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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不独欢 第17章 幽树虽改观,终始在初生

作者:棠荔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09 13:15:23 来源:文学城

想到这里,她整个心思沉郁,静静跟在裴斐后头,一言不发,慢悠悠骑马逡巡。

不一会儿,元缄也骑出马场,行到这片塘边,见前头两人沉默并行,倒奇了大怪,忙挤到身边并行,道:“姐姐今日怎地如此安静,我跟了一会儿,一时还以为自己耳聋。”

元静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么聒噪,小心惊了马。”

元缄一笑,并不置气,再伸脑袋打量她的马夫,只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

元缄仔细打量裴斐两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裴斐,见过贵人。”

元缄见他团手来拜,想了半天,却始终想不起来,只得挥了挥手作罢。

一连数日,两人每日必来马场,元静尤其刻苦,元缄反不及她,动不动自顾自捶打腰背,喊身上酸痛。

如此相处,元静也和裴斐日益熟悉。看见他便想起他的马术箭术,又为他耽误在此,无路可走而感到十分遗憾。

过了几日,她已能策马奔腾许久,似下了大决心,朝裴斐问道:“你认得字么?”

裴斐摇头。

“若不认字,将来纵然有机会去军队,也难成大事。”

裴斐顿住,没有答话。

元静兀自为他操心,也是真心迷上了骑马射箭,索性向学堂告假,桃村那头也不去了。

这日晨起,她为骆宾华抄佛经,望着字帖揣度良久方。出发前,命闻雀翻箱倒柜,终于翻出自己幼时开蒙的字帖带往马场。

“你应该学认字。”

元静同裴斐简单讲了自己的念头,他木讷道谢,面上看不出喜乐,一副也可也不可的模样。

闻雀道:“你还不谢谢贵人。”

裴斐忙道:“谢谢贵人。”

闻雀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元静倒是无所谓,只想他并非三岁小孩,本就会说会听,只要认会字,一时不会下笔也无妨,横竖不碍着看书的。

于是按幼年开蒙时学的,拿着急就章和字帖拆了偏旁部首举一反三同他讲,裴斐又是个再下功夫不过的人,暂时还看不懂的,也尽在手心反复默写,硬背了去。

两人骑在马上,一个劈山开道,一个垒石筑路,岂不进益。如此半月后,裴斐已识得许多字,元静也换上一匹高头大马。

“撂开字帖,读兵书试试?”

裴斐点点头。

元静想他识字,不为经史,不为诗词,便只带《孙子兵法》《三略》来。虽难些,到底通一遍,等再有喜欢的,便可自己去读。

裴斐却没接。

闻雀道:“他既身在马房,想必存着这些多有不便,干脆我每日带来,走时再取。”

元静点点头,闻雀便将书塞给他。

再过几日,她已能自在往远处骑行许久。裴斐跟在身后,见她无恙,便拿出书来。

见四下暂无人,元静忽问:“你可知道如何脱籍?”

裴斐听得这句,似有些不可置信:“我是罪臣后代,又是皇室奴隶,等于是一辈子的事,贵人怎地还问我脱籍?”

元静大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奴隶,等我彻底会骑马了,你也脱身,反正与我无干。我只问问,看有什么能帮你留意的。”

裴斐又摇头:“贵人已帮我许多。”

“我听闻,朝中如有大赦,你也许能走?”

裴斐点点头。

“后头姝华郡主结婚,可能还够不上。最近又没有皇嗣出生。恐怕你要等等了。”

裴斐见她说得一本正经,反笑道:“我在这马场挺好的,出去反不知能做什么。”

元静想了一会儿:“这我也帮你留意,你可听过一句话,清河神虎啸,广陵云龙吟。这两家子弟,我都是认得的。等你脱籍,也许能求他们,让你进军中。”

裴斐心中只觉惊诧:“贵人勿怪,小人既无甚贡献,亦对贵人无好处,为何频频相帮?”

元静反不可置信:“知道是举手之劳的事,为何不帮呢?”

裴斐便又团手拜谢,低下头并不答言。

这日骑完马,回宫路上,元静又直打量闻雀,看得她反而不好意思,道:“姑娘瞧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元静摇摇头,试探道:“闻雀,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么?”

