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流言与转校生
周一的清晨,总是带着一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尤其是对于林晚而言。
她像往常一样,踩着第一道预备铃踏入高二(三)班的教室。原本有些喧闹的教室,在她走进来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声音陡然降低了几个分贝。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鄙夷,或带着**裸的看戏意味,齐刷刷地投射在她身上。
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瞩目”。
父母欠债跑路,债主闹到学校——这桩丑闻早在几个月前就如同病毒般传遍了整个年级。她从一个成绩中上、默默无闻的普通学生,一跃成为了全校皆知的“话题人物”。只是这“名气”,带着粘稠的、恶意的底色。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教室最后排,那个靠窗的、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那是她的固定位置,一个天然的避风港,也是她被集体无形驱逐的证明。放下洗得发白的旧书包,拿出课本,摊开,一系列动作流畅而麻木,仿佛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就是她,听说家里欠了好多钱……”
“……她爸妈真不是东西,自己跑了把女儿扔下……”
“……上周还有社会上的男人在校门口堵她呢,凶神恶煞的……”
“……离她远点,沾上这种人准没好事……”
细碎的声音像苍蝇的嗡鸣,无孔不入。林晚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白色,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让垂落的发丝更好地遮挡住自己的侧脸,仿佛这样就能构筑一个无形的屏障。她的防御机制早已运转娴熟:不倾听,不回应,不感受。将所有的噪音和恶意,都隔绝在那片冰冷的深潭之外。
早自习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过去了一半。
班主任李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进教室,脸上带着一丝不同于往常的神情。她敲了敲讲台,示意大家安静。
“同学们,打断一下。今天,我们班迎来了一位新同学。”李老师说着,目光转向门口,“请大家欢迎唐恬同学。”
教室里响起一阵略显杂乱但足够热烈的好奇掌声。
林晚原本低垂着的头,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猛地抬起!
是她?
那个在咖啡店里,笑容明媚得不真实,不小心打翻咖啡,还对她说“你的名字真好听”的女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个穿着干净合体新校服的身影,轻盈地走进了教室,站定在讲台旁。依旧是那样白皙的皮肤,漂亮的浅褐色眼睛,此刻正弯成月牙,带着落落大方的笑容,面向全班同学。
“大家好,我叫唐恬,恬静的恬。”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天生的亲和力,“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原因,我刚从B市转学过来。很高兴能加入高二(三)班这个大家庭,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请多多关照。”
她微微鞠了一躬,姿态自然又得体。
教室里的掌声更热烈了些,夹杂着一些男生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和女生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唐恬身上有一种光芒,一种被良好家境和充足爱意滋养出来的自信与阳光,与这个教室里大多数埋头苦读、带着些许疲惫和压抑的学生截然不同。她像一颗突然被投入灰色池塘的宝石,瞬间吸引了所有的光线。
林晚的心,却在那片热烈的掌声和好奇的目光中,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更冰冷的深处。
真的是她。
那个在咖啡店里短暂的、如同幻觉般的交集,那个带着香草甜香气息的意外……竟然以这种方式,再次硬生生地撞入了她的现实。
她看着讲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女生,再看看自己身处的这个阴暗角落,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距离感油然而生。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咖啡店的偶遇只是一个意外,就像两条线偶然的相交,之后只会越来越远。
班主任李老师环视教室,目光在几个空位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了教室后排。
“唐恬同学,你先找个空位坐下吧。”李老师说着,手指向了林晚旁边的方向,“喏,那边还有个空位。”
林晚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那个空位,就在她的左手边,只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
唐恬顺着老师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轻易地就越过了那短短的物理距离,落在了那个低着头,试图用长发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的少女身上。她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讶异,随即,那讶异便化为了更加明媚、更加真切的笑意,仿佛发现了什么令人惊喜的秘密。
她没有丝毫犹豫,拎着崭新的书包,步伐轻快地穿过教室中间那条不宽不窄的过道,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在全班同学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她走到了那个空位旁,利落地坐下。
然后,她侧过头,隔着那条窄窄的过道,望向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墙壁里的林晚,唇边的笑意加深,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轻声说道:
“好巧啊,林晚同学。”
那声音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林晚紧绷的神经。却让她觉得,比之前所有恶意的窃窃私语,都更加令人……无所适从。
教室里的喧嚣似乎远去,林晚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擂鼓般清晰。她死死地盯着课本上的文字,那些黑色的符号却一个也进不了她的脑子。
完了。
她混沌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这个叫唐恬的、像太阳一样耀眼的转校生,恐怕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轻易地放过她,让她安安静静地腐烂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第四章:屋檐下的请求
放学铃声如同赦令,瞬间点燃了教室里的躁动。桌椅碰撞声、笑闹声、告别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青春的洪流,涌向教室门口。
林晚像往常一样,沉默地收拾着书包,动作不疾不徐,将自己置于这股洪流的末尾。当她终于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准备融入黄昏时分校门外熙攘的人流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林晚同学,等一下!”
