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天武州
绿柳垂于水面,风一过,便搅开细细的涟漪,此时夏风正盛,吹得人衣袂翻飞。苏灯下了马车,走到柳家气派豪华的府邸门前,柳家的管家礼貌朝他低头见礼:“家主说了,他不问江湖事,若是客人是为江湖来,可以请回了。”“我不为江湖事而来。”
管家依然礼貌道:“若是朝堂事,家主就更不会过问了,家主说柳家只过问生意,若有生意,便请直言,别的,柳家庙小,无力承担。”这就是赶客了,苏灯吃了闭门羹,他也不急,回道:“自然是为了做生意而来,守秋在北,江南的生意你们柳家做腻了,不考虑考虑去北方看看吗?”
管家的眼珠转了几转,虽然他得到的命令是拦住守秋之主,但此刻守秋之主是为生意而来,倒确实不知如何回答了。“有生意登门哪里有拦着的道理,还不快请人进来。”红衣女子的声音传来,管家见她来恭敬道:“大小姐。”
苏灯向她见礼,柳岚礼貌点了点头:“请进。”活落,家仆前来,打开大门,苏灯却没直接进去,他走回马车旁,朝里面低语:“先生,可以进去了。”而后,先生头戴斗笠下了马车,随苏灯一起进入柳家。
柳家家主柳慎以是个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他见苏灯来,先是一通慰问,而后请苏灯坐下,仆人给苏灯和先生奉上江南有名的茶,柳慎以的目光落到了头戴斗笠黑纱遮面的人,他问:“这位是?”
苏灯一笑,解释道:“守秋的军师,随我一道来谈谈生意而已。”“早就听闻你们守秋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门派,精锐无数,便是咱们这远在江南的人,也听说过你大战那个苏家余孽的事。”
苏灯的脸色变了几变,他整理情绪,沉声道:“柳大人过誉。”即便苏灯可以不介意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苏家余孽这四个字,可他始终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接受,他决定快点进入正题。
“想必柳大人也知道我的来意,那我就长话短说,北方商路上山匪众多,时常劫掠商货,且朝廷常年放任其发展,到现在确实是商贾眼里的大麻烦,江南到北方路远,江湖中又没有那么多规矩,搅和了柳家的生意也是常有的事。”苏灯平静叙述,他知道眼前柳家最想要的就是一条安全的道路,从江南延伸到整个北方的道路,而这条道路,柳家开辟不出来。
“江湖的事,守秋还算说的上话的,若家主愿意,守秋可以和柳家合作,互利互惠,柳家出钱,我们出力。”他虽然嘴上说的是守秋在江湖里说得上话,可柳慎以早就知道,如今的江湖,已经是守秋一家独大,若是守秋肯做这个商路上的保镖,北方的生意不仅安全,而且有守秋出面,买家卖家都放心。
做商人的,自然能看出天大的好处后面一定是天大的代价,维持一整条商路的安全既困难又麻烦,曾经柳家也和别的门派有过合作,大多都是受不了钱少事多的烦扰导致不欢而散,自然有人想把目光投向这个绛洲一霸守秋山,绛洲在北方核心位置,到哪里都方便,且有水路,借着这个位置优势,守秋的势力到现在也扩散至整个姜国了。
这种的门派定然是不缺钱的,虽说是合作,但是明显是柳家受益,守秋肯和柳家合作,吃亏的一定是守秋,柳慎以摸了摸胡子,调侃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在说出你们大逆不道的要求之前,一定是先把好处摆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苏灯闻言便明白这个条件已经打动了对方。
“柳大人言重了,哪里会大逆不道,现在这样的世道,人人自危,谁能高枕无忧,总是要找个法子,谋个出路。”苏灯的话是说给柳慎以听的,想要告诉他,现在隔岸观火已是为时已晚,皇帝和世家,总要选一边站。
柳家是皇后母家,朝臣出自柳家的并不多,所以柳慎以的算盘打得很响,要是皇帝输了,柳家稳坐江南,世家就算另立新皇,朝廷遇到要钱的时候,便也危及不了柳家,皇帝就算赢了要清除朝中所有世家势力,柳家折几个族人,安心做个富商之家,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似只要旁观就能稳赢的局面,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其中的关键就在于柳皇后,她是柳慎以的亲妹妹,若是皇帝败了,她必死无疑,况且柳皇后膝下还有几个皇子,若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即位,柳国舅这个身份就值钱了,只是现在太子未立,若是皇帝想对世家斩草除根,未必肯给柳家这个机会。
