明和周笔灰起初挺开心,捏着布包以为里面有什么有用的东西,结果发现只有几包卫生纸。
朱志明不解地看向大爷:“马冬梅大爷,这是什么意思?”
大爷像是很快接受了这名字,眯着眼笑着说:“你们还是孩子,路上想上厕所怎么办,多带点方便些。”
周笔灰还没笑,朱志明已替他笑了,催着说:“走吧,有东西拿就不错了,别挑。”
他们刚离开,大爷忽然觉得屋里少了什么,犯糊涂地嘀咕:“这屋子就我一个人吗?”
他环顾四周,眼神茫然。
不一会儿,小雪吠了两声,像是回应。
他安心地点点头,转身去收拾餐桌。
*
外面,一行人走了一段。
雪地反射着灰白的天光,四下里是一种被积雪吸收了一切杂音后的、彻底的寂静。
小刚和小明互相使了个眼色,随即笨拙地挪开身子,将他们一直掩护在中间的小男孩暴露出来。
刚才,他们正是用这种近乎连体的奇怪姿势,用两人的背影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
待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他稳稳放下。
男孩起初执意要带着小雪一起走,但大家耐心向他解释,说小雪是引导玩家寻找小屋的重要NPC,如果强行带走,可能会触怒鬼主,引来意想不到的惩罚。
男孩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警察叔叔,谢谢警察阿姨。”
叶温缇轻轻摇了摇头,纠正道:“不,只有他们三个是警察,我们都是平民。”
男孩反应似乎总是慢半拍,过了一会儿才点头:“你们都是好人。”
叶温缇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伸手帮他整理额前被寒风吹得散乱的刘海,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告诉姐姐,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男孩努力地回想,那表情像是在追溯一件极其久远的事情:“我不懂……姐姐,我问你,吵架能吵死人吗?”
他仰着脸,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困惑。
郑琳达在一旁插话,带着点玩笑的口气:“哎,你怎么又叫她姐姐了?要一视同仁嘛,要么都叫姐姐,要么都叫阿姨。”
叶温缇白了她一眼,目光转回男孩脸上,继续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男孩眼神有些惘然,低声道:“如果吵架能吵死人,那我妈妈就是被我爸爸吵死的。”
他说完,垂下眼皮,轻轻吁了口气,像是卸下一点负担,“如果真是那样,也就算了。”
叶温缇的手扶住他瘦小的肩膀,语气肯定:“大眼仔,你记住,吵架是吵不死人的。你妈妈的事,我们会帮忙找出真正的原因。你再想,你爸爸现在为了复活她,不惜跑到这么危险的雪山来找雪人,这恰恰证明他非常爱你妈妈,怎么会舍得吵死她呢?”
大眼仔的眼睛里瞬间有了点亮光:“真的吗?”
这时,黄羽翎和龙琴书也凑近过来。
黄羽翎也把手轻轻搭在男孩的背上,龙琴书在一旁听着,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两人几乎是齐声说:“我们两个阿姨可以作证,是真的。”
大眼仔的眼珠转了转,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惆怅,他似乎还想不明白,但最终选择说服自己相信这个说法,心情终于明朗起来,说道:“太好了,谢谢你们。”
九个人,带着一个孩子,继续在覆雪的山脊上行走。
脚下是厚厚的积雪,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四周是望不到边的白,天色阴沉,没有风,也看不见太阳。
缺乏明确的坐标,只走出一段路,方向感便彻底迷失。
疲惫感层层累积,加上这仿佛永无尽头的跋涉看不到任何成效,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越来越沉重。
连小明都忍不住低声抱怨,哈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冷空气中:“哥,我们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你心里有没有个计划?”
大超瞥了他一眼:“你有吗?”
小明被呛得吸了口凉气,连忙摇头。
正当他们四下张望时,一群形似飞鸟、但轮廓更尖锐的东西,突然如一阵密集的钢针般朝他们射来,伴随着一种细微但刺耳的、类似金属片高速摩擦的声响。
“快找地方躲开!”大超大喊。
然而四周一片空旷,根本无处可藏。
情急之下,众人只能像狗一样用手疯狂地刨挖脚下的雪,试图挖出能容身的浅坑。
双手很快沾满湿冷的雪沫,他们拼命挖着,然后把头死死埋进。
雪地在行走时感觉坚实,但挖起来却异常松软,不一会儿,雪坑就深得能埋到肩膀。
大超让其他七个人和眼仔藏严实,自己则和小明、小刚准备应付这些急速逼近的东西。
等离得近了,才看清那竟然是无数只银色的蝴蝶,它们的翅膀边缘闪烁着寒光,薄而锐利,让人无从对抗。
危急关头,他们三人也只得迅速将头埋进雪堆。
只听一阵“嗖嗖”的、如同飞镖破空的声响掠过头顶,之后,雪地重归宁静。
大家这才陆续抬起头。
那些诡异的蝴蝶已经变成了硬邦邦的金属薄片,像一枚枚飞镖,斜斜地插在周围的雪地上,一动不动了。
大超弯下腰,小心地捡起一片,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沉默地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但黄羽翎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吸引。
当她帮龙琴书拍打身上沾着的雪粒,却发现那些白色的颗粒怎么也拍不掉。
叶温缇注意到她们的异样,凑过来查看,郑琳达也好奇地伸手去搓龙琴书羽绒服表面沾着的雪。
但那雪粒像是长在了布料上,摸上去有一种异常的冰凉感,质地有点像坚硬的泡沫。
郑琳达又尝试去拔龙琴书耳廓上的一粒雪,刚一动,龙琴书就吃痛地叫了一声。
随之而来,叶温缇皱眉道:“别动,这雪……好像是长在我们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