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周笔灰靠在床上,双眼睁开,双手垫在脑后,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他看似在发呆,实则正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今晚那面镜子就要行动了。
不知是会沿用吓唬人的老套路,还是会玩什么新花样。
想到这里,周笔灰低笑一声,两脚交叉翘起,脚腕轻轻晃动,一副轻松自在、随时能搞定对方的姿态。
从身体语言上,他看似不在意,其实脑中已预演了数种可能,并且准备了相应的对策。
就在这时——
门轻轻响了一下。
周笔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先前所有的慵懒姿态一扫而空,他猛地转过头,锐利目光箭一般射向房门的方向。
呼吸也在这一刻滞住了。
他瞳孔收缩,紧盯着门口处。
……
一时之间,没有后续。
门没有打开,门外也没有任何脚步声或呼吸声。
门口那片被微光照亮的区域,空空如也,只有地板上拉长的、扭曲的门影。
周笔灰不敢大意,保持高度警惕,目光紧盯房门方向,全身处于紧绷状态。
十几秒后,四周依然寂静,再无异响传来。
就在他判断可能是虚惊一场,高度集中的精神即将要稍微放松的那一刹那——
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喵——”
这声音完全不像一只健康的猫所能发出的。
它痛苦、绵长、嘶哑、扭曲得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嚎,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非人的折磨和恶意。
周笔灰的脊椎骨窜上一股冰寒的凉气,他忍耐着全身的寒颤,丝毫没有松懈,从地中抓起事先准备好的棍子,握紧,朝叫声来源处寻去。
眼下,却只闻其声,不见其猫。
更不见任何活物或异样的实体。
他巡视至房间角落的那个镜柜附近时,那猫叫声陡然变得更加尖锐和急切,仿佛就在耳边。
甚至……就在体内?
周笔灰身体一软,棍子脱手落地。
他面部肌肉扭曲,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张到了一个人类下颌骨几乎无法承受的极限。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部肌肉扭曲,嘴张得极大,仿佛要吐出一个硕大的鸡蛋。
周笔灰感到喉头有一阵强烈的、非自主的痉挛。
随即,一声清晰而诡异的猫叫,从他的喉咙深处传了出来!
“喵呜!”
声音和他刚才听到的一模一样,充满了痛苦和扭曲,此刻却源自他自身。
周笔灰的眼中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充斥。
他试图闭嘴,试图控制自己的声带,却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那股无形的、邪恶的力量不仅在外界,更已经侵入了他的内部。
他跪在地上,机械地持续发出“喵”声,脸上早先的从容已消失不见,只余麻木。
他跪在地上,身体开始机械性地、一下下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一声“喵”声从他口中溢出。
残存的意识在模糊的脑海中挣扎闪烁,周笔灰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正被挤出躯壳,意识被拖入一个充满猫叫声的黑暗深渊。
一个绝望的念头浮现:我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下一刻,他被一股力量强硬拽起,离地腾空,强制性地把他转向了诡镜的正面。
这是要让他成为镜子的“正面”吗?
若他是正面,另一边的顾辉就必死无疑。
念及顾辉要陪自己死的话语,周笔灰宁愿死也不愿意承此人情。
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从他胸腔爆发出来,更多的猫叫声不受控制地从中涌出。
诡异的力量就这样再次彻底掌控了他,将他刚要凝聚起的一丝反抗意识彻底冲散。
并且将他扯住,推向镜柜对面的墙——也就是另个房间镜子的反面。
看来这股力量想让周笔灰自己选择朝向,更是让他选择是杀死顾辉还是为陌生人而死。
周笔灰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眼球因为巨大的压力和挣扎而布满了血丝。
他不愿意做出任何一种选择!
这时,或许是因为要留给周笔灰“做选择”的空间和时间,控制他的那股力量稍微松动了一丝丝,不再像刚才那样绝对压制。
周笔灰察觉到了。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榨干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气力,大喊一声:“顾辉!”
这声音穿透墙壁,传到了隔壁严阵以待的顾辉那里。
隔壁房间。
顾辉侧身站在门边,耳朵竖起,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他早就和周笔灰约定好了信号,随时等着隔壁那一声呼喊。
心脏猛地一缩,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开始行动。
房间内,他早已通过房梁悬挂了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不是他房间里那块被诅咒的、拿不掉也摔不碎的诡镜。
而是他之前想办法从叶温缇那里要来的、普通人日常使用的镜子,材质普通,毫无特殊之处。
在行动之前,他已经反复测量和调整,把这面普通镜子挂了起来,让其角度正好能与角落里那面诡镜遥遥对齐。
这是计划的关键一步。
当然,说是计划,其实更多是基于有限信息的大胆推测,后续必须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
然而此前与周笔灰的商讨并未达成一致,两人能否在危急关头协同应对,顾辉心中并无把握。
与此同时,在二楼另一个房间。
朱志明也正面临着属于自己的、截然不同却同样冷酷的考验。
他心神不宁了一整天,晚饭几乎未进,滴水未沾,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处于高度紧张和焦虑之中,像一只惊弓之鸟。
他不断在房间里踱步,脑子里反复思索、推演,如果今晚那面镜子找上自己,他该如何应对?
