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连忙去取来螺丝和笔。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下面扶着梯子。黎遇注意到她的动作,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
电钻被装上螺丝,黎遇对准记号笔画的位置,将螺丝一点点旋进墙面。电钻发出嗡嗡的声响,在安静的超市里回荡。季舒盯着黎遇紧握电钻的手臂,肌肉线条随着动作绷紧又放松,充满原始的力量感。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然界的动物——包括人类——雌性总会选择强壮的雄性。那是刻在基因里的、对力量的原始崇拜和追逐,无关理智,纯粹是一种本能吸引。
出神间,她突然想起黎遇似乎没有买空调外机。
“对了,还有外机,”季舒犹豫着开口,“家里有一个旧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我检查过了,之前那个外机还能用。”黎遇轻描淡写地说,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早就检查过了?是早就有装空调的打算了吗?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因为他怕热吗?季舒心里有个声音控制不住地追问。
平时她独占小风扇时,黎遇都咬牙忍着酷热;连衣服都舍不得买一身的人,真的会仅仅因为自己怕热就花几千块买空调吗?
季舒的手扶着梯子,心思却早已飘远。黎遇一个侧身,梯子的一角突然离地,等季舒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黎遇连带着梯子朝她倾斜过来。他瞳孔骤然收缩,大喊:“躲开!”
可季舒因刚才的走神,整个人都愣住了,直直地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了那里。
黎遇直接摔向她。季舒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她感觉到后脑垫着什么柔软而坚实的东西,惊觉那是黎遇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撑在她头顶上方,梯子砸在他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压抑地哼了一声,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周围瞬间安静了,电钻不知摔到了哪里,只剩下两人惊吓过后粗重的喘息声,在突然凝滞的空气里交织。
黎遇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少年的心跳声和他这个人完全不符,季舒的手不自觉抵在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像一只莽撞的幼鹿,慌不择路地撞进春天的森林。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滚烫的温度,从耳膜一直震颤到指尖,仿佛连呼吸都被这急促的节奏挟持。他不敢动,怕惊扰了这隐秘的喧嚣,可那鼓噪的声响却愈发清晰,像是要挣脱肋骨的束缚,径直跃入她的耳中。
黎遇看着季舒微微睁大的眼睛,突然不确定他的心速到底是因为惊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瞬,季舒先反应过来,慌忙坐起来,准备推开他,却因为头发被黎遇撑在地上的那只手压住而又跌坐回去,经此一折腾,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胸膛紧贴在一起,心跳声在一起纠缠,融合,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
季舒吃痛“嘶”的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黎遇赶紧拿开那只手,把季舒扶起来,这一通下来,季舒的头发乱了,黎遇的T恤皱了,但谁也没管。
黎遇盯着季舒微微泛红的眼尾,这模样——活像被谁欺负狠了,黎遇突然窜出个极其恶劣的想法。
光是想想,他就感到一股热流直冲下腹。他低着头,尴尬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黎遇闭了闭眼,突然转过身背对季舒,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你怎么了?”季舒不明所以地问道,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惊吓后的颤抖。
阁楼的老旧风扇在头顶嗡嗡转动,却吹不散满室燥热。黎遇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浮着她洗发水的茉莉香。他忽然想起那个关于飞蛾的比喻——无论是趋光本能还是追寻温暖,最终都逃不过焚身的命运。
就像此刻,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他却甘之如饴。
“没事。”黎遇微微侧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沙哑,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季舒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女,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唰”的红了。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黎遇的肩膀,犹豫着开口:“那个,你要不要先去洗个冷水澡?”
黎遇被他指尖触碰的背部肌肉一紧,某处更是胀的发疼,他无奈扶额,她是懂怎么火上浇油的。
他狼狈地微微弓着腰往楼上走,那姿势看得季舒忍不住抿嘴轻笑。
黎遇咬牙切齿回头,充满威胁意味的语气里仔细听又带着点无奈:“闭嘴,再笑我就用……”他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季舒,眼神里的**让人心惊:“更直接有效的解决办法。”
季舒愣住了,呆在原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她没听错吧?这是黎遇说的话?那个惜字如金的黎遇?
