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筑
段云沉默默看着那两坛没有被送出手的梅子酒发呆,直到苏灯领着先生前来议事才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
先生道:“储家风向不定,咱们要做的是拉拢柳家,柳家财力雄厚,若柳家支持祁家,我们胜算不大。”四大世家最终一定会分成两边敌对的势力,谁的势力大,谁就会成为赢家。
“世家权力争夺,说到底还是拉帮结派那一套。柳家从商者众多,更看重利益,他们会如何判断,站世家还是站皇帝?”苏灯看向先生。
“这就需要咱们去当说客了。”“您亲自去?”
“我们亲自去”先生指了指苏灯和他自己,“我们两个,你以守秋之主的身份去,我在旁辅佐。”
先生身份特殊,确实不能轻易当面出现,苏灯略一沉吟,同意了:“好,我会安排人护送我们去江南柳家。”
“要尽快。”先生嘱咐道,“京城快要变天了。”段云沉蹙眉:“这么快吗?”先生只是淡淡回道:“十年了,早就该变天了,只是皇帝一直不肯下主意,若不是边关一战,怕是还要僵持。”
先生嘱咐道:“快刀斩乱麻,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与苏灯离京,云沉你自己在京须小心行事。”段云沉颔首:“我明白。”
此时的程家
凌和月趁着阳光好,他在院子里洗衣服。
门口来了不速之客,来人面色不善,让凌和月心里有些发怵。“言公子,老爷子请你去正厅。”凌和月并不认识来人,也不知道爷爷叫他去是想干什么,但是他身在程家,便要遵守程家的规矩,即便不想去,也不得不去。
凌和月放下袖子,擦了擦手便随下人穿过游廊,到了正厅,他刚一进去先看到的不是酝酿怒气的程鸿卓,而是旁边淡定喝茶的姜殊翰,这个,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人,被他称为父亲大人的人。
明明是炎炎夏日,凌和月只觉得全身彻骨寒冷,止不住打颤,竟是双膝一弯,便当场跪了下来,他此时满心满眼全都是姜殊翰在床榻上折磨他的样子,回忆到更深处,又全是自己讨好姜殊翰求他垂怜的模样。
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怎么会……在这样的场面出现,还没明白是什么事情,凌和月都已经吓得发抖了,眼前这个人知道他所有的肮脏的过往和秘密……见过自己最丑陋的样子。
他来……是为了揭发自己的吗……
“你倒是心虚,知道自己犯错了。”程鸿卓的声音更是让凌和月犹如惊弓之鸟,难不成爷爷已经知道了……要处罚他了吗?
“王爷说,你动手打了世子,你可认罪?”凌和月闻言先是明白父亲大人竟然是……王爷,而后明白,折磨自己的世子殿下居然是他的儿子?
最后意识到的是……他居然是为了世子而来兴师问罪……不是为了揭穿自己的过往而来的。
见凌和月没有反应,程鸿卓拍了拍桌子,厉声斥道:“问你,是不是你打了世子!”
凌和月不知道姜殊翰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说谎,姜殊翰一定会把他在朝溪楼的事抖出来。
凌和月哆哆嗦嗦回话:“是……是我打的。”他抬眼和姜殊翰对视,坐在上方的姜殊翰眼里噙着笑意,欣赏着凌和月怯弱的模样,他弯眉眯眼朝凌和月笑了笑,仿佛在说:抓到你了。
“你好大的胆子,怎么敢动手打世子的?”凌和月的承认让程鸿卓的怒气更上一层楼,本来打了就算了,没承想被王爷抓了现行还找上了门,小辈之间打架闹上了台面,这让程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凌和月不敢再去看姜殊翰,他心乱如麻,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烤,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姜殊翰就静静坐在上方,不置一词,程家老爷子见他没表态琢磨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私下斗殴,有违家规,伤了世子更是罪加一等,不惩处你实在难以服众。”程鸿卓挥手,令道:“来人,请家法!”听到这样的处置,凌和月心里一紧,但他也怯生生地不敢求饶,这是爷爷要给王爷一个交代,但如果真的只是挨顿打就能了事,倒也没那么可怕。
下人把刑凳摆在堂中,架起凌和月把他摁倒在凳上,程鸿卓不耐烦地吩咐道:“打,使劲打,打到他知错为止。”
说是没那么可怕,等到自己被按倒在凳上准备挨打的时候,凌和月还是吓得闭上了眼睛,紧紧抱住凳子,他从前是经常挨打,也还是无法习惯疼痛,尽管过了一阵安生日子,但是对挨打的恐惧是半分都没减少。
可他明明害怕到发抖还是乖乖趴在凳上一动不动,也不曾开口求饶,姜殊翰悠闲地饮茶,心想他还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懦弱。
