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醒。”陪嫁丫鬟翠儿轻轻地拍了拍沈清弦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担忧,“您怎么坐着就睡着了?”
意识自混沌中挣扎浮起。
温富盈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唯有一片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红强势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红帐、红褥、身上是繁复到令人头晕的织金红嫁衣……
这是哪儿?
剧组?漫展?还是哪个缺德同事搞的沉浸式剧本杀?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昨晚凌晨三点,刚把那份被甲方爸爸蹂躏了十三遍、改了又改最终面目全非的PPT发给那个只会画饼的秃头老板,手指僵硬得几乎不是自己的,然后眼前一黑……
没等她理清头绪,一股陌生的、庞大而杂乱的记忆洪流,在这一刻蛮横地冲入她的脑海,毫不客气地撕扯着她的神经,强行与她融合。
沈百川。
全国粮商行首,富可敌国,据说打个喷嚏全国的米价都要抖三抖。
而她,沈清弦,正是这位首富唯一的嫡女,千娇万宠,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昨天,是她出阁的大喜日子。
夫家,乃是当朝权倾一方、手握重兵的镇北王。
霍北临。
震惊、荒谬、以及灵魂被撕裂的恐惧,从脚底板猛地窜起。
她猛地坐直身体,环顾这间奢华却冰冷、不见新郎踪影的洞房,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那清晰的痛感无比真实地告诉她。
这不是梦,也不是什么恶作剧。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居然……穿越了?
“小姐,时辰不早,该梳妆了。”翠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催促,“府里的各位侧妃、夫人们,稍后便要过来给您请安了。”
请安?
沈清弦混沌的大脑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让她本能地脱口而出:“不是、该先去给太妃请安吗?”
翠儿给她梳妆,压低声音:“太妃娘娘昨儿个就说要去城外的佛寺祈福,为王爷和王府祈福,要明日才回呢。”
祈福?
沈清弦心下冷笑。
怕是觉得娶了个商贾之女辱没了门楣,眼不见为净,顺便求佛祖保佑别让她这个“铜臭”玷污了王府的风水吧。
“王爷呢?”
“王爷……”翠儿吞吞吐吐,在她平静却又无形的压力下,终究带着愤懑说了出来,“王爷他、他连合卺酒都没喝,直接去了军营。现在全府的下人都在看我们的笑话呢。”
说完,翠儿担忧地看着她,生怕这接连的打击让本就怯懦的小姐承受不住。
“小姐,您……您别太难过了。”
难过?
沈清弦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从现代猝死的打工人,到古代被厌弃的王妃,这身份的转换太过剧烈,荒谬感甚至冲淡了最初的震惊与恐惧。
但仅仅几秒钟后,当她再次抬起眼时,那双原本可能盈满泪水的眸子里,已经沉淀下一种极度的冷静。
既然来了,慌有什么用?害怕能当饭吃吗?
前世她能在一片红海中给老板画出上市的大饼,这辈子,难道还搞不定一个区区的王府后院?
更何况,她现在是VVVIP开局。
梳洗过后,冰冷的水汽驱散了最后一丝混沌。
温富盈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陌生却姣好的容颜。
一模一样的脸蛋,却不是她的人生。
但,从这一刻起,她就是沈清弦,镇北王府的新王妃。
门外隐约传来的环佩轻响与女子低语,这王府后院的“同事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来给她这位空降的“管理者”一个下马威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属于原主的残余不安压入心底。
很好,就让这场请安,作为她接管这个“新部门”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吧。
“让她们进来吧。”她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怯懦,反而带着一种即将审视下属的、淡淡的威仪。
片刻后,环佩叮当,香风袭人。
一群衣着光鲜、珠翠环绕的女子鱼贯而入,瞬间将宽敞的房间挤得有些逼仄。
她们动作敷衍地行了个礼,不等沈清弦开口,便几乎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玫红色锦裙的女子,容貌艳丽,眉梢眼角却带对她鄙视的傲气。
记忆告诉她,这是李侧妃,出身官宦之家,在王府后院地位颇高。
“王妃姐姐昨夜休息得可好?”李侧妃开口,声音娇柔,“王爷军务繁忙,时常宿在营中,姐姐初来乍到,想必还不习惯吧?”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穿着水绿裙衫的夫人便用团扇掩着嘴轻笑:“李姐姐说的是,咱们王府啊,规矩多,旧例也多,不比外面自在。姐姐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千万要问我们,莫要、失了体面才好。”
另一人接口道:“可不是嘛,听说江南的丝绸是最好的,姐姐家是行商的首领,想必见识广博,改日也让我们开开眼,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料子,免得我们总用这些宫里的寻常赏赐,平白让人笑话了去。”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闲聊,话题却紧紧围绕着王爷的喜好、王府的“旧例”,以及含沙射影地嘲讽她的商贾出身。