黎遇看她这副模样,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唇角勾起一抹难得一见的笑意,转身上了楼,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二十分钟后,黎遇才从楼上下来。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珠,沿着锁骨滑落,没入衣领。他身上萦绕着冷水澡后的清冽气息,在这种闷热天气下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取凉。
季舒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某个地方,发现已经恢复平静,她松了口气,但莫名的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失落。
黎遇察觉到她的目光,挑了挑眉,但没再逗她。他重新扶好梯子,发现季舒还愣在原地,叹了口气:“过来,帮我扶着啊。”
“啊?”季舒被叫回神,机械的走过去替她扶着梯子。
季舒注意到黎遇的食指又渗了不少血,应该是刚刚垫在她脑后的时候被压到了。
“你的手,没事吧?”
黎遇拿着电钻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换了个季舒看不见伤口的角度:“没事,小伤。”
“那个…谢谢,”季舒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她没说具体因为什么,又或许……都有。
黎遇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安装出奇的顺利,两人配合默契,像是合作多年的搭档。电钻的嗡嗡声、螺丝拧入墙面的声音、偶尔简短的必要交流,交织成一首奇异的协奏曲。
下午四点,空调算是安装完成了,黎遇利落的从梯子上跳下来,顺手把梯子放进了仓库。
然后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冷风徐徐袭来,一点点填满整个空间,季舒浑身的燥热被一点点吹散,额头上的汗珠渐渐消失,她舒服的眯起眼:“好凉快。”她转过头,眼神有些亮:“你还挺厉害的,什么都会弄。”
黎遇端着没说话,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两人站在刚装好的空调下方,感受着凉爽的气流。季舒的鬓角因为汗湿贴在脸上,鬼使神差地,黎遇伸手,把那缕发丝轻轻拢到她的耳后。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两人都一愣。季舒下意识后退一步,自己拢了另一侧的鬓角,轻声说:“谢谢。”
黎遇眸色一沉,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扫把,默默打扫战场。
季舒看着他扫把狠狠将装螺丝时掉在地下的墙灰扫进垃圾桶,动作中带着点烦躁,不禁想这祖宗到底又哪根筋没搭对,这个黎遇,真是越来越情绪化。
她撇撇嘴,转身上楼去了奶奶的房间。老人又糊涂了,这会儿还没到黄昏,房间就被厚重的窗帘挡去了所有阳光。季舒扶额,没有直接去拉开窗帘。
老太太糊涂劲上来了那叫一个胡搅蛮缠不讲理,她有时候真的怀疑,这样的奶奶真的是曾经那个站姿端正、举止有度的大小姐吗?
奶奶躺在床上,盖着薄被,估计又把白天当黑天了。这个房间也只有一台风扇,这段时间奶奶热得都不怎么下楼。
她轻轻晃了晃奶奶的肩膀,老人掀开眼皮,露出浑浊的眼球,像个小孩子一样疑惑:“你是谁啊?我孙女呢?”说完她坐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糖油粑粑,枯槁的手拨开一层层的包装纸,露出里面的点心:“你看见小舒了吗,我给她买了糖油粑粑,她最爱吃了?”
季舒鼻子一酸,即使奶奶不认识她了,依然记得她爱吃的东西。
她记得父母车祸刚离世那会,葬礼上,所有人都离这对祖孙远远的,连她的亲叔叔和婶婶都对她们避之不及,生怕被缠上。
可奶奶没求助她们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走后,奶奶在爸妈的棺椁前就这么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边说:“小舒不怕,奶奶要你。”
后来奶奶真的如她所说,撑起了这个家,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个人经营超市,让季舒安心上学。
她年轻时家里虽然财产上交,可是和爷爷结婚后对她也是很好的,那个时候爷爷在学校教书,工资并不高,但他对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也算是疼爱有加,爷爷过世后,爸妈又孝顺,从没让奶奶出过什么力,可以说是半辈子没吃过什么苦,直到这个家里只剩下祖孙俩后,好吃的她永远会留给季舒。
就在季舒进了晨松集团后,她以为她们终于等来好日子了,那会她刚在上海立足,第一件事想的就是把老家的超市卖了,把奶奶接到上海来,却不想造化弄人,她等来了奶奶的诊断书。
她坐在床边,试探性的靠近老人:“奶奶,我就是小舒啊,你不认识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