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期,就是唐故交代的人。
夙玖第一时间就杀去了乞丐窝的上层,逢人就抓,抓人就问,赵鹿拦都拦不过来。
寻到地方,夙玖气势汹汹地一脚踹开了房门,拽着孟期的胳膊就往下走。
孟期一脸茫然无措地被拖出门来,试着扒墙阻了两下,却不想夙玖看着清瘦,力气死大,竟怎么都挣扎不开。
眼见要被拖下楼梯了,孟期惊恐地看向紧随而来的赵鹿,张口就喊:“鹿哥!鹿哥救我!”
夙玖恶狠狠甩下一句:“谁都别想救你!跟我去把事情讲清楚再说!”
赵鹿原本就在犹豫,闻言更不敢动,只能尴尬地随在后面,连规劝的话都说不出口。
——夙玖是跟楚渊清一起来的同门师弟,一样是齐铭誉的贵客,赵鹿不敢得罪,更何况,把贵客的恩怨解决还是齐铭誉亲口答应的。
孟期就这么被夙玖一路硬拖回了客房。
进屋之后,夙玖嘴上向踟蹰着留在外面的赵鹿和不知在何处的齐长老道了声谢,随即“砰”的一声,把木门给摔了上。
赵鹿僵硬地呆立在门外,听着门内一阵高似一阵怒骂和疑似殴打的声音,与孟期语带哭腔、越来越弱势的哀求与辩解,一时不知自己是该留在这里以防万一,还是该立刻去找齐铭豫带人前来解围。
眼见里面的惊呼已经变成“好汉饶命!”了,赵鹿忍耐不住,刚想叩门,就听身旁传来一声温和的探问——
“发生什么事了?”刚刚上到二楼的楚渊清盯着这边,一脸惊异地问。
赵鹿立刻语无伦次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个干净,楚渊清皱眉仔细顺了顺,随即苦笑了一下,先道了声歉:“实在抱歉,我师弟就是这样的性子……但他手底下有分寸,不会真为难孟兄弟的,我会好好稳住他,赵兄不必心急。”
看赵鹿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楚渊清又好心道:“赵兄如果实在担心,这里可以先交给我。”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这的确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赵鹿感激地瞧了他一眼,立刻转身跑下了木梯。
楚渊清目送他走远了,才推门而入。
夙玖已经安静了下来,正坐在桌边给孟期倒茶。
孟期也在抚着胸口缓神,听到开门的动静,不由打了个寒噤,紧张地看了楚渊清一眼。
夙玖在一旁凉凉道:“这就是楚渊清楚大侠,你们唐香主早晚三炷香拜着的大贵人。”
楚渊清忍俊不禁,边轻声责怪了一句:“阿玖,别乱说。”
将房门又合严实了,楚渊清走到桌边坐下,舍了客套,直问道:“唐故有什么打算?”
莫一行重病,丐帮易主之机近在眼前,唐故若想推动丐帮尽快脱离摄政王的把控,就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在帮主改选之事上下大功夫。
简单来说,唐故必须设法,拉莫一行嘱意的继任和代行者齐铭豫下马。
此番莫一行暴毙房内,乍看极易将嫌疑牵扯到长老白敬辰身上,但细辨下来,白敬辰反而是最干净的那一个。
相应地,齐铭豫和莫一行合谋、以自杀佯作他杀来陷害白敬辰的另一种解释将会浮上台面——正如楚渊清现在怀疑的那样。
假若此事当真是唐故设计推动,他就不可能没有后招。至少其中之一,是拉楚渊清和夙玖入局。
而孟期,无疑就是唐故在牢外留给他们的“接洽人”。
但齐铭豫显然也并非全无防备。他一直紧盯着楚渊清,阻止楚渊清面见唐故。却因为对夙玖和唐故的关系不够了解,才会在夙玖身上让步。
即便如此,还是安排了一个赵鹿时刻跟随监视。
孟期其人殊为紧要。所以夙玖离开地牢的第一时间就大张旗鼓地将人带来了这里,也是在提防赵鹿回禀齐铭豫之后,秘密把人送走或灭口。
楚渊清配合支开赵鹿,就是想听听唐故究竟要做些什么。
赵鹿不会离开太久,孟期也心中有数,于是简明扼要道:“今夜子时三刻,齐铭豫会孤身入地牢杀害白长老和唐香主,还请二位大侠及时赴地牢救人,届时会有人带二位前去的。”
楚渊清不由和夙玖对视了一眼。
“齐铭豫为何要在此时杀人?谁会带我们前去?以什么名义带去?”夙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他们有一个隐约的猜想,但还需孟期亲口确认。
孟期道:“唐香主在锁天关立了大功,却坑害了楚大侠,这事在总坛流传颇广,齐铭豫也知道,所以想借此将杀人灭口的事情嫁祸到楚大侠身上。这也是他邀请楚大侠前来总坛的原因。”
楚渊清微微哂笑了一下。
偏偏是这份恩怨“流传颇广”,想也是唐故有意为之。
“带二位前去的是杜老二。”孟期继续道,“齐铭豫视他为心腹,这阴谋除了他自己,就只杜老二一人知道。他计划让杜老二先来稳住二位大侠,待人死之后偷偷带二位下地牢,齐铭豫再领着其他人去抓现行。但他不知道杜老二是我们的人,会提早出发,大约就在他动手杀人的时候赶到,好让二位能有机会救人。”
楚渊清惊异道:“杜侠士不是齐铭豫安插在唐故身边的眼线吗?”
