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学。
或许是前一天晚上精神过度紧绷后的疲惫,林晚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卧室那扇不怎么干净的窗户,在老旧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她睁开眼,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随即,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撬门声、黑影、唐恬凌厉的身手、自己无法控制的颤抖,以及……那个温暖而坚定的拥抱。
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迅速坐起身,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一片安静。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卧室门。客厅里,沙发床已经被收拢回原样,整理得一丝不苟。唐恬并不在客厅,她的书包还放在茶几旁。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林晚走过去,看到唐恬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似乎在看着烧水壶。晨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马尾辫清爽地扎在脑后,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浅黄色T恤,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又充满活力,仿佛昨晚那个凌厉制敌的女孩只是林晚的错觉。
听到脚步声,唐恬回过头,脸上立刻露出笑容:“醒啦?水快烧好了,想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茶包。”她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她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很久。
林晚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白水就好。”
唐恬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然后神色认真起来:“林晚,我昨晚说的搬家,是认真的。我已经联系好了房子,今天就可以过去看看,如果你觉得没问题,我们随时可以搬。”
林晚握着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暖意。她沉默着。搬离这里,意味着离开这个承载了她无数痛苦却也唯一熟悉的地方,投入一个完全未知的环境,并且……更加深入地与唐恬绑定。这让她感到不安。
但昨晚的惊魂未定,以及门外地板上可能还残留着的、看不见的威胁,都在无声地催促着她。
“……在哪里?”她最终低声问道。
唐恬眼睛一亮:“不远,就在学校附近的一个新小区,安保很好。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半小时后,林晚站在了一栋崭新的公寓楼楼下。楼宇明亮,大堂整洁,需要刷卡才能进入电梯。这与她那个破旧、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的老小区形成了鲜明对比。
唐恬熟门熟路地带着她坐上电梯,来到十二楼的一间公寓门前。她拿出钥匙打开门。
“进来看看。”
林晚迟疑地踏入门内。
那一刻,她几乎有些睁不开眼睛。
客厅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将充沛的阳光毫无保留地迎入,窗外是繁华的街景,视野极好。米白色的墙壁,浅木色的地板,简洁舒适的布艺沙发,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装饰画。整个空间干净、温暖、崭新,空气中弥漫着阳光的味道,没有一丝霉味。
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干净整洁,还有两个卧室。
“这间朝南,带阳台,给你住。”唐恬推开主卧的门。房间里有一张宽敞的双人床,衣柜,书桌,一应俱全。阳台上甚至放着几盆绿植,在阳光下舒展着嫩绿的叶子。
林晚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手足无措。这个环境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不真实,与她过去的生活格格不入。她像是突然被抛入了一个光鲜亮丽的玻璃罩子里,四周明亮温暖,却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隔阂。
“这里……很贵吧?”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唐恬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紧绷的侧脸,语气轻松地说:“还好啦,我爸妈留下的钱……够用。重点是这里很安全,楼下有保安二十四小时值班,进门要刷卡,陌生人根本进不来。”她特意强调了“安全”两个字。
安全。
这个词精准地击中了林晚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她环顾这个明亮、温暖、与过去彻底割裂的空间,再想到昨晚的恐惧和那个破败不堪、随时可能被闯入的“家”……
她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好。”她听到自己用很小的声音回答。
搬家过程简单得惊人。林晚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一些必要的课本和辅导书,以及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秘密的、上了锁的旧木盒,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一个行李箱,加上一个旧书包,就装下了她十七年人生的全部家当。
当她拉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充满霉味和痛苦回忆的老房子,然后轻轻带上那扇锈绿色的铁门时,心中竟奇异地没有太多留恋,只有一种……即将摆脱重负的、微弱的释然。
回到新公寓,唐恬已经利落地将她的东西搬进了主卧。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唐恬站在明亮的客厅里,转身对林晚笑着说,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
家。
这个字眼让林晚的心尖微微一颤。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也不敢去想这个字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明媚、为她驱散黑暗、带她来到这片“安全之地”的女生,看着这个崭新、温暖、充满光线的空间,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是感激,是不安,是惶恐,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微小的期盼。
她低下头,轻声回应,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嗯。”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干净的玻璃,洒满一室温暖。在这个由唐恬构筑的“安全屋”里,林晚破碎而冰冷的世界,似乎终于迎来了一缕真正可以称之为“希望”的曙光。
--清晨的重量与暗涌的化解
阳光,太过明亮了。
这是林晚在新公寓主卧那张柔软得有些不真实的双人床上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厚重的遮光窗帘并未完全拉拢,留有一道缝隙,那过于灿烂的晨光便如同利剑般直刺进来,在木地板上劈开一道炫目的光痕,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 dancing 的尘埃。
她有些恍惚。习惯了老房子那终年潮湿阴翳、即使在正午也显得昏暗的光线,此刻这过于慷慨的日照反而让她无所适从。房间里太安静了,听不到楼下小贩模糊的叫卖,听不到邻居夫妻日常的争吵,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低的、恒定的运行声,像一个平稳的、不属于她世界的背景音。
她坐起身,柔软的羽绒被从身上滑落。房间很大,衣柜光洁如新,书桌宽大平整,一切都井然有序,散发着“崭新”的气息。这感觉陌生得让人心慌。她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了一点窗帘。
十二楼的高度,视野豁然开朗。楼下是整洁的绿化带和小型喷泉广场,更远处是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一切都充满了活力与秩序。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领口都有些松垮的旧睡衣,与这个精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种微妙的窘迫感爬上心头。
她轻轻打开卧室门,客厅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另一间卧室的门关着,唐恬似乎还没醒。沙发床已经被收拢,客厅整洁得像是样板间。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里面的洗漱用品摆放整齐,有一套显然是全新的、未拆封的牙具和毛巾,整齐地放在一旁,像是为她准备的。
这一切的周到,反而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当她洗漱完,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走出卫生间时,另一间卧室的门正好开了。
唐恬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穿着一身印着卡通图案的棉质睡衣,头发有些乱蓬蓬地翘着,全然没有了昨晚那凌厉的模样,更像一个邻家女孩。看到林晚,她立刻露出一个带着睡意的、软糯的笑容:“早啊,林晚。”
“……早。”林晚的声音有些干涩。
“睡得还好吗?床垫会不会太软?”唐恬很自然地问道,一边走向开放式厨房,“我看看有什么吃的……哦,冰箱里只有牛奶和鸡蛋了,待会儿我去趟超市。你先喝点牛奶?”她熟练地拿出玻璃杯,倒了一杯牛奶,递给林晚。
林晚接过那杯温凉的牛奶,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微微蜷缩了一下。“……谢谢。”她低声道,目光落在唐恬那随意而亲昵的姿态上,仿佛她们已经这样共同生活了许久。这种自然而然的侵入感,让她既感到一丝无措,又奇异地……并不讨厌。
“叮咚——叮咚——”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清脆而突兀,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两人俱是一愣。
唐恬疑惑地皱了皱眉:“这么早,会是谁?”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边,踮起脚尖看向猫眼。
林晚的心脏却在门铃响起的一瞬间,猛地沉了下去!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恐惧感迅速攫住了她。她几乎能猜到门外是谁。那些阴魂不散的债主!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怎么可能?!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牛奶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杯子里的牛奶微微晃动着。昨晚刚刚获得的一点虚幻的安全感,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他们就像跗骨之蛆,无论她逃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吗?
