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树叶间隙进入院子,绵延的蝉鸣惹人烦躁不已,本就是夏日,暑气已经蒸得人心烦意乱,此时不停歇的蝉鸣更逼得人一心只想逃到安静之处。
院子里燃起火盆,凌和月蹲在地上把那毒药一股脑全倒进火盆销毁,本来想锁在哪处或者丢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可他总是不放心,怕这样害人的东西被人误拿,于是索性直接拿火销毁,一了百了。
豆大的汗珠从他脸颊滑落,衬得他此时面如金纸,形容憔悴。他昨夜一夜未眠,天亮后第一件事便是把这毒药销毁,此时终于了结一桩烦心事,眉宇间的愁绪总算消除了一些。
他绝不可能杀了段云沉,不仅是因为他不愿意造杀孽,更是因为段云沉是他所爱之人。
可.....他也不愿意自己那不堪的过往被揭穿,他始终是畏惧人言的,也是在意名声的。该怎么办.....到底该如何是好....凌和月抱膝蹲在火盆前,冥思苦想也无果,终究是难两全,要保住段云沉就要接受别人对自己的评头论足。
转而入夜。
段云沉在夜色中踹开一户院门,里面的男人吓了一大跳,惊叫着喊侍卫保护,段云沉三下五除二将护卫收拾之后,把月沉剑架在男人肩膀上,夜风吹过,男人的头发划过剑刃,断成两截,吓得他连忙求饶:“大侠,大侠,有话好好说,”
段云沉把一张画像展开在男人面前,男人认出来是因为得罪了世家权贵而被下狱的新官:“按照律法重审他的案子,若敢有失偏颇,小心你的脑袋。”
男人不敢不依,段云沉收了剑,在夜色中离开,上面有皇帝保驾护航,他在京城行动便可以不再受束缚,这一连几天他都在忙着解决这些权贵欺人的事情,也不得不感叹,京城几乎都是世家控制着,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的事层出不穷,怪不得皇帝不顾和世家翻脸也要肃清朝堂。
等他回了小筑,才看见凌和月居然坐在露台等他,“你怎么来了?”段云沉喜笑颜开走近才发现凌和月眼下乌青明显的很,气色也不大好,于是担忧问道:“没睡好吗,怎么这么憔悴?”
凌和月确实是没睡好,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我没事。”凌和月尽量打起精神,把段云沉拉到露台坐下,问他:“你认识王爷吗?”“王爷?”京城只有一位王爷,那他确实是不太熟,“你是说姜殊翰?”段云沉想起了什么,“你问这个,该不会是他发现你打了姜元纬吧?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姜殊翰?凌和月念着这个名字,原来他不姓凌,凌殊翰只是他的化名。
“没有。”凌和月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言明,只是嘱咐段云沉,“我见到他了,他不是好惹的,你要小心他,最好你最近离开京城躲一躲他。”段云沉一愣,而后爽朗地笑了起来:“我要是担心还未发生的事情,如何能走到今天?况且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杀我?”
凌和月没心情跟他说笑,认真道:“我是说真的,段云沉,你现在是众矢之的,太危险了,说不定那天追杀你的人就是王爷派来的,你该收收锋芒,从长计议。”段云沉也认真了下来:“我知道你为我考虑,可是我要做的事,本就危险,若我退缩,谁还敢向前。”
“我不是叫你一直躲着他,最近躲躲就行了。”凌和月语气恳切,未说出口的话是:起码在我身败名裂的时候,我不希望你旁观。
段云沉自然没听出他这压在话语最深处的意思。“王爷而已,有什么好怕的,皇帝那里我都全身而退了,况且他还只是个没什么权力的富贵闲人,我总不至于打了他儿子一顿,就怕得躲得远远的吧。”
凌和月两眼一黑,觉得没法和段云沉交流:“他可是皇族,是这个世间站在最高处的那种人,你再有出息你也不敢正面跟皇族斗啊。”
凌和月对姜殊翰的恐惧是十来年一直刻在他骨头上的,是不曾挥开的一片乌云,是他一个眼神凌和月就要吓得发抖,段云沉自然是不会明白姜殊翰的恐怖之处。
“放心好了,有我在呢,他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一定饶不了他。”段云沉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凌和月长出一口气,他更绝望了,要是现在告诉段云沉自己被姜殊翰威胁,段云沉铁定要杀进王府了,上次的追杀都让段云沉中招昏迷了,要是他不顾一切杀过去,恐怕是九死无生。
“很多事情不是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刚愎...自用。”陡然而生的烦躁让凌和月的话变得刻薄,他说完段云沉的脸色就明显白了几分,“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凌和月刚想找补,便听段云沉的声音掺着明显的委屈:“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有勇无谋,刚愎自用的武夫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凌和月猛地站起,他头疼得很,又烦躁得不行,算了,眼下他也懒得照顾段云沉这一颗玻璃心。“我有事先回家了。”凌和月说完便走,徒留段云沉一个人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段云沉静静看着凌和月走远,脑海里仔细回忆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来回反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让凌和月如此厌烦他,他明明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几乎把一颗心全掏出来递给凌和月,又生怕哪里惹了凌和月不开心,无比小心地经营着他们的感情,可为什么凌和月还是这么嫌弃他....
