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下午来到医馆,楚渊清就一直待在紫阑身边帮手。
紫阑的状况很不好,即便只是先完成正骨和清理伤口这两件事,医馆的大夫们也一直忙活到了深夜。
眼下所有人都去睡了,万籁俱寂,只有楚渊清还独自醒着。
他在等晚归的夙玖。
正在屋檐间无声飞奔的夙玖遥遥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檐脊上的元卿,心扉像是被什么软钝地撞了一下,不由慢下了脚步,停在远处默默地看了片晌。
——看他发呆、望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口小口饮酒。看着看着,自己原本有些怅然的心绪也似深流的静水一般,渐渐平和了下来。
夙玖长舒了口气,提气前跃,三两步落到楚渊清身边,亲昵地贴了上去。
楚渊清顺从地应和他突如其来的索取,甚至还就着亲吻,将尚未来得及咽下去的小半口酒混着一并渡进了爱人的嘴里。
念念不舍地分开,夙玖仔细品了品,口齿间弥散着醉人的馨香和涩后回甘的独特风味,似乎有别于其他的粮□□。
夙玖咂摸不出其中的门道,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楚渊清浅笑着摇了摇手中的小圆壶:“是蒲大夫自酿的药酒,说能舒神解乏、镇静安眠,他见我有些紧张,就给我舀了两口。”
夙玖顿时忆起白日里楚渊清那阵倏然狂乱的心跳,不由点了点头:“倒还真是个好大夫。”
说罢,便接着话头,将他与鲁丙初碰头的事情和天荟阁处理的后续简单同楚渊清叙了一遍。
“……总之,天荟阁那边是处理得差不多了。至于那些朝廷上的事,我没什么兴趣,就没细问。”夙玖最后道,又有些不满似地嘟囔了一句,“反正是便宜了李碁那家伙,上赶着给他送了个大礼。”
楚渊清忍不住笑,边将手中的小半壶酒递了过去。
夙玖不客气地接过来,见只剩了个底,便仰头灌了个干净。
楚渊清也跟着仰起头,望着天上娥眉似的弯月,继续发起呆来。
……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夙玖将空了的小圆壶放到手边,侧头靠到他的肩上,要说耳鬓厮磨的私密话似地,小声问:“元卿在想什么呢?”
楚渊清在想三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那个夙家的事。
但嘴上却说:“我在想青欢和紫阑。”
这的确也是他刚刚才想过的事。
稍稍顿了顿,他续道:“咱们把他俩赎了出来,卖身契倒是容易处理,找机会去衙门销掉就好。但是,人该怎么办呢?”
青欢少不经事,紫阑又身虚体弱、恐怕需要再将养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自保和自立的能为,若是就这么撒手不管,结果与任他们在天荟阁自生自灭也没什么两样。
夙玖也沉默了下来。
他其实在路上也考虑过同样的问题,甚至有了一个想法,还杂着一点私心,但……
这想法事关两个人的未来,夙玖不知道元卿是否能接受。
楚渊清这时忽然开口:“阿玖……”
他是要说些什么的,迎上夙玖回望的目光后,又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这里,犹豫着没再讲下去。
他也的确没有下定决心,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宣之于口。
毕竟这不是他自己一人的事。
夙玖看着元卿这幅左右为难的模样,心中一动,面上却只弯了弯眼睛,笑吟吟瞧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尾音还微微上挑着,又温柔又好听,让楚渊清感觉夙玖正在期待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
这实打实地激励了他,让他没怎么多挣扎,就鼓起勇气继续道:“要不,我们在京里,置办一个宅子吧……?”
楚渊清越说声音越小,心里也一阵阵发虚。
他自觉提了一个非常过分的要求。
且不论要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购置一个宅院会花费几何,在可预见的未来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个并不会在京长住。对他二人而言,这个重金买下的院子几乎等同于空置。
而且,他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更多地还是为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
为了仅仅一面之缘、因一念起而救下的青欢和紫阑,就一再叫夙玖百金百金的大笔花钱,即便是对金钱无感如楚渊清,也难免心生惭愧。
而且,这里还藏着他自己的私心……
夙玖……能明白他的心意吗?