唐恬透过猫眼,看到了外面站着的人。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的男人,而是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面容有些疲惫的中年男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内侧的木门,但外面的防盗链依旧挂着,只留出一条门缝。
“你找谁?”唐恬的语气带着警惕。
门外的男人看到唐恬,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一个年轻女孩。他堆起一个职业化的、略显谦卑的笑容:“您好,请问林国明先生是住在这里吗?或者,他的女儿林晚在吗?我有些……经济上的事情需要找他们沟通一下。”他措辞谨慎,但“经济”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林晚的耳膜。
果然!
林晚只觉得一阵眩晕,几乎要站不稳。他们真的找来了!这个新的、她刚刚踏入不到十二小时的“安全屋”,瞬间被染上了旧日噩梦的色彩。
唐恬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但她并没有立刻回头去看林晚的反应,而是隔着门缝,用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语气说道:“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请不要再来打扰。”
那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我们查到的地址……”
“我说了,找错地方了!”唐恬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如果你再纠缠,我会立刻联系物业保安,并且报警告你骚扰。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她的眼神锐利,隔着门缝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势。那男人被她镇住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唐恬“砰”地一声关上了木门,落下锁。她转过身,脸上那强硬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她看向林晚,发现她僵立在客厅中央,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像是风中残烛。
“林晚……”唐恬快步走到她身边,轻声唤道。
林晚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般,将手中的牛奶杯重重地放在旁边的餐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牛奶溅出来了几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格外刺眼。
“他们……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一丝崩溃的绝望,“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告诉他们的?!”极度的恐惧让她口不择言,防御机制让她下意识地将矛头指向了最近的人。
唐恬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被理解和心疼所取代。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辩解,只是走上前,试图去拉林晚冰凉的手,语气无比坚定:“不是我。林晚,你看着我。不是我。”
林晚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眶泛红,情绪激动:“那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明明……”明明应该是安全的!
“也许是之前的地址信息泄露,也许是他们用了别的手段跟踪打听。”唐恬耐心地解释着,声音放得更柔,“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刚才已经把他赶走了。而且,我刚才说的不是气话,这里的安保很严格,他们不可能像在你旧家那样随意闯进来。如果他们再敢来,我们完全可以报警。”
林晚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唐恬的话语像是一道道微弱的暖流,试图融化她心中冻结的坚冰。她看着唐恬那双清澈而坦诚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闪躲或心虚,只有纯粹的担忧和维护。
理智慢慢回笼。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指责毫无道理。唐恬没有理由那么做。
可是……那庞大的债务,像一座无形的大山,依旧牢牢地压在她的背上,让她喘不过气。刚才那男人的出现,无情地提醒着她,无论她逃到哪里,这座大山都如影随形。
“……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力感。
唐恬摇了摇头,再次伸手,这次稳稳地握住了她依旧冰凉的手。“不用道歉。林晚,你不需要一个人扛着这些。”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告诉我,到底欠了多少?我们一起想办法。”
林晚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抗拒:“不行!这跟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
“现在有关系了。”唐恬打断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执着,“我看着你,就不能当作没关系。告诉我数字,林晚。相信我,或许……我有办法解决。”
她的眼神太坚定,太有力量,仿佛蕴含着某种林晚无法理解的底气。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林晚一直紧绷的、试图独自承担一切的弦,似乎“铮”地一声,断了。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勇气,吐出了那个如同诅咒般的数字:
“……十七万四千六百五十二块……一毛九。”
说出这个数字,仿佛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等待着唐恬的反应,是惊讶,是退缩,还是……
然而,唐恬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握紧了她的手,语气平静得出奇:
“好,我知道了。”
没有惊讶,没有质疑,只有一句简单的“我知道了”。
仿佛那不是一个能压垮一个家庭的巨额债务,而只是一个……需要被解决的普通问题。
阳光依旧灿烂地洒满客厅,将两人站立的身影拉长。林晚看着唐恬,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某种她无法看透的深沉,第一次,在那无边的债务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或许真的可以挣脱出去的可能。
但那可能的代价是什么?她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