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注意到季舒红肿的双眼,颤抖着抽出纸巾为她擦眼泪,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初生的婴儿:“丫头,你怎么哭了?”
即使不记得她是谁,但看她哭了依然会为她擦眼泪,这份本能的爱让季舒的鼻尖一酸,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奶奶的情况好像越来越糟了,之前是时好时坏,今天一整天基本没有清醒的时候。”黎遇在身后皱眉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空气瞬间凝固,这句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凿进季舒的心里。现在连奶奶也要离开她了吗?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恐慌,像是脚下的土地正在一寸寸崩塌。
季舒猛地转过头,心里还堵着气:“不用你管。”这句话脱口而出,尖锐得像把刀子,不仅刺向黎遇,也划伤了自己。
黎遇自嘲地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我管的还少吗?”他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受伤的野兽。
“没人求着你管,”季舒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绷紧的琴弦终于断裂,“你要是不能给我什么承诺,”她紧紧盯着黎遇,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他的灵魂,“就别做出让人误会的事,黎先生。”
最后三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的斧头,硬生生劈开了两人的距离,将之前所有的暧昧和温情都斩断。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终只从牙关挤出一个字:“好。”这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砸在两人心上。
季舒懒得再跟他废话,扶起老人向着房间走,还不忘回头补一句:“碗筷放那吧,一会出来我收。”她的背影僵硬而决绝,像是要切断所有退路。
黎遇没搭腔,但季舒在奶奶房间又听到了熟悉的碗筷碰撞声和水流声。她闭了闭眼,没再去管,心里却像被什么揪着一样难受。
安顿好老人后,季舒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在老人旁边轻轻躺下。她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可能不多了。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像是即将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
因为睡了一天的缘故,季舒已经没了什么睡意。她盯着天花板出神,回想着自己说的话。她知道不该对黎遇说那些话,黎遇这几个月对她算是仁至义尽,用心照顾奶奶,打理超市,甚至照顾她。可她一想到有一天黎遇会离开,还有早餐时黎遇的那句“我只是个小工”,她的心就一阵绞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凌晨三点,季舒依然没有睡意,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轮廓。身旁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她连忙把奶奶扶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等老人顺过气后,季舒倒了杯水递到她嘴边。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黑暗中投下一道银白的光路。在这微弱的光线下,奶奶的眼神逐渐清明,她诧异地看着在自己房间里的季舒:“小舒?怎么没回自己房间?”那声音虽然苍老,却带着难得的清醒
季舒没告诉老人她的身体情况,只是嘟着嘴像小时候一样抱着老人的胳膊撒娇:“我想和奶奶一起睡嘛,小时候奶奶不是经常陪我睡觉嘛。”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娇嗔,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安。
老人喝了口水,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无奈地拍了拍季舒的手:“你呀,多大的人了还撒娇。”那语气里的宠溺让季舒眼眶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季舒扶着老人重新躺下,自己也跟着躺下,依偎在老人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沉默良久,奶奶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小舒,你知道奶奶给你的怀表里照片上那个男人,我们为什么没在一起吗?”
季舒不以为意:“不是因为您的娘家家道中落了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愤愤不平,“要我说,这种男人您还惦记什么,就是个势利眼。”她为奶奶感到不值,语气不禁激动起来。
老人摇了摇头,银白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当年的事,我们都有苦衷,谁都没错。”
这句话说得平静而宽容,仿佛经过了岁月的沉淀,所有的怨恨都已消散。
“为什么这么说?”季舒有些困惑,侧过身面向奶奶,借着月光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侧脸。
奶奶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的故事和遗憾:“当年我们家没落,财产全部上交后,他们家就把他关起来了,不让他再出来找我。我那会虽然是地主家的千金,但那时女儿家都不注重什么文化,只讲究绣工,女红。而林琛留洋回来后,他家里瞧不上没有文化的女人,我家里又不似从前那样,所以不再让他和我有往来。”
老人的声音平静,仿佛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后来呢,”季舒听见自己问。
“后来啊,”老人盯着天花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林琛逃出来后,跟我解释是他家里把他关起来。那时候我虽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但身上依然带着傲气,我没信他的解释,一气之下就嫁给了你爷爷。”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泄露了深藏心底的遗憾。
“那位爷爷后来怎么样了?”季舒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老人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紧,那手掌粗糙却温暖:“终身未娶,五年前去世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遗憾
听见这句话,季舒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忘了,喉咙突然发干,一个误会,导致一对有情人蹉跎终生。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遗憾。她突然有一种冲动,现在就想去找黎遇,把一切都说开,不再让误会和骄傲阻隔在他们之间。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季舒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努力克制着情绪,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因为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句话说得那么自然,却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季舒心上。
季舒的瞳孔微微睁大,原来这个看似糊涂的老人什么都知道。这个认知让她既心痛又敬佩,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湿了枕巾。
奶奶的手轻轻抚摸季舒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那动作轻柔而充满爱意:“我看得出来,那孩子是真心对你的,但那孩子的身份毕竟不简单,你想好了吗?”
这句话像根刺一样扎在季舒的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让她呼吸困难。
她的声音颤抖:“我、我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也是她最害怕面对的问题。
“傻孩子,”奶奶的声音温柔得像月光,“奶奶告诉你这个呀,就是让你知道,你要真是认准了他,就应该把话说开,至于别的,那都是后话。奶奶活不了多久了,希望我死了有个人照顾你。”
这句话说得那么平静,却让季舒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季捂住了老人的嘴,声音哽咽:“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浸湿了奶奶的衣襟。
老人笑着拿开她的手,那笑容里有着看透生死的豁达:“人总是要死的,况且啊,就这么天天稀里糊涂的,给你增加负担,我也活够了。”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季舒的心里,让她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季舒突然正色道,语气坚定:“奶奶,我从来没觉得您是累赘。”
这是她的真心话,虽然照顾奶奶很辛苦,但她从未觉得是负担。
“我知道,”老人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但你和那孩子到底怎么了,我看你们天天这样两个人都难受。”
那双虽然浑浊却依然敏锐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一切。
季舒沉默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跟他说清楚的。”她深吸一口气,“我先回房间了。”
老人背对着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季舒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心里乱成一团。就在这时,她听见后院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易拉罐被捏扁的声音。她顺着窗户往下一看,有个黑影蹲在后院的罗汉松下,应该是黎遇。
她犹豫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最终,她还是转身下了楼,来到后院。刚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烟味和酒气扑面而来。借着月光,她看见黎遇颓然地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罐啤酒,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脚边散落着好几个易拉罐啤酒瓶,还有数不清的烟蒂,在月光下像是一地破碎的星星。
黎遇听到动静,应声抬头。见来人是她,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苦涩而脆弱。他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液体在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季老板,我付钱了。”这句话说得轻佻,但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情绪却沉重得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