这是上午他们刚刚才怀疑过的。
孟期笑道:“这事儿有些复杂。我只知道杜老二有一段时间确实不做人,但后来又变成了自己人。您要是有兴趣,之后可以亲自问问唐香主。我琢磨着是因为杜小幺,他就小幺这么一个亲侄儿,一直当儿子养的,小幺一门心思跟着唐香主,他也不可能真刀真枪地对付小幺嘛。”
楚渊清还想说些什么,却忽地微微变了脸色。
他听到了一阵急促靠近的脚步声。
夙玖心领神会,“啪”的一下,十分实在地一巴掌拍上了孟期的脑壳顶。
孟期疼得“哎呦”了一声,捂住脑袋倒抽冷气,连眼眶都红了,哀怨地瞪了夙玖一眼。
子时刚过,房门就如期被人敲响了。
楚渊清起身开门,外面果然站着杜小二。
杜小二一脸紧张,鬼鬼祟祟地钻进客房,把门一关,悄声对楚渊清道:“不得了不得了,楚大侠,出大事了。”
夙玖正坐在桌边喝茶,闻言一顿,不由仔细打量起他来。
怪耶。既然都知道是一伙的了,又何必还要这样做戏?
楚渊清也有些惊讶,却不打算打草惊蛇,只顺着他道:“杜侠士,何事如此紧张?”
杜老二看了看他们两个,乱糟糟的胡髭动了动,沉默良久,终于道:“我……我偷听到了齐铭豫的阴谋。原来莫帮主不是白长老杀的,他根本就是自杀!”
而后,他便将齐铭豫如何与莫一行勾结、秘密筹谋、阴谋陷害、引诱白敬辰入套、自杀设局、死后嫁祸栽赃的全过程事无巨细地讲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转眼更漏已至二刻,杜小二还在讲白敬辰深夜受邀前往莫一行房中的具体细节。
楚渊清和夙玖暗中对视了一眼。
毫无疑问,杜小二就是在拖延时间!
子时二刻的梆子声才过不久,齐铭豫的声音就出现在了牢外。
唐故心里一紧,这个时辰……比约好的要早了一点。
但也无妨,短短一刻,嘴上努努力,也就拖过去了。
正想着,周边忽地渐渐亮了起来,唐故打眼一瞧。果然来了。
齐铭豫独自一人举着灯笼缓步走到他们面前,故意前后照了照,将四仰八叉躺在草席上、呼噜声震天响的白敬辰也扰醒了。
白敬辰眯了眯眼睛,皱紧了眉头,满脸不悦地转了个身,拿背对着二人。
唐故在心里叹了口气。
白师父就是这种性子,凡事都直来直往,只讲拳头和规矩,是非黑白锱铢必较,从不屑掺合任何阴谋诡计。包括这个计划也完全是唐故一手操持,半句都不敢对他坦白。
唐故打起精神,嘴角拉了个讽刺的弧度,斜眼瞧着齐铭豫:“哟,齐长老,几日不见,改头换面了啊。”
齐铭豫似乎心情极佳,听到这等夹枪带棒的嘲讽也半点不恼,反而笑眯眯道:“怎么?你就想靠这个拖延时间?”