只是光皇后这个因素,筹码还不够大,所以苏灯的生意是开出的第二个筹码,这也是柳慎以愿意见苏灯的原因。
“生意自然是想和你们做,只是也得看看你们提的要求。”柳慎以滴水不漏,他知道苏灯对这个筹码很自信,“只是想借柳家在天武州的屯兵一用而已。”苏灯眯眼笑笑,“不多,两万足以。”
柳慎以端茶杯的手一抖,险些登时摔了杯子,他嘴角抽了抽,虽然四大世家之间各有屯兵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其他三家不像祁家屯兵一样数量庞大,但柳家有屯兵一事鲜少有人知道,守秋竟然连天武州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再说两万,那不是不多,是非常多,养着这么些人都是为了将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苏灯一开口就是两万,柳慎以再淡定也维持不住表情了。
“两万?”柳慎以摇了摇头,“守秋之主还是不要开玩笑了,我们柳家又不像祁家一样家大业大,养着这些人都是为了自保而已。”
“现在就是为了自保,才请柳大人借兵。”柳慎以连连摇头:“莫说两万,一万我也不借。”江湖人做事没有章法,谁知道合作了之后会把柳家栓到哪一边的战车上,柳慎以是想赚钱,可他也知道押上一切铤而走险是做生意的大忌。
苏灯见柳慎以态度坚决,连转圜的余地都没给,便将目光移向了先生,此时的先生,将斗笠一取,便在柳慎以面前露出了真容,柳慎以刚拿稳的杯子此时再次滑落,摔了个稀碎,他看着先生:“怎么会是你?”
先生回道:“怎么不能是我?”柳慎以失笑:“怪不得守秋这么卖力帮皇帝,原来背后是你。”先生起身,将一封信递给柳慎以,他认出了上面的字迹,是柳皇后所书。
柳慎以拆开信件细细看了之后,神情严肃起来,“就算你劝动了她,我也不能借兵。”先生知道他谨慎,说出了最后一个筹码:“我知道你不想掺和这些事,但皇帝让我转告你,若你老老实实在你的天武州过你的富贵日子,太子的母家会是你们柳家。”
这话是皇帝说的,柳慎以很清楚,皇帝这是要用太子之位换柳家出兵保卫京城,这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
柳慎以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未来的皇帝如果是是柳家的血脉,柳家的富贵日子便能一直持续下去,况且他终究也是舍不下这个胞妹。“好吧。”柳慎以思忖良久,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块玉色令牌,上面纂刻着一株绿柳,造型别致典雅,正是柳家的家主令牌。
“既然皇帝心意已决,我们做臣子的,自当竭力,但请皇帝在解决世家之后,能给柳家的臣子一条活路。”他将令牌抛向苏灯,苏灯接过后,起身朝他一礼:“多谢柳大人。”
“岚儿”柳慎以唤一直旁听的柳岚,“去送送二位。”“是。”
事情办妥,苏灯和先生二人便离开了柳府,在回京的路上,苏灯问先生:“令牌已经拿到手,何时开始调兵?”
“不急,先等祁家动身。”苏灯想起了前日段云沉的信,说道:“云沉曾和我说,王爷也投靠了世家,看来他想让世家推举他当新皇。”先生并不意外,世家若想推翻皇帝,为了避免互相反目一定会选择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王爷是最佳人选。
“既然他有这个大不敬之心,世家和皇帝的裂隙越大他自然越得意,想来祁家和皇帝这么快就反目,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既然他想从中挑拨离间,想来也会有后手,“后面是不是需要提防他?用不用我派人去监视着王府?”
先生摇头,“在促进世家和皇帝分崩离析的这件事上,我们的目的暂时是一致的,再怎么拉帮结派,最终还是要碰一碰才能看到真实力,静观其变即可。只是还有一件事,你去查查他背后到底还有势力,他既然有僭越之心,定然是做了准备。”
上士伐谋,其次才是伐兵,可姜国这持续十年的争斗亟待一场战争将这一切清除,先生主战,世家也主战,那便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