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二楼以性命为代价的残酷选拔截然不同。
从三楼开始,他们不再遭遇那些令人胆寒的诡异事件,而是正式步入接待顾客阶段。
上岗之前,所有人都需经过统一且严格的培训。
朱志明、顾辉与众人一同换上了专为三楼备下的行头。
那并非寻常衣物,而是整套做工极为考究的戏服。
朱志明分得的是一身水红色的裙褂,顾辉的则是湖蓝色的长衫。
其余人也各有不同颜色的袍褂,或绛紫,或柳绿,或月白,皆用上好的绸缎裁制。
光滑的料子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幽幽光泽,细腻的触感入手微凉,行动间如水流波动,衣袂拂动时几近无声。
每件戏服的衣襟、袖口与下摆处,都用金银丝线绣满了繁复的缠枝莲纹与蝶恋花图样,针脚细密,纹理清晰,花瓣层叠栩栩如生。
他们的头发都被精心梳起,挽成统一的发髻,每一缕都处理得一丝不乱,更衬得每个人脖颈修长,身形挺拔。
唯一的区别在于发间点缀的簪。
朱志明髻侧插着一支点翠蝴蝶银簪,顾辉的则是一根素雅的青玉发簪,还有人的簪头垂着细小的珍珠流苏,随动作轻轻摇晃。
而最为特别的,是每人脸上都垂着一挂乌木珠串缀成的面帘。
每一颗珠子都滚圆漆黑,大小均匀,随着呼吸微微晃动,恰好遮住了鼻梁以下的容貌,只留下一双双眼眸,在珠串的间隙后若隐若现。
面帘下方坠着的银质雕花吊饰,镂空成如意云头的形状,边缘极其薄锐,偶尔相碰,发出极轻极脆的“叮”声。
尽管面容被遮掩大半,但能来到青楼的,无不披上了帅哥皮肤,身段、骨相乃至眉眼间的风致皆属上乘。
他们与一群同样穿着华美戏服的英俊男子一同站立,整齐排列,宛若大型选秀现场。
此刻站立的众帅哥,有的神色忐忑,有的强作镇定,但无一例外的是眼中那抹难以掩饰的惶惑。
与其他楼层都是女性管事不同,这里的培训难得由一位男性主管负责。
这人未戴面帘,墨发一半松松梳起,余下的则自然散落肩头,发丝垂落时遮住部分侧脸轮廓。
朱志明打量对方,认为他比自己年长五岁左右。
面容英俊,但流露着过于强烈的自信,缺乏此地大多数人因朝不保夕而生的破碎感。
都说帅哥的医美是“破碎”。
正是这种破碎感,冲淡了普通自信帅哥因为外表带来的油腻与自负。
这些俊美帅哥直直站在这里,每个人都像待宰的羔羊,安静、顺从,又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十余人围站成一圈,恭敬聆听训话。
训练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贵客临门,所求各异。我等之责,在于察其心意,投其所好,终令其心旷神怡,尽兴而归。”
众人闻言,神色茫然。
在这些直男的认知里,帅气理应是取悦异性最大的资本,可此处人人都英俊得如同复制粘贴,竞争又该倚仗什么?
朱志明原本那点微薄的信心正一点点消退。
不安之下,他竟无意识地用戏腔轻飘飘说了一句“谢谢”。
那声音并不大,却因为语调突兀,一下子吸引了不少目光,旁边几个人也不由得跟着模仿起来,低低地学了两声。
训练官目光骤冷,扫向朱志明,厉声道:“差矣。尔等之前程,非系于笙歌戏文之上,而系于宾客欢心之间。客悦,则上楼之机缘至矣。”
大家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只有顾辉始终垂眼望着地面,余光却悄悄瞥向朱志明。朱志明的嗓音他是了解的,比周笔灰的破锣嗓子那是好多了,但是要登台唱戏那肯定是不够格的。
可为什么朱志明如今的发音这么像模像样?