唐故一噎,边琢磨着难道是哪里漏了行藏,边硬壮声色道:“拖屁时间!谁要跟你这种混账呆在一处!你搁这儿站着,我都嫌污了我们这牢房!”
白敬辰也跟着哼笑了一声,显然十分满意唐故这套说辞。
齐铭豫被骂得有些挂不住脸了,冷笑一声,反问道:“蠢货,你知不知道你错在哪儿了?”
唐故顿了一顿,嘴唇不由自主地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错了?他错什么了?
齐铭豫一眼就看透了他的疑虑,大笑两声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派杜小幺去京城报信!”
唐故猛地瞪大了眼睛。
齐铭豫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把杜小幺抓了?!
他抓杜小幺干什么?
……是为了威胁杜老二??
“你疯了!”唐故不禁吼出了声,“杜小幺是杜老大唯一的血脉!你居然拿他开刀?!你有没有良心?杜老大救过你啊!”
齐铭豫冷森森地瞪着他:“事关重大,我可不敢冒一点风险。唐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找过杜老二的事吗?杜老二那家伙两面三刀,朝三暮四,除了脑子好用,别的没一处能靠得住!哼,不上点真东西,他真拿我当怕了耗子的猫吗?”
……
……完了……
唐故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他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冷风呼呼地吹透了,血液像是冻在了血管里,指尖僵得发麻,甚至有些反胃和恶心。
他的确,犯了个很要命的错。
杜老二一直拿杜小幺当儿子养,这是丐帮人尽皆知的事。
连他自己都是拿杜小幺的前途成功引诱杜老二背叛了齐铭豫的。现在齐铭豫直接把杜小幺控制在了手里,杜老二当然任他搓扁揉圆!
杜老二受到威胁,必定会重新依照齐铭豫的计划行事。
幸好,幸好上午夙玖设法来见了他一面,如果能顺利见到孟期,他们就能获知今夜的全盘计划。
但是……楚渊清和夙玖什么时候才能发觉不对?
齐铭豫甚至还提早来了!
他的大救兵啊,究竟还能不能及时赶到?!
唐故的神情越是惨淡,齐铭豫就越是高兴。
白敬辰虽然自觉地被铁链束着,但一身功夫也不是假的,被逼到急处,难免还要额外花费一些力气。
齐铭豫自恃功夫不弱,若是偷袭,他有信心在三招内杀死白敬辰。但有唐故这般精明的人日夜守在白敬辰身边,总叫他心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精明人也有精明人的破绽,尤其是唐故这种单论头脑精明、日常阴谋算计、手底功夫全不扎实的家伙。
只要彻底破坏他自信满满的全盘计划就好。
现在唐故心防大溃,已完全不成威胁,事情就简单多了。
齐铭豫抬手把灯笼挂在了一旁墙面的铁钩上。
唐故还在愣神,白敬辰正背对着他装睡,哼,好机会——
“砰!”地一声,是重铁击碎岩石的钝响。
一柄玄铁重剑,刚刚擦过齐铭豫的耳际,深深扎进了地牢尽端巨大的岩块中。
这一剑迫使齐铭豫不得不转身避让,远离了铁栏,抬起的掌中积蓄的力道也随之垮了大半。以致仓促地正面迎击楚渊清紧随而来的一拳时,无论是招式还是内劲,都完全落了下风,在交击的瞬间就被打到整条臂膀筋脉剧裂、骨节崩碎。
一招,便完全废掉了他最擅用的右臂。
虽是偷袭,但这等雄浑力道也委实匪夷所思!
在泰山盟会的比武台上他曾仔细观察过楚渊清的出招,还主动上台短暂地交过手,满以为该是旗鼓相当,不过是小辈倚仗天赋,在招式上略胜一筹,岂料楚渊清居然从未尽全力!
齐铭豫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但较之于右臂的疼痛,他心下撼然尤甚。心胆俱裂之下,几乎完全丧失了对敌的念头。
唐故已满脸喜色,泪眼婆娑,不禁冲上去抱住铁栏喊:“楚大侠!夙九爷!你们,你们来了!”
夙玖正倚在门边欣赏自家元卿一招制敌,闻言侧目瞥了眼他,抱臂哂道:“唐香主这是怎么了?怎么被吓得只能说些废话了?”