他羞于说得更明白,但又实在期盼,阿玖能明白。
这复杂的情绪交织缠绕在心里,迫得楚渊清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下意识撇开了目光——
就这么错过了夙玖倏然亮起的眼睛。
夙玖的眼眸已灿若星辰,望着因忐忑和羞窘而微微阖眸、不敢正眼瞧他的爱人,心里涌动着无尽的喜悦与悸动,忍不住倾身,爱怜地浅啄了一下元卿不自觉蹙紧的眉心。
还有什么,能比爱侣间无言的默契更叫人动心的呢?
夙玖压抑着吻上去的冲动,微微垂首,与楚渊清眉头抵着眉头,鼻尖碰着鼻尖,在如斯亲密的距离,亲手揭开了这背后私藏的隐秘。
“元卿怎么知晓,我想与元卿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家?”
夙玖说得极轻、极柔,温热的吐息伴着绵柔似水的语气甜腻地交织在二人之间,蒸腾湿润的潮热在紧张小心的呼吸中迅速灌入胸腹、又被血液带着渗入了四肢百骸,烫得楚渊清全身都热了起来。
楚渊清浑身战栗、脸颊通红,那小半壶药酒的酒劲儿似乎在此时全部涌了上来,他竟似醉了一般,禁不住流露出了在最情迷意乱时才会显露的迷离又娇憨的模样。
夙玖沉迷地望了一会儿,低低轻笑了两声,却稍微错身,只伸手环抱住了他,安抚似地轻轻捋着他的背脊,容他慢慢镇定下来。
——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现在也不是恰当的时候。
夙玖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但他什么都不准备做。
只是这样安静的抱着,夙玖已心满意足了。
之后的五天,楚渊清几乎没有离开过医馆,与青欢两人白天晚上的换班看护,直到紫阑的伤情完全稳定下来,才将人挪回客栈继续将养。
夙玖这些天也没闲着,他一连考察了城西十来个待售的院子,最终还是决定盘下距离“东西杂货”最近的那个。
那是一个两进主院带两间偏院的中型院落,原本属于一位南方客商,是商人在京暂居时自住的,只是由于近日生意受挫、急需出手回本,才托人低价售卖,叫夙玖捡了个便宜。
会选在这个位置,自然也是考虑到了黄余桐——在夙玖照顾不到的地方,倘若店里有人欺负他,他在京里至少还有“家”可回。
而且余桐和青欢、紫阑三人凑做一伙,还能互相照应着些。
“但买卖我要亲自去谈。”
唯独这件事,夙玖额外坚持。
前日那场“千两黄金”的乌龙交易还像把剑似的在他心里高高悬着呢!
