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和周围的空气一样,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预想中的难堪、羞愤或是泪水并未出现在沈清弦脸上。
在最初的警觉之后,她看着那道决绝离去的背影,心底反而升起一种近乎庆幸的轻松。
看来这位王爷是真心实意地厌弃她,连半分虚与委蛇都不愿施舍。
正好,她也乐得清静。
她给惊魂未定的翠儿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走吧,回去了。”
回到听雨轩,摒退左右,独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沈清弦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致,一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再次袭来。
现代的温富盈,此刻应该正在为下个季度的KPI焦头烂额;而属于古代的沈清弦,却在这里对着雕花窗棂发呆。
不行,不能闲着。
“翠儿,”她扬声唤道,“我的嫁妆单子和账本在哪里?”
原主沈清弦痴恋霍北临,对她爹以死相逼;而沈百川,一方面拗不过女儿,另一方面,恐怕是想借王府权势彻底洗刷沈家“下贱商贾”的标签,竟不惜动用多年前对老王爷的救命之恩,逼霍北临娶了她。
而她那便宜爹,为了面子,也为了让她在王府站稳脚跟好成为沈家的倚仗,给出的嫁妆必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翠儿很快捧来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是厚厚一叠账册与契书。
这比她准备的上市资料还要多吧?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随着页页翻过,她还是被里面的嫁妆给震惊了。
白银、良田、商铺、地契……
搁着现代,可以买下一座一线城市了吧?
属于首席财务官的本能立刻接管了大脑。
资产已到位,下一步,就是规划与落地。
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她完全沉浸在战略蓝图的构建中,以至于忘了时间。
“小姐,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她被翠儿焦急的声音推醒。
“别吵……天还没亮,让我再睡五分钟……”她下意识地咕哝,把脸往手臂里埋了埋。
“不能再睡了,我们得赶紧梳洗,要去给太妃娘娘请安了。”
“请什么安……明天再说……”沈清弦含糊地反驳。下一秒,她猛地坐直身体,睡意瞬间驱散,“太妃?她不是今天才回府吗?”
翠儿急得快要哭出来:“太妃娘娘昨日傍晚就回来了。您快些吧,去晚了,怕是又要被责难了。”
沈清弦认命地站起身,一边任由翠儿帮她匆忙整理仪容,一边在内心发出属于现代社畜的悲鸣:
她上辈子当做牛做马,天天挤早高峰公交地铁。好不容易穿越了,成了首富千金!王妃!居然还要早起,还是这种反人类的凌晨四点。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沈清弦困得眼皮发沉,接连几个哈欠打得她泪眼朦胧,以至于拐过月亮门时,完全没注意到前方灯影下那道骤然停驻的高大身影。
“砰!”
一声闷响,她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堵坚硬温热的“墙”,冷冽的沉香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与此同时,那股熟悉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场让她瞬间清醒。
沈清弦心头一慌,下意识就要道歉。
然而那句“对不起”还没出口,她猛地抬起头,正撞上霍北临垂落的视线。
他剑眉紧蹙,那双深若寒潭的眸子,从里到外彻底是纯粹的厌弃。
所有的歉意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那是什么眼神?好像她是什么瘟疫一样?
她又不是故意的,这路这么宽,谁让他像个门神似的杵在这儿挡道?
更让她不解的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条通往内宅的路上?
霍北临薄唇紧抿,连开口斥责都嫌多余,只是极其嫌恶地、下意识地拂了拂刚才被她碰到的袍袖。
这个细微却侮辱性极强的动作,彻底点燃了沈清弦骨子里的反叛。
呵,嫌她脏?嫌她碰了他?
好,很好。
她脸上那点残存的歉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
沈清弦非但没有借着站稳的机会再碰他分毫,反而利落地向后小退一步,彻底拉开距离。随即抬起下巴,毫不避讳地迎上他冰封的目光。
然后在霍北临愈发森寒的注视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下人倒吸冷气的举动:
她没有道歉,没有行礼,反而极其自然地、如同拂开尘埃般,用手肘轻轻格开他并未真正碰到的袍袖,递给他一个“你也挡路了”的冷淡眼神,随即径自绕开他,挺直背脊,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王、王爷……”身后的王嬷嬷和侍女们吓得扑通跪地,大气不敢出。
霍北临显然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他预想了她所有的反应:哭诉、请罪、狡辩,甚至故技重施的纠缠……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般彻底的无视。
乃至……嫌弃?
他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被冒犯的怒意,罕见地在他冰封的脸上撕开一丝裂痕。
这又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新把戏?
