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照西厢 第3章 第3章、噩耗传来

永淳十五年的春节。

因为只有李秋娘跟方抚月母女俩，家里比起往年冷清了不少，但是母女俩还是认认真真的连带着方城父子的份，做了不少的准备。只是考虑到当家的人不在，母女俩并没有像往年一样四处拜年，只去了方城爹娘那里，还有李秋娘爹娘那里，然后就关上门守在家里过日子。

大年初七这天，方抚月早早的起了床。

她看到李秋娘睡得香甜，又想到这些日子李秋娘被肚子里的孩子闹腾得不行，难得能有个好觉，也就没有叫醒李秋娘，而是独自去了厨房准备早饭。

她先是简单弄了个地瓜粥，想了想又煮了两个蛋——眼下是过年，一人一个鸡蛋不算过分，然后又从罐子里舀了两勺咸菜出来准备配粥吃。

就在方抚月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李秋娘也慢慢的清醒了过来。

听到厨房那边传来叮当作响的声音，李秋娘就知道是方抚月在准备早饭，一颗心仿佛是泡在温水里舒服得不行。

她简单收拾了下，换了身衣服就走到了厨房。

不过是早饭，又只有她们母女俩，也就不用端到堂屋去了，窝在厨房里边烤火边简单对付着吃了也就是了。

到了厨房，李秋娘看着满头是汗的方抚月愣了愣，然后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方抚月听到李秋娘的笑声很是疑惑，顺着李秋娘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却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李秋娘在方抚月疑惑的目光里走上前去，掏出手帕给方抚月擦了擦脸，然后笑着说道：“你呀，光顾着灶上的活，自己成了小花猫都不知道。”

看到李秋娘手帕上越来越多的黑色污渍，方抚月的脸羞得通红，接过手帕就去到了一旁，沾了点水仔细擦着，灶上的活就自然而然的由李秋娘接手了。

方抚月擦干净脸后又把李秋娘的手帕洗干净了，才扭扭捏捏的走了过来。

李秋娘看到这样的女儿，心里软成一片。

她把手擦干净后，捏了捏方抚月的鼻子，轻笑着说道：“娘的小花猫饿了没有？”

“娘！”方抚月羞得脸色通红的说道。

“好了好了，娘不逗你了，粥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吃了早饭再说。”

说着话，李秋娘就舀了一碗粥递给方抚月，可就在方抚月即将接过粥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李秋娘有片刻的恍惚，手一滑，这满满一碗粥就直直的摔到了地上，连碗都摔碎了。

看到这样的情景，李秋娘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突然涌了上来，以至于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方抚月看她这个样子只以为是她被吓到了，赶紧扶着她坐下柔声安抚道：“没事的娘，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你就坐着休息吧，接下来的事让我来就行了。”

方抚月走到灶旁，将锅里的粥分做两碗，将多的那碗递给了李秋娘，看到李秋娘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后，她才松了口气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

李秋娘吃着吃着，刚刚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就慢慢的褪去了，她也就不想了，只归咎于毕竟是过年，摔了个碗她会担心也是情有可原。

吃过早饭后，母女俩一块把厨房收拾干净了，然后就坐到了屋子里的炕上，绣起了各种花样的鞋垫、腰带之类的，想着年后可以拿去集市上卖点钱。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突兀的响了起来。

母女俩有些疑惑的面面相觑。

——年节时分怎么会有不熟的人来找她们？

她们之所以断定是不熟的人，是因为村里的人都知道她们家现在就母女两个，敲门的时候都会在门外自报家门，而不是一言不发。

但是这寒冬腊月的晾着人家也不太好，而且母女俩刚刚还开了火做了早饭，装作不在家也不太现实，李秋娘就站起身打算去门口看看，却被方抚月给拦住了。

“娘，”方抚月看了看屋外：“这天寒地冻的，你有身孕可千万不能冻着，我去看看得了，要是我处理不了的再回来跟你说。”

李秋娘想想也是，便没有推辞。

方抚月想着现在毕竟是过年期间，村里的人大都在家，住的近不说还多的是沾亲带故的人，真要有什么事喊一嗓子也够了，便没有太多的防备，直接就将门打开了来。

门外是一个方抚月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披着一看就很暖和的，厚厚的大氅，料子看起来很是华丽，背上背着个沉甸甸的袋子，手里拿着本厚厚的册子。

方抚月想到身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棉袄，有些羞涩的藏在了门后，只探出个脑袋脆生生的问道：“请问您是来找谁的？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这里不是方城和方…”陌生人看了看手里的册子：“方明日的家吗？”

听到这话，再看着眼前陌生人脸上的神情，方抚月只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缓缓浮上了心头。

她很想直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想到屋内的李秋娘又闭上了嘴。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小声道：“我娘怀有身孕，不好受刺激，还请先生稍等。”