林晚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地回头。
唐恬正站在她的课桌旁,脸上带着她那标志性的、略显明媚的笑容,手里拎着崭新的书包。她快步穿过几个还没离开的同学,来到林晚面前,那些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在她俩之间逡巡。
“有事吗?”林晚的声音很平淡,带着惯有的疏离。她不认为自己和这位光芒四射的转校生之间,有什么需要在放学后单独交谈的事情。
唐恬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依旧笑着,但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可能有点冒昧……”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说吗?”
林晚看了看周围那些尚未散去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点了点头。她不喜欢成为焦点,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来到操场边一棵相对僻静的老榕树下。夕阳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什么事?”林晚直接问道,不想浪费任何时间。
唐恬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书包带子,脸上那明媚的笑容收敛了些,换上了一种更显真诚,甚至带着点窘迫的神情:“林晚同学,我知道我们刚认识,这样说可能很唐突……但是,我遇到了一点困难,想请你帮忙。”
林晚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我是刚从B市转学过来的,我爸妈他们都在国外工作,平时很少回来照看我。”唐恬语速稍快,显得有些急切,但逻辑清晰,“之前我是暂时借住在姑姑家,但最近……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实在不方便继续住下去了。”
她抬起眼,目光恳切地看向林晚:“我一个人在这座城市,不认识什么人,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房子。租房子的事情,对我来说有点难……那天在咖啡店遇到你,虽然是个意外,但我觉得你是个很……很冷静、很可靠的人。所以,我就想……”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鼓足了勇气,才继续说道:“我就想问问你,你家里……有没有空余的地方?或者,我们能不能合租?房租我可以全部承担,或者你定一个比例,怎么都可以!我只是……迫切需要找到一个能住下来的地方。”
说完这番话,唐恬的脸颊微微泛红,似乎也为自己的“大胆”和“直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她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依旧坦诚地望着林晚,里面写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晚彻底愣住了。
这个请求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一个穿着名牌、用着精致物品、笑容像小太阳一样的转校生,跑来请求和她这个众所周知的“麻烦人物”合租?这听起来简直荒谬得不可思议。
她的第一反应是荒谬,以及本能升起的警惕。她的世界已经够复杂、够艰难了,不需要再掺和进一个来自完全不同世界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因素。拒绝的话语几乎已经到了嘴边。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昨晚的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姓王的债主那张狰狞的脸,他逼近时带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那些下流的暗示,以及最后那句“下星期拿不出钱就别怪我不客气”的威胁……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冰冷。
这个所谓的“家”,早已不再安全。那些债主认得路,他们随时可能再来,用更激烈、更无法预料的手段。她一个人,就像狂风暴雨中一艘破旧的小船,随时可能被彻底掀翻、吞噬。
唐恬的出现,她提出的“合租”和“承担房租”,像是一根突然抛到她面前的稻草。虽然看起来极不牢靠,甚至可能隐藏着未知的风险,但……这或许是眼前唯一能稍微改变她绝望处境的可能性。
一方面是她无法理解、难以信任的陌生人的突兀请求。
另一方面是迫在眉睫、真实存在的生存威胁。
林晚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拉锯战。理智在尖叫着让她远离麻烦,但潜意识里对“安全”和“金钱”最原始、最强烈的渴望,又在疯狂地拉扯着她的意志。
她看着唐恬那双清澈的、带着恳求甚至有些无助的眼睛,又飞快地评估着对方话语里的信息——父母在国外,与亲戚不和,急需住所……似乎,也说得通?
也许……她真的只是走投无路了?
也许……她付的房租,能暂时抵挡一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债主?
也许……多一个人在场,那些债主会稍微有所顾忌?
沉默了许久许久。榕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最终,那冰冷而坚硬的现实,压倒了她所有的犹豫、警惕和那点可怜的自尊。
“……我住的地方,很破,很小。”林晚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只有一个卧室,我住。客厅的沙发……很旧,但可以拉开当床。”
她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那个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决定:
“如果你不介意……暂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