白敬辰也被这一击惊得爬了起来,此刻正皱眉瞧着牢外,怒斥道:“齐铭豫!你这是要干什么?还想杀我灭口不成?!”
齐铭誉自知已覆水难收、满盘皆输,面对质问全无心理会,只咬牙忍痛不言。
夙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杜小二和一群丐帮弟子,俱都瞧见了齐铭豫夜袭白敬辰的场面,惊吓之余,渐渐私下议论起来。
白敬辰又吼了一句:“住嘴!不准喧哗!把齐铭豫先关起来,有事来这里请示我!别的等其余长老回来再说!”
唐故一呆,不由扭头看他,迟疑道:“长老,您……您还要在这里……?”
白敬辰哼了一声,转身躺倒:“废话!老夫嫌疑未除,不在这里,还能在哪儿?”
白敬辰谨守规矩,坚辞拒绝让楚渊清和夙玖两个外人继续在牢里待着,又不让他们两个人证离开,二人便只得先暂留丐帮,一面设法帮忙寻找杜小幺,一面等随便哪个长老回来、把此事彻底了结。
脚程最快的谈长老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日后赶回了总坛。一回来就下地牢和诸人了解情况,又找来当夜在场的丐帮弟子们一一询问了个遍,当天下午就把白敬辰和唐故放了出来。
楚渊清与夙玖在牢外迎他出狱,顺便与他辞行。
“……你们来得还真及时。”唐故再次郑重表达了感谢,把好奇了好多天的问题抛出来问,“你们是怎么劝服杜小二带你们来的?”
楚渊清道:“无非就是把事情讲开。挑明就算他接受齐铭豫胁迫,事成之后,他和杜小幺也一样会被灭口。倒不如先帮我们一把,事后抓紧时间,或许还有机会能把人救出来。”
唐故点点头,又皱紧了眉头:“可惜一直没什么有用的消息,线索在京郊就断了。”
楚渊清安慰道:“我们打算从南路回京,路上沿途仔细打听打听,或许能有收获……”
正说着,忽然有人急匆匆地朝他们跑来,远远地就跟唐故挥手:“唐香主——!唐香主——!”
唐故定睛一瞧,不由大吃了一惊:“小幺?!你自己回来了??”
“是天机谷的大哥送我回来的!”杜小幺兴奋地指了指身后,边绘声绘色地讲起这些天的经历来。
那日辞别楚渊清和夙玖之后,许犇还没出京就把杜小幺迷晕了,绑去了蓬壶里一间丐帮专留的破屋里。
这事儿被随行在后的天机谷门人看了个一清二楚,便悄悄前来救人,顺便将许犇一起绑了,等到丐帮总坛诸事既定,才将人送了回来。
杜小幺只知道是天机谷救了他,但无论是唐故、还是楚夙夫夫都非常清楚,天机谷此番行动的背后,一定是李碁的授意。
这无疑是李碁向丐帮和楚渊清的示好,但事情办得没毛病,也的确实打实帮了他们一把,所以夙玖只是撇了撇嘴,并没有多说什么。
唐故把杜小幺、许犇和随同来的天机谷门人都交代去了白长老那里,腾出手来,亲自送楚渊清和夙玖出谷。
出了谷口却未停下,又向旁边多走了两步,在一处避人的林子里,唐故开口道:“等白长老继任之后,我们就会着手扫清余孽,彻底断了与那人的联系,从此让我丐帮回归本心,不再受任何朝廷势力的约制和摆布。我想,这也是楚大侠和夙九爷愿意来此帮我的真正原因吧。”
说着,唐故挑眉瞧了他们一眼。
楚渊清没有答话。
唐故无所谓似地耸了耸肩,笑道:“不过无论怎么说,二位救我一命、助我功成,大恩大德,唐故无以为报。但唐某手头刚好有一条重要消息,许能与之相抵。”
夙玖不由奇道:“能与之相抵?说说看,什么消息这么紧要?”
唐故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稍稍压低了声音:
“明州天壹阁就是撬动局势的关键。现在去,正是时候。”
写成“天壹阁”,是为了区别于现实中的“天一阁”。
因为虽然有借鉴,但毕竟是架空私设,而且不想污染数据库,所以写成“天壹阁”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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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朝云起,如日方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