沈清弦安静地听着,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开会时听下属汇报无效工作的那种礼貌性微笑。
直到那穿着水绿裙衫的夫人话音落下,室内出现了片刻的、等待她反应的间隙。
她不急着开口,从容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浮叶,徐徐饮了一口,待那无形的压力在寂静中弥漫开来。
“李侧妃,”沈清弦眼帘微抬,声音平缓,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精心修饰的脸庞“还有诸位……妹妹。”
她刻意在“妹妹”二字上稍作停顿,如同在提醒所有人的身份。
“本妃初来,对王府诸事尚不熟悉,原也想听听诸位的高见。”她语调轻柔,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不过,听诸位妹妹方才所言,似乎对府中‘旧例’、‘规矩’乃至‘赏赐用度’都颇有微词,积压了不少……嗯,怨气?”
她这话一出,几位夫人脸色微变,李侧妃眉头也蹙了起来,红唇微启欲要辩解。
沈清弦却没给她机会。
“本妃虽出身商贾,却也知‘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既然诸位觉得府中诸多事宜有待商榷,那便好办了。”她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今日起,三日内,劳烦诸位妹妹,将各自对分管事务的见解、府中用度可优化之处、乃至认为不合时宜的‘旧例’,分门别类,写成条陈,递到听雨轩来。”
她欣赏着她们脸上瞬间凝固的错愕与难以置信,唇角微扬:“条陈需有理有据,列明问题、剖析根源,并提出可行的解决之法。”
沈清弦的目光精准的落入水绿裙衫的夫人身上,虽只停留一瞬,却让对方骤然绷紧了背脊,“若是缺乏实据、仅为空谈的抱怨之词……便不必呈上来,徒耗光阴了。”
室内一片死寂。
方才的香风笑语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打乱节奏的尴尬与惊悸。
谁也没料到,这为爱王爷主动寻死、商贾出身的王妃,竟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有被她们的联合施压吓住,反而轻描淡写地给她们所有人都派了活。
沈清弦将她们青白交错的脸色尽收眼底,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这种低段位的抱团排挤,在她看来,就跟办公室里老油条们磨洋工、传闲话别无二致,无聊、低效且缺乏技术含量。
她没兴趣也没时间陪她们玩这种无聊宅斗游戏。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若无事,便都退下吧。”她略显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恰到好处的慵懒与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尽显,“本妃有些乏了。”
李侧妃等人被她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措手不及,满腹的机锋话术全都噎在了喉咙里,再待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最终,只能悻悻地行了个礼,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
人一走,翠儿气得直跺脚:“小姐,她们、她们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沈清弦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翠儿,记住,在无效的冲突中宣泄情绪,是性价比最低的行为。面对不友好的同事,我们要做的是收集信息,分析痛点,找到突破口。要么分化,要么利诱,最终实现低成本掌控。”
翠儿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茫然,王妃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怎么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走吧,”沈清弦无意解释,率先朝门外走去,“陪我去院子里逛逛。”
她不能坐以待毙,这个王府内部环境,她需要亲自实地勘察,做到心中有数。
时近傍晚,夕阳给园中的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沈清弦一边漫步,一边在心中默默评估。
就在她拐过一处假山,脚步倏然顿住: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
那人身姿如松,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带着久经沙场淬炼出的利落与力量感。
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剑眉之下,一双凤眸深邃,周身更是散发出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是他。
镇北王,霍北临。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清弦心头一凛,大脑立刻拉响警报。
大BOSS出现。
霍北临的目光扫了过来,那眼神里没有情绪,没有波澜,甚至没有将她作为一个“人”来审视。
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然后,一句既定事实的命令,清晰地传入她,以及紧跟其后的管家耳中:
“无事,不得让她踏入前院半步。”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是明晃晃的划清界限,将她彻底隔绝在他的领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