入秋之际,天空变成巨大的调色盘,先是空旷湛蓝得汪人眼睛,到落日时,粉紫的云和橘色的日头相互纠缠,拉长马车和人的影子,黑黢黢的影子落在土路面,像个流动的深黑大坑。

闻雀呆瞧她好一会儿,静静地摇摇头。

元静掀开窗帘,瞧见日头西斜,淡淡道:“姝华姐姐的婚事近了,倒提醒我,迟早我也会离开这里,到那时,又不知如何……”

闻雀瞧她瞳孔变成琥珀色,里头好像有金光跳跃。

“瞧见双阙了么?”

她点点头。

“快到家了。”

元静放下帘子,道:“真心问你,将来若都走了,你再打算做什么呢?”

闻雀笑道:“这还不简单,姑娘去哪,我便跟去哪。”

元静瞧见闻雀眼神似有闪躲,更犹疑了,笑道:“你只当我考验你呢,这么吞吞吐吐。”

闻雀抿嘴,良久方道:“咱们房里不像别处,这般和睦,都是真心相待,我是真觉得好,不舍得走。”

元静抬了抬眉毛,道:“你仿佛话中有话。”

闻雀忙道:“我哪有,再说姑娘又不是那种会下套的人!”

元静笑道:“等将来离了这,外面自由自在,叫人心里忍不住打算起来。你也别不好意思,这会儿不过瞎议论议论。”

闻雀道:“那姑娘预备去哪?”

她想到自己还没去过北方,也不知那里入秋后,傍晚的天空是什么模样。

“去哪都行。你也是,将来我找个法子叫你脱身,伺候人的事,也别干了。”

闻雀笑道:“这就是姑娘与那些人不一样的地方了。我虽是官奴,从小能进长乐宫,已属侥幸。等将来,也想陪着姑娘。”

元静道:“到时候你嫁人生子,自己在外安家过日子,这不好么?”

闻雀听她说着将来二字,忽有些鼻酸,可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姑娘不必忧心,伺候一场,闻雀自然是心甘情愿的。况且,我外头没有父母家人,又是个女儿家,和那马夫不同,未必有出路。就算嫁到外头,又或者配个小子,未必有现在舒坦。将来凡事自己操持,我嘴笨手拙惯了,这些伎俩一窍不通,只怕过得不尽人意。想来想去,到底也没有要去的地方。说懒也好,贪图富贵也罢,我真心愿意长长久久留在你身边。”

元静听完,倒对她有刮目相看之意,在哪里不是修行呢,遂点点头。

她看一眼闻雀,忽又道:“长乐宫素来规矩严格,等级分明,大伙依规矩办事,倒好,没得像别处乱糟糟。只这规矩之下,尚还有人情,譬如祖母对织金她们,我对你,亦是如此。倒不为一个好主人的名声或者你伺候我的情分。咱们成天儿相对,我自问,外头未必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也难有再比我更了解你的了,可常因这层关系,近乡情怯,有话不肯说开,白误了真心。所以你说定心留在我身边,或者将来想走了都无妨,今天我说的话是个死约,你一旦动了别的念头,尽可跟我开口,可明白?”

闻雀听完,不禁张了嘴,却没说出话来。

不多会儿,车驾到长乐宫,忽听到西厢一阵人声吵闹并东西翻滚掷地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

元静就要去看,被闻雀一把拉住。

“做什么?”

闻雀道:“姑娘别管了。”

元静更加狐疑,听得一声女儿厉声尖叫,她忙甩开闻雀,大步往前。

只见织金站在门口,玲珑被两个婆子拖着往外,头发衣服凌乱不堪,一只手死死拽着门,双脚在地上不住乱蹬。

“怎么回事?”

元缄还在学堂,玲珑今天不当值,并没跟着。

织金边示意她们快些动作,边往元静身边来,朝闻雀道:“带姑娘回房。”

元静不肯挪脚,道:“这是做什么,我看到了为什么还不让问?”