那鬼主又会怎样捉弄他?
朱志明想了很多方法,因为上次存活下来的经验,他总觉得或许能找到替代,用别人的命来换。
一想到这儿,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隔壁那个男人掐住他喉咙、威胁他时的狠厉眼神。
朱志明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极度的不痛快和屈辱感。
目光不自觉地瞥见那面镜子,朱志明恶狠狠地瞪着它。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清越的弦音——应该是琵琶。
朱志明并不太懂乐器,但觉得那声音异常清晰,穿透了夜的寂静。
乐声婉转悠扬,如歌如泣,缠绵悱恻,弹奏者技法高超,情感充沛,想必是位极优雅、极有风情的女子。
他微微一怔,被这突如其来的乐声吸引,下意识侧耳倾听。
就在他心神被乐声吸引的刹那,再回神看向眼前的镜子时,他吓得浑身一哆嗦。
镜中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位身着古装、怀抱琵琶、正在凝神弹奏的绝色美女!
她的手指在弦上翻飞,镜中传出的曲调,与现实中所听的别无二致。
毫无疑问,那扭曲中带着幽怨的调子,正是由镜中这诡异的女子所奏。
镜中的女人穿着鲜艳的诃子裙,身披透明的薄纱披帛,身上还绑着亮闪闪的彩色丝带,珠翠环绕,流光溢彩。
这形象完美地契合了朱志明内心对于魅惑妖精的想象。
他不禁靠近,又连连后退,越不想看却越忍不住望去。
越看身体就越失去自控力。
不久,他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了。
他恐惧地预感到,那镜中弹琴的女妖即将露出狰狞恐怖的本来面目,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要扑出来啃食他的血肉筋骨。
朱志明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可就在他以为最恐怖的场景要出现时,镜中弹琵琶的女妖却突然如同烟雾般消散了,无影无踪。
朱志明愣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妖女消失后,镜面上出现的人变成了黄羽翎。
镜中的黄羽翎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梳着清爽的高马尾,似乎是刚运动完,衬衫被汗水微微濡湿,贴合在身上,勾勒出青春美好的曲线。
她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笑起来眼睛弯弯,格外清纯动人。
接着,镜子里的黄羽翎对着镜外的朱志明露出了美丽又带着一□□惑的笑容,她望着他的眼睛,朱唇轻启。
“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要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呢?也许……我也对你有好感呢?”
这轻柔的话语,道出的却是朱志明内心最深处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
他几乎从第一次见面就对黄羽翎一见钟情,却因为自卑和古怪的自尊心,故意在旁人面前与她作对,表现得针锋相对。
他想着这段冒险的日子朝不保夕,连命都难保,谈什么恋爱?
加上三个男生中,他自觉最无用、最普通,认为黄羽翎那样的女孩绝不会看上自己。
他只准备将这份心意彻底埋藏心底,觉得能做普通朋友已经很好了。
可此刻,镜子竟如此直白地、残忍地揭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秘密,将他最脆弱的内心暴露出来,令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他摇着头,痛苦地嘟囔:“可恶……不要再说了……求你别说了……”
随后,镜中的黄羽翎影像如同褪色的画片般淡去。
接下来出现的,是朱志明的后妈——一个看上去只比他大几岁,姿容妩媚,保养得极好的女人。
她在镜中穿着真丝睡衣,表情娇娆,眼神却冰冷而恶毒,语气带着嘲弄。
“朱志明,你别看我在你爸面前对你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你以为我是为你好?呵呵,我就是想溺爱你,把你养废,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给你花不完的钱,纵容你逃学、玩乐,最好让你沾上坏习惯,抽烟、喝酒、泡妞,甚至赌博也沾,什么都沾,最好最后欠一屁股债去坐牢——把你养得越废越好,这样,咱们家的财产,就没有你一丁点份了。呵呵,呵呵呵……”
朱志明的后妈尖声笑着,笑声荡漾,如同一根根针刺入他的心脏。
他难受极了。
紧接着出现的是朱志明的亲妈,形象朴素,穿着学校食堂的工作服。
语重心长地对镜外的朱志明说话。
“儿子,你要争气啊!快点长大,快点有出息……等你出息了,我们母女俩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妈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你一定要把书读好了,给你爸争光,你爸看到你成才,一定会回心转意,把钱都留给你。千万别让那小三和她的野种占到咱们家一点好处,知道吗?妈要靠你把他们赶出去!”
说这些话时,朱志明的妈妈起初神情还正常,充满了期盼。
逐渐地,她的表情开始扭曲,露出长期压抑下的不甘、怨愤与狰狞,像是积攒了多年的怨气突然爆发。
她猛地扑到镜子前,瞪着眼睛朝朱志明吼叫,面容变得歇斯底里。
“都是因为你!就是你没用!不聪明!不讨喜!就是你没用,你爸才不要我的!就是你这个累赘,他才抛弃我的!都是你的错!!”
至此,朱志明已彻底崩溃。
内心的秘密与伤口被镜子一一揭开,一个比一个残忍,一刀又一刀,直击要害。
朱志明痛苦地跪在地上,嗓音嘶哑、生无可恋地嘶吼。
要不就这样去死吧。
就在朱志明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