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上的洗发水香气时不时就往他的鼻孔里钻,若有若无,却搅得他心神不宁。黎遇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呼吸都放轻了。
“好了。”季舒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季舒已经利落地用创可贴将他的手指包扎得整齐妥帖。
几乎是完成动作的下一秒,季舒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他的手,迅速后退两步,拉开了安全距离。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她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谢了。”他的声音介于少年人的清朗和成熟男人的低沉之间,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带上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不客气。”季舒生硬地回了一句,转身去放医疗箱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晚上,黎遇躺在床上,指腹轻轻磨挲着季舒为他包扎的创可贴,回想季舒对着他伤口吹气,她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的痒意,那感觉就像是小猫的爪子在心上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弄的人不上不下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钱包。
抽出那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照片上的脸。
杀了吴军之后,他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如果没被发现,就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如果被抓了,那就自行了断,下去和爸妈团圆,一了百了。可是现在……
“妈,”他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对着照片轻声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迷茫与渴望,“我突然……不想死了。”
月光顺着阁楼的小窗照在黎遇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的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与月光坦诚相见。
黎遇调整了一下角度,这下整个人都被月光照射,轮廓逐渐清晰。
他突然想起高中生物老师和语文老师因为飞蛾扑火起的争执,生物老师坚称飞蛾是趋光性昆虫,所以扑进火堆是它的必然命运,语文老师坚称它渴望温暖,明知会死还是义无反顾的扑上去,仅仅是为了那一刻的炽热,把这种行为称作是一种“自杀式浪漫”。
现在的他,多像那只扑火的飞蛾。无论两位老师如何争论,飞蛾最终的归宿,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那团能将它焚为灰烬的火焰。
风扇使尽浑身解数运转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仿佛下一秒就会罢工,却驱不散这秋老虎的毒辣之意。
他想起白天季舒独占着风扇却依然热得大汗淋漓、鬓发濡湿的模样,心里默默想着:明天,得去弄台空调来。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让他不知不觉沉入了睡眠。
与此同时,二楼房间里的季舒也早已进入梦乡。睡梦中的她,嘴角微微上扬,眉眼舒展,大抵是做了一个难得的美梦。
第二天一早。
超市里异常安静。季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清晰地指向了八点。往常这个时候,黎遇早就该下楼开门,把店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了。
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心头。她找遍了超市的每一个角落——货架整齐,地面干净,猫笼里的大福正悠闲地梳理着毛发,食碗和水碗都是满的,显然是刚添不久。
但哪里都没有黎遇的影子。
她心里一紧,黎遇走了吗?他就这么不告而别了吗?
季舒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梯,猛地一把推开阁楼那扇从未在她面前紧闭过的房门。这是黎遇住进来后,她第一次踏入这个空间。房间虽然简陋破旧,却被收拾得一丝不苟,整洁得近乎刻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所有东西都摆在最规整的位置,连被子都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她迅速扫视一圈,心脏不断下沉——黎遇几乎没什么个人物品,他来时就只背了一个背包,两套衣服来回换洗。
这种情况,她甚至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走了。他的痕迹太少了,少得可怜,少到……只要他决心离开,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仿佛这两个月的惊心动魄与微妙悸动,都只是她午后的一场幻梦。
季舒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却猛地顿住——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甚至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瞬间将她淹没。
她讪讪地放下手机,快步冲到二楼奶奶房门前,利落地反锁,对着门里急促地说:“奶奶,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呆在家里,千万别给陌生人开门,我很快就回来!”
门内传来奶奶异常清醒的回应:“去吧小舒,奶奶自己在家可以的,你放心。”
她松了口气,还好这会奶奶是清醒的。
她抓过钥匙,像一阵风似的冲向超市大门,心乱如麻,甚至没注意到门外刚巧要进来的那道高大身影。
“咚!”
她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坚硬而温暖的胸膛,鼻尖瞬间撞得发酸发麻。
她抬头,看见了黎遇那双瞳孔,平时看着纯黑的眸子在日光下呈现罕见的琥珀色,此刻,这双眸子正紧紧盯着她,看不出情绪。
“你去哪了?”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黎遇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举起了手中一个长方形的硬纸箱。纸箱看上去颇有分量,上面清晰地印着四个大字——“净美空调”。
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几缕深色发丝贴在皮肤上,显然是刚经历了一番体力劳作。超市外的阳光炙烈,将他高大的轮廓映得有些模糊。
“去买空调了。”他语气平淡,目光却牢牢锁住她发红的眼眶,“你以为我走了?”
季舒别过脸,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衣角,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谁管你走不走。”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黎遇低笑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他忽然伸手,用那根贴着创可贴的食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
“你哭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季舒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失了声。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此刻盛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阳光透过玻璃门洒进来,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黎遇利落的拆开空调纸箱,手指轻抚了一下崭新的机身,这大概是这个小城能买到的最好的牌子了。
主机下面是一堆螺丝,塑封袋装着的,他修长的手指夹起袋子,螺丝在里面叮当作响。
“你想装在哪里?”他环顾四周后问道。
季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不装在自己房间吗?”阁楼狭小闷热,最需要降温的是那里才对。
“阁楼太小了,空调装在那里浪费。”黎遇的语气理所当然,“我想吹了可以来楼下。”
季舒掏出手机想转账,突然想起他可能用不了微信,连忙转身解开收银台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三千元现金。
纸币有些旧了,边缘微微卷起,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和超市里常有的烟草气息。
“多少钱?”她攥着现金问道,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黎遇的手指微微收紧:“不用。”
季舒知道他的处境。他在这里打白工,本来就没有工资,平时从收银台拿烟都会照常付钱,现在让他自掏腰包买空调,她实在过意不去。
她没有理会他的拒绝,直接将钱塞进他的口袋,却被黎遇迅速掏出来放回收银台。
“你就非要跟我算这么清?”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情绪,那双总是冷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季舒读不懂的波动。
“没、没有。”季舒罕见地卡壳了,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黎遇叹了口气,语气却不容拒绝:“听着,我买空调是因为我嫌热,懂?”
季舒嘴唇微微颤抖着点了点头,像是被他的气势震慑,又像是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击中。
黎遇指了指收银台对面的墙:“就装那里,位置好,出风均匀。”
季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面墙空旷整洁,确实是个理想的位置。
确定安装位置后,两人开始准备工具。
“需要梯子,电钻,这些家里都有吗?”
季舒点点头:“都有,梯子在仓库里,电钻…”,季舒闭眼回忆着,这些东西确实都有,但家里没人会用,她偶尔收拾东西会看见,但都随手一放,日后就想不起来放在了哪里。
突然,她眼睛一亮,想起电钻被她收在了收银台的杂物柜里。
黎遇看着她翻找柜子的身影,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记忆中,父亲修理东西时,母亲就是这样管理工具的。
此刻的情景与久远的记忆逐渐重叠,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黎遇没闲着,去仓库搬出梯子。那架铝合金梯子有些旧了,但依然结实。他轻松地将它架在墙边,长腿一跨,利落地登了上去,动作流畅得像一只习惯攀爬的猫。
季舒这时找到了电钻,走到梯子旁递给他。两人的指尖不经意相触,但这一次,谁都没有急忙移开。那一瞬间的接触仿佛通了电,细微的电流从相触的皮肤窜入血管,直达心脏。
“螺丝,记号笔。”黎遇在上方指挥道,声音比平时柔和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