在黝黑的家法藤条即将要落到凌和月身上的时候,姜殊翰的阻止才姗姗来迟:“诶,何至于此。小辈之间闹了矛盾而已,说开了就好了。”他放下茶杯,亲自去把凌和月扶起来。“吓坏了吧。”姜殊翰的语气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早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凌和月或许真的会以为他脾气好。
“元纬那孩子脾气差,要是有什么地方欺负了你,告诉我便是,我回去教训他。”姜殊翰朝程鸿卓解释道:“您看,您这误会大了,我哪里是来讨公道的,我这是来问问到底是哪里发生了什么矛盾,现下这孩子冷汗直冒,怕是被这阵仗吓坏了,请老爷子允我带他出去,我们单独谈谈。”
程鸿卓的重点全部放在了“不是来讨公道”这几个字上,既然不是来寻事的,便怎样都无所谓,他和颜悦色道:“王爷请便。”
凌和月跟着姜殊翰出了正厅,一路走到后院一处假山之后,这里没有人经过,是个隐蔽之处。姜殊翰还是那样位高权重,在朝溪楼,他一掷千金可以决定凌和月的价值,在程家,他也是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程家人对凌和月的态度,凌和月是他牵在手里的风筝,飞高飞底都任由他掌控。
“跪下。”姜殊翰收了那副好脾气的假象,居高临下吩咐,凌和月几乎是没做思考便在碎石地上跪了下来,夏衫单薄,膝盖碾压着细细碎碎的石子,好痛。
“叫我什么?”“王爷。”凌和月头低得愈发狠了,他知道这不是姜殊翰想要的答案,“再说一遍。”不带一点威胁的语气,凌和月却听出了不容置疑,他弱弱地反驳:“我有父亲...”拿回程言的身份自然不肯再叫他父亲大人,“啪!”一巴掌落在凌和月脸上,将他打得脸一偏,露出整整齐齐的指痕:“再说一遍。”
凌和月深吸一口气,明白顽抗没有好处,他只能认命道:“父亲大人....”凌和月的试图反抗让姜殊翰很不满,他负手于身后,轻声说:“你以为你回家了,就有了倚仗了?卖身契可以烧掉,你的名字可还记录在贱籍里,认识你的人也不在少数,翅膀硬了,想飞走了?”
凌和月的身份只要有心人去查,一定查得出来,现在只是没人在乎他的过往,所以他还可以安然度日,姜殊翰的话像一桶冰水浇头,凌和月整个人失了气力:“我...我不敢。”
“程家家风向来严谨,你身为二公子,却在外为妓,辱没门楣,一旦被你家老爷子知道,你觉得他会怎么处置你?”姜殊翰的威胁就是把事实摆在他面前,简单有效,又直击命门。
怎么处置?轻则赶出家门,重则就地打死,这些凌和月一直很清楚,他的心被恐惧包裹,像从前那般低头认错,态度可谓诚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打世子殿下。”
姜殊翰见他已经没有反抗的意图,这才满意地捏起他的下颌,迫使他直视自己,“听话一点不就好了,非给自己赚了一巴掌才肯低头。”说了这么多,不会是真的只是为了姜元纬出气吧,凌和月倒真的希望只是为了姜元纬。
紧接着姜殊翰的话让凌和月如坠冰窟:“你和段云沉关系倒是好,肯陪着他出生入死,是他在背后给你撑腰?”“不是。”凌和月猛地摇头,他似乎明白姜殊翰要干什么了,“他胁迫我的,我跟他没关系,我们一点也不熟。”
姜殊翰自然知道凌和月在说谎,他松开凌和月的下巴,丢了一瓶药在地上,吩咐道:“里面是毒药,服下后不出一刻便会七窍流血而死,我要你杀了段云沉。”
“不行,我做不到。”凌和月拒绝地很干脆。
“你做的到。”姜殊翰将毒药塞进凌和月手里,“你如果做不到,我就让全京城都知道程二公子在东洲可是妓馆头牌,要大家都来瞻仰你的风姿,他们会在背地里中伤你,他们会嫌弃你,见到你就露出鄙夷的目光,你的母亲也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被程家排挤,即便你以死谢罪,他们也会指着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你的父亲骂,程家上下都会因你而蒙羞,我只会给你三天时间,若段云沉没死,你很清楚后果。”
不行,凌和月不想段云沉死,他拽住了姜殊翰的衣角,恳求他:“父亲大人...我做不到,求您放过我。”姜殊翰冷漠地看着凌和月:“你想救他,就是在伤害你的家人,你想他们因为你而受到别人的非议吗?你这么聪明,应该懂得取舍,只是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话语就像咒语一般,将凌和月的神智捆束,姜殊翰抽出衣角离开了程家,徒留凌和月一个人跪在地上,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那瓶毒药,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夜幕降临,凌和月还跪在原地,他掩面痛苦地弯下身子,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不知名的痛苦所控制,他明明已经决定想要努力活下来,可为什么却总是成为别人的软肋,成为别人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