顾辉忍不住极低声试唱了唯一知道的一句京剧:“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结果令他哑然,喉中出来的音调竟字正腔圆、韵味宛转。
他隐约觉得这段戏腔或许藏着什么重要线索,却不明白教练官为何明令禁止在房间里为客人唱戏。
顾辉正思忖间,训练官示意他们离开。
在仆役冰冷而不带情绪的引导下,众人分别走向不同的房间,准备接待即将到来的客人。
朱志明与顾辉在走廊尽头被分开,朱志明被安排在了队伍的前排。他原以为会独自进入一个房间,不料仆役却将他和另外两位互不相识的同伴一同引向同一扇门。
他们在一条寂静的廊道中行走,廊中烛火稀疏,光线黯淡,墙壁上挂着些以青楼为对象的格式卷轴画。
最终他们在一扇明显更为精致、厚重的木门前停住脚步。
仆役推开门,示意他们进入。
房间内部出人意料,装饰得极为艳丽,大红的帐幔从高处垂落,金色的烛台上火光跳跃,映照得满室暖红。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靠墙处整齐地摆放着三顶略小的结婚用的华美轿子。深色的轿帘严密地垂放着,帘料厚实,几乎不透光线。
三人看到这番景象,都愣在了原地。
一旁的仆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机械地摆手,催促他们进去。
他们不敢违抗,只得依次弯腰,钻入了各自的轿中。
轿帘落下的瞬间,最后一点光线被隔绝,眼前漆黑。
内部空间狭窄,空气凝滞。
沉重而压抑。
丝毫不像轿子,反倒像坐进了棺材。
黑压压的空间里,朱志明双手压住膝盖,指节不住轻叩。
他深呼吸,试图稳住心神。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片刻,门口传来动静,客人到了。
朱志明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大孩子,家境优渥,连兼职都未曾做过。 如今竟直接成为这种场所的工作人员,他手心渗汗,不自觉在膝上擦拭。
客人悄然落座。
朱志明只能从帘底极窄的缝隙中瞥见对方衣襟一角暗红色的织金马面,纹样细密,金线在微弱光线下偶尔一闪,靴尖微露,黑色革面洁净,气势隐然。
朱志明怀疑自己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在这个女尊男卑的环境里,他逐渐生出对女性客人,乃至所有女性的敬畏与崇拜。
他闭眼搓手,无声地默念:“选我,选我……”
就在这时,帘子被倏然拉开,仆役示意他们出轿亮相。
原来这些轿子不过是供客人挑选所用的“展示架”。接待的方式是从轿中随机唤人出来,被看中者便留下侍陪。
朱志明是第二个被叫出来的。
他起身时始终低垂双眼,不敢抬头,只能从视野下方判断出对方衣着华贵、气势凌人,似是位女武将的扮相。
他勉强勾起嘴角,声音微颤:“你好,我叫朱志明。”
随即迅速收笑,定定站立,双手紧握在一起,像个受了天大委屈、不敢声张的小姑娘。
客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对仆役示意:“就他吧。”
眼下的情况是,第三位还没有亮相,朱志明已被选中。
仆役指引他坐到女客身旁。
对方身材并不高大,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眉眼间尽是居高临下的傲然。
她用打量物品般的目光细细扫视朱志明,从他紧张交握的双手,到他衣摆下不自觉并拢的双膝。
被凝视之下,朱志明不由得屈膝并拢,乖巧坐下。这一瞬,他不禁恍惚想起自己在生母与后妈面前总是夹尾巴做人的样子。
那种熟悉的卑微感再度浮现,让朱志明有一种认命的无力感。
半推半就地进入角色,朱志明唯唯诺诺地陪酒,异常听话,偶尔应答一两句,事先准备的奉承与玩笑一句也说不出口。
有时因过度紧张走了神,留在房内的仆役便立刻敲桌提醒,那清脆的声响惊得他浑身一颤。
朱志明慌忙回神,对客人强挤笑容。
仆役见状连忙表示:“贵客若觉不合心意,可随时更换,不另计费。”
女客人似乎对朱志明青睐有加,断然拒绝:“不必,就他。”
说完,这位女客掏出银两,不容置疑地打发仆役离开。
门一关上,朱志明心跳骤紧。
他战战兢兢抬眼看向女顾客,所有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轰然成真。
这里明明声称卖艺不卖身,他却能从对方眼神深处看出,她始终只将他视作一件物品,如同可随意摆弄的玩具。
虽十分屈辱,朱志明心里却明白,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就算能制服这位女客人,也弄不赢青楼的巡护队。
就算躲得了巡护队,也终究斗不了鬼主。
哎!
他现在是有团队的人,不能为自己而活。
头脑里天人交战,逃与不逃、忍与不忍的念头疯狂撕扯。
万千思绪纷乱碰撞,最终却只能化为一片冰冷的绝望。
朱志明还是懵懵然然地跟着女顾客坐到床边。
对方的手落在他膝上弹动两下,朱志明惊吓到花容失色。
女客哈哈大笑。
朱志明瑟瑟发抖,眼泪无声淌下脸颊,又被他死死硬憋回去。
那一刻,他深切体会到在权力压制下女性——或任何弱势者——所承受的难以言说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