织金只得道:“姑娘别管了,太后让发送玲珑回家,你才骑马回来,去换身衣裳吧。”

元静还要看,被闻雀扯了扯衣袖。

那头常嬷嬷感叹道:“你这狐媚功夫,再留在小主人身边,也是祸害!”

元静一愣,回头看了一眼。

织金皱眉呵斥道:“嘴巴放干净点!”

嬷嬷不语。

元静掉转头又走近,正欲说话,大腿忽被挣脱的玲珑一把抱住,哀求道:“姑娘救我!”

她抿了抿嘴望向织金。

可祖母的意思从来无可辩驳。

跪在地上的女孩,比他们姐弟大五岁,等于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满脸鼻涕眼泪,白皙娇嫩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几道抓痕。

元静心里不安起来,伸手拉她。

“自己造的孽,这时求人还有什么用,赶紧走吧!”常嬷嬷一把攥住玲珑的手腕。

元静心中咚咚打鼓,鼓起勇气望向织金,道:“织金姐姐,我们也算一起长大,玲珑为人都晓得的,想是中间有什么误会?要不再问问祖母?”

婆子们并未停下手,架住年轻的侍女,往宫外拖拽。

“望见姑娘就知道求姑娘,当初胡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天!别耽误功夫了,走吧!”

玲珑还撕心裂肺叫嚷,元静焦心地看着,却不知该如何转圜。

织金望房里张望,怒道:“还有什么可拣的,左不过都是这宫里的东西!”众人忙疾步跑出来。她转身又朝元静道:“姑娘年纪小,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得好。”

元静握紧拳,胸口有一阵火堵住,硬是盖不住了:“要不要知道,究竟谁说了算?这些嬷嬷们,说是下人,从来只有叫姑娘们听话的份,倘若有误会,白耽误一个好人,还叫其他人凉心——”

闻雀听完,忙上前拉住元静,道:“姑娘别怄气,织金姐姐自然心里有数。”

她心中一惊,想起才说自己房里和睦,——闻雀早就知道了么?

听到外头套马的声音,织金理了理衣衫,朝她道:“姑娘……,小公子到底年轻,人之常情,不是怪事,过了太后那里,自然不会怪罪。可玲珑她,与公子的事在前,房里几个小丫头为此争风吃醋,闹得没了尊卑规矩,甚至大打出手。长乐宫从未出过这样的事,全因她闹起来的,照姑娘说,该不该发送出去?”

元静一时无话,祖母向来最恨不守规矩的人。

“当然不止她,余下两个今儿一大早就送走了。”

元静没作声,听见外头马车车轮压过石板路,没过一会儿已经行远。织金手上也被抓了一道鲜红口子,便去清理了。

元静只还不挪脚,静静望着屋里忙活。

除了发配玲珑,她们又将元缄的寝具挪出,搬至后头配殿,叫他以后单独住。

元静心中翻腾不定,生怕他会遭太后斥责,从此迁出长乐宫,又想起李姝华提醒自己,不由得真正上心起来。

配殿里,嬷嬷们收捡衣饰书本,叠被铺床的侍女面生得很。元静在窗外站住,忽听见几人闲聊。

“想不到如今哥儿大了,竟是这么个风流性子。不过……”

“少说两句吧。”是小时照顾他们的孙嬷嬷的声音。

“诶,你小时候看顾得紧,可见识过什么没有?哥儿是这么个样子,想那姐儿……都说那刘乐官也极宠她,可有什么缘故?”

孙嬷嬷无奈叹道:“我哪里知道这些,陛下和太后都没说什么,轮得到咱们?”

不怀好意的笑声飘飘摇摇,像蚊蝇从窗户里腾起。

妇人接着道:“毕竟是姐弟,有什么不好猜度的,一个娘胎里,还有两样不成?”

元静从未听过这般恶毒言语,太阳穴忽然刺痛起来。

“难怪太后瞧不起他们生母,原应该的。”

她捏紧双手,想起刘慕卿和玲珑,背上一阵焦麻。

倘若这时告到太后跟前,定会当她是为玲珑的事出气。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慢慢松开手,叫他们闭嘴该是容易的,总有一天,迟早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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