陌生人有些惊讶，眼神里出现了怜悯的神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方抚月这才回过头，声音轻快的对屋内喊道：“娘，是隔壁村的小树，他来找我玩，但是前些日子他病了，喉咙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没有出声，我跟他出去玩会儿就回来。”

屋内的李秋娘不疑有他，想着方抚月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便乐呵呵的应了，只叮嘱着这天寒地冻的让她不要贪玩，就继续做手里的活计去了。

方抚月走到屋外后等了一会儿，确认李秋娘没有起疑心，才领着陌生人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确认了周边没有其他人后，方抚月才试探性的开口道：“请问是我爹跟我哥哥让您帮着传消息回来吗？”

“不是，”可能是想到方抚月刚刚说的李秋娘怀有身孕，陌生人不忍的看了她一眼：“他们死了。”

听了这话，方抚月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然后就是一股头晕目眩的感觉，以至于她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靠在一旁的树上大口喘着气，脑海里满是方城跟方明日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前不久才收到了爹的来信，不是说没有危险的吗？送信的人不是说没有什么岔子吗？怎么会突然就…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抚月猛地睁开眼，有些不稳的走过去抓着陌生人衣袖，红着眼眶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们出什么事了？明明前不久他们还好好的，还寄信回来了，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陌生人有些怜悯她们孤儿寡母，但是又担心方抚月听不懂，尽量简单直白的开口解释道：“边关出现了战事，圣上的亲弟弟景王殿下私自带兵上了战场，被俘虏了，然后他居然以皇弟的身份带领着蛮夷扣关。”

“因为他的缘故，镇守边关的将士们都有些束手束脚，以至于边关好些城镇都失守了，其中就有延绥镇。蛮夷的作风是坚壁清野，延绥镇上所有的人都被杀了，整个阵子都被烧成了白地。”

坚壁清野。

白地。

也就是说因为那个‘景王’，她爹跟她哥哥不仅丢了一条命，还尸骨无存。

方抚月眼神发直的看向远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血腥气开口道：“那个‘景王’呢？他还活着吗？”

“还活着，”陌生人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不满：“景王虽然是导致死伤惨重的罪魁祸首，但他毕竟是圣上的亲兄弟，再加上赵将军回防及时，战争最后还是赢了，所以他被蛮夷给送了回来，并没有大碍。”

“并没有大碍？”方抚月愣愣的说道：“你是说他害死了我爹跟我哥哥，却依旧能回到京城当他高高在上的王爷？”

陌生人沉默的点了点头。

看到陌生人的反应，方抚月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凭什么？！我爹跟我哥哥被他害死了，他凭什么还能当他的王爷！他不用付出代价的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难道就不该用为那些死去的将士，还有无辜丧命的人偿命吗？！”

看着声嘶力竭质问着的方抚月，陌生人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子犯法何时与庶民同罪？”

“景王胡乱指挥，扰乱战场，泄露机密，还带领蛮夷扣关，这些事边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数的军民将士都亲眼所见，均可作证，但是朝堂上的大臣们，除了少数几个全都视若无睹。”

“至于圣上，”陌生人的声音里满是悲愤：“圣上说景王虽然‘弄巧成拙’，但毕竟‘一心为国’，所以死罪可免，就罚他从亲王爵降到了郡王爵，从三代后降爵，改为了下一代就降爵。”

“降爵？”方抚月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那么多人的性命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降爵？我们的命不是命吗？”

这个问题陌生人回答不了，他沉默了片刻后从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个钱袋塞到了方抚月的手里。

“圣上说百姓无辜，每人可得抚恤银子三十两，你爹跟你哥哥…这里是六十两。”

方抚月看着手上的钱袋子，仿佛看到了方城跟方明日失去气息的脸，就在她想要恨恨的将钱扔出去的时候，陌生人动作娴熟的阻止了她。

“这些银子你就好好收着吧，这是你的父兄对你们母女最后的照拂了，而且你刚刚不是说你娘怀有身孕吗？那就更需要钱了。”

想到李秋娘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方抚月再恨也只能咬着牙收了下来。

看到方抚月将钱收了起来后，陌生人松了口气，想着今天还有好几家要去，便直接告辞离开了。

陌生人走后，方抚月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踉踉跄跄的走到了路旁，靠在树上缓缓的蹲了下去咬着唇无声痛哭。

但是哭了没一会儿她就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现在可不是她哭的时候。

娘亲身怀六甲，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临盆了，要是这个时候知道爹跟哥哥没了，说不得情绪激动之下就一尸两命了，所以这个事必须得瞒着娘。

还有租给大伯的田地，要是大伯知道爹没了肯定会直接霸占那十亩田地不还，毕竟大伯为了五两银子就会想着把她这个亲侄女说给村长家的傻儿子，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底线？

所以这个消息现在必须牢牢的瞒住，任何人都不能告诉。

想到这里，方抚月忍不住在心里恨恨的骂起了景王，并且暗暗下定决心，一旦有机会，她必定要让景王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