刚愎自用....至于用这么狠的词语贬低他吗?之前受姜元纬欺负的事不肯告诉他,上次他跑了大半个京城挑的梅子酒也被拒绝,他在墙边开开心心等了一整天,还没说两句话就被凌和月赶走,如今又当着他的面拿这样的话伤他。
那唯有一点点的喜欢,也终究要消失了吗?段云沉心里发酸,枯坐在露台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三日约定日期已到。
姜殊翰坐在太师椅上,拿手指敲着扶手,程彦伤好的差不多了,他走进来,递给姜殊翰一份密报:“段云沉的那个手下离开京城了,咱们派去截杀的人被挡下来了,被段云沉挡下的,他一个人挡下的。”程彦见姜殊翰脸色不好,还是说了下去,“他们似乎是往江南去了。”
姜殊翰冷笑了笑,他知道守秋的人是想去拉拢柳家,现下唯有柳家还在摇摆,段云沉....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棘手,在京城上蹿下跳替皇帝做事也就算了,现在江湖上守秋的声势也越来越大。
程彦抱怨道:“你不是说程言会听你的话,杀了段云沉吗?他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姜殊翰已经微微动怒,将密报捏成一团丢到程彦身上,“说什么风凉话呢,你不是讨厌他吗,去,把他的丑事给我戳破,叫程家老爷子好好收拾他,他走投无路了自然就听话了。”
程家从青州来了人。
程彦坐在树上,看着那几个人火急火燎进了正厅,嘴角的笑容缓缓浮现。
“你们怎么来了?”程雨华在陪程鸿卓下棋,对这些个宗亲的出现有些惊讶,程鸿卓放下棋子,转过身看向惴惴不安的几人:“有话直说。”
为首的人这才开口:“有个不知死活的人来程家祖宅讨钱,说程家人骗了他的钱,赖在大门口不走,叫了官兵来把他拖走,关了两天,他又回来闹得沸沸扬扬,说被骗得钱财尽散,不还他钱他就不走。”
程鸿卓打断:“这么些事也要来京城说?私下处置了便是。”底下几人听完脸色更不好看了,于是将事情原委说出:“本以为是个混账,但他说那人是....程言公子....官兵也查了...说是程言公子从前收了他不少钱财,在东洲的名字是叫凌和月,样貌年纪也都对得上,那处的账本也有记录,确确实实是有这桩事。”
程鸿卓的眉头紧紧一锁,嗅到了不一样的意思:“程言?什么叫那处?”底下的人更是觉得开口都脏,实在是辱了斯文:“我等也不好瞒您,是妓馆,程言公子是在床上哄了他的钱,他回家之前一直是男妓,在东洲人尽皆知。”
“什么?”程雨华先站起来了,“你可别瞎说,那是什么腌臜地方怎么能和程家扯上关系。”底下的人递了一本册子上来,是朝溪楼的账本,程雨华草草翻了翻,最后看见的是,来自程家钱庄支出的一万两白银的银票,底下写的人是...程泠?
看见这名字,程雨华一喜,“父亲,这还真是程言那小子啊,他以前....竟然...”他本欲叫程鸿卓把这小子赶出家门,永远除掉他作为继承人的资格,却见程鸿卓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压着怒气问道:“这件事....你们怎么处理的,闹得究竟有多大...”“给了钱打发走了,只是闹的那几日声势实在是大,现在不只是家里子弟都知道了,整个青州都传言....”
“什么传言?”程鸿卓闭了闭眼睛,胡子气得直抖,“青州传言说二公子....二公子他不知廉耻,程家家风也不正...”后面还有别的更恶劣的词语还没说出口,程鸿卓已经是怒不可遏一把掀翻了棋盘。
棋子散落在地,黑白色混杂在一起,程雨华被吓得一个激灵:“父亲,您息怒。”
“把他给我带过来!”程鸿卓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