沈清弦几乎能感受到那道冰冷的视线要将她的背影刺穿,但她硬是忍着没有回头,反而将脊背挺得笔直。
直到拐过另一个弯,确认那道视线消失,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发现掌心竟已沁出薄汗。
不过,一股反击回去的快感也随之升腾而起。
穿过最后一道回廊,前方灯火通明处便是太妃的慈晖堂。
在踏进堂前庭院的那一刻,沈清弦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目光所及,庭院中垂手侍立的侍女、廊下隐约可见的绣衣丽影、以及堂内传出的刻意压低的娇软笑语……
霍北临的玄色袍摆在前方利落地切开灯影,步伐未有丝毫迟疑,将她视若无物。
她紧跟上霍北临踏入厅堂,瞬间感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针般,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带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太妃萧氏端坐主位,深紫锦袍上的金线福寿纹随着她捻动佛珠的动作泛出冷光。她掀开眼皮,目光如探针般扫视着沈清弦。
沈清弦快速扫了一眼这满屋子的女人,从年轻貌美的到年老严肃的,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她脑中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浮现:
镇北王霍家,几乎是满门忠烈,男丁大多战死沙场,到了霍北临这一代,竟几乎只剩他一人支撑门庭,以至于这偌大王府后院,竟阴盛阳衰至此。
好家伙……
沈清弦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这哪是王府,这简直是大型女子综合学院兼宫斗实训基地,KPI就是争宠和生存。
“母亲。”霍北临躬身行礼。
声线仍是冻土冰寒,只是收敛了门外那股凌厉的戾气。
萧太妃喉间滚出一声沉闷的“嗯”,权杖叩地般砸在青砖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名大丫鬟应声上前,手中的红漆托盘里,青玉盖碗茶香袅袅。
敬茶,更是借机给新妇立规矩的时刻。
两侧的女眷们屏息以待,她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色,用绣帕轻掩的嘴角藏着讥诮,一双双美眉散发着毫不掩饰地看好戏的期待。
只等她这商贾之女在威仪下露怯失仪,成为今日之后茶余饭后的笑谈。
沈清弦怎么会如她们所愿?
她稳稳地接过那盏象征着屈从的茶,步履平稳地上前,以无可挑剔的姿态举案齐眉,奉至太妃面前。
萧太妃面无表情地接过,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便像是完成了一个极其厌烦的任务,将茶盏递给了一旁的丫鬟。
“嗯。”一个短促而冰冷的音节从鼻腔里挤出,算是勉强认可了她的身份。
萧太妃将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上下打量着沈清弦,缓缓开口:“既进了王府,便是王府的人。往日那些在商贾之家养成的坏习惯、小门小户的做派,还有那股子……都得给我彻底收起来。”
萧太妃没有明说,但是沈清弦听出她想说的是她身上那股“铜臭味”。
她说着,目光赞赏地瞥向一旁姿态娴雅的李侧妃,意有所指道:“你要多学学李侧妃,她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言行举止皆是典范,这才是我王府妇该有的样子。”
李侧妃适时地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姿态谦逊却又透着骨子里的优越感。
话音落,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压抑的、附和般的低语。
那些细碎的声音,混合着太妃刻板的训诫,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吵得沈清弦脑仁发疼,一股烦躁之意油然而生。
立规矩、学典范、去除铜臭。
这些词汇反复冲击着她的耳膜,若是原主,只怕早已羞愧欲死。
然而,下一秒,她眼中骤然迸发出属于现代社畜发现蓝海市场的精光。
女人!
满王府的女人!
在现代,谁的钱最好赚?
女人的钱啊。
从美妆护肤到服饰珠宝,从奶茶甜点到健身医美,哪一样不是瞄准了女性的钱包?
而眼前,这庞大的、消费能力不俗的、且相对封闭的女性群体……
这哪里是麻烦?
这分明是‘精准投放’的顶级消费群体,是金山银山在向她招手,是庞大的内需市场。
虽然开局不利,虽然王爷冷得像冰,虽然太妃刻薄像刀,但是……市场基础雄厚啊。
亏她昨夜还对着一堆资产清单绞尽脑汁,这不就是现成的、精准无比的蓝海市场吗?
她的思绪正以现代CFO的速度疯狂构建着商业模型,一个冰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王妃。”是王嬷嬷,她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脸上挂着虚伪的恭敬,“太妃娘娘吩咐了,您既需学规矩,便从今日开始。这是老奴为您拟定的日程,辰时起身,巳时学仪,午间歇两刻,未时习《女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