可不能再让元卿碰钱的事了。
要不他早晚有一天会被亲亲爱人活活气死。
紫阑的底子不差,又胜在年轻,离开那个乌糟的环境之后,身体恢复得很快。搬回客栈的第三日午间,就真正复苏了神智。
初初睁眼时,人还略微有些迷惘,盯着陌生的床帐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转眸看向四周。
原本松散不聚的目光落到正陪坐一旁的楚渊清身上时,忽地凝成了一股,瞳孔显见地一缩,恐惧与惊惶立刻鲜明地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整个人都遏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楚渊清担心他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会因此崩裂,赶忙起身离床远了些,先冲外面唤了两声青欢,才温和了声音安抚道:“别怕,这里已经不是天荟阁了,我也无意伤害你。”
紫阑在楚渊清主动后退的时候就僵住了,直到青欢急匆匆推门进屋、扑到他身边号啕大哭,才渐渐有了些反应,垂眸望向青欢的眼底溢起了一点温柔和疼惜。
青欢只一味抱着紫阑,抽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楚渊清只得代劳,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简叙了一遍,最后道:“……前日天荟阁已被查封,地牢里的人都送去了养济院,官府的人也例行来问过话了,眼下事情基本结束,你只需安心静养就好。”
紫阑重伤初愈、精神不济,听到这里已有些支持不住,但还是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子,望着楚渊清虚弱道:“多谢……”
又迟疑着顿住了。似是不知该称呼什么才好。
楚渊清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不必客气。我和阿玖都虚长你们几岁,你若不嫌委屈,就和青欢一样,叫我们一声大哥吧。”
紫阑却似还有些顾虑,但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下头。
分神听着楚渊清低声宽慰青欢,紫阑不知不觉又昏睡了过去,再苏醒时,窗外天色已尽墨了。
房内已点亮了烛火照明,还弥漫着一股子清苦的药香。紫阑扭头朝外看去,发现屋子里竟然又多了两个人。
一个陌生的漂亮青年正龇牙咧嘴地坐在桌边,下午才见过的自称楚渊清的江湖客正站在他身后给他松解肩膀,偶尔还低头同他小声交谈几句。
青欢则和另一个深色皮肤、看着年岁相仿的少年聚在一旁玩耍,显然特意压低了声音,只在手上比划打闹。
见青欢笑容晴朗、与人玩闹的活泼模样,紫阑稍微放了心,目光又落回到楚渊清二人身上,一时竟瞧得有些出神。
旁人许未必知晓,但他看得出来——楚渊清与这个陌生青年的关系,十分亲密、非比寻常。
他们相望时眼角眉梢洋溢着的笑意与温柔,他们耽溺沉醉于彼此的模样,他曾经……再熟悉不过了。
时至今日再回想起来,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甜蜜的东西,即便是虚假的,也一样很醉人。
那陌生的漂亮青年似有所感,忽地转眸,望了他一眼。
只这一刹那,那蕴了无限春光似的暖融融的目光已突兀地转冷,分明写满了提防与警戒,仿佛在盯视什么妄图觊觎自己领地的外来者。
……看来他不小心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紫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坦然迎视了回去。
他无意惊扰,会仔细打量,不过是担忧自己和青欢才出狼窟、又入魔爪,害怕自己的悲剧在青欢身上重演……仅此而已。
至于现在,有了青年这一眼,他反倒没那么怕了。
对方似乎也很满意他的反应,转而露了个亲善随和些的微笑,又仰头去瞧他的心上人——
夙玖望着楚渊清,低声道:“他醒了。”
楚渊清微微点了点头,他之前便注意到了,但手仍不紧不慢地按捏着夙玖的肩膀。
白日里紫阑对他明显并不信任,深夜贸然靠近,只会叫人更加恐慌。
楚渊清简单解释了两句,又道:“正好,等下叫青欢给他把药端过去。”
夙玖却制止道:“不忙吃药,先把粥拿去喝了吧。”
楚渊清浅笑了一声:“好,都听夙医师的。”
夙玖非常中意这句吹捧,得意地抬眸瞄了他一眼。
却见那句调笑之后,元卿面上的笑容又渐渐淡了,嘴角也稍稍往下撇了点。
……从他回来之后就这样,一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夙玖心里有些在意,疑问着唤了句:“元卿?”
楚渊清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夙玖在疑问什么。
顿了片晌,他回答道:“你瘦了。”
语气里尽是委屈,好似因劳苦奔波累瘦了的人不是夙玖,而是他。
夙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又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他略微绷紧的小臂,柔声道:“不怕,等忙完了这段,我好好歇几天,很快就能养回来了。”
但未来的弥补岂能缓解现在的辛苦呢?
楚渊清心里愈发堵得慌,低声道:“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夙玖仍摇头:“真没事。有余桐帮我呢,现在就是搭搭架子的事,都不必我亲自动手,只在旁边看着就行。……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紫阑不能动,青欢又是个不识武艺的孩子,客栈里人多眼杂,他们两个更容易惹人觊觎,所以元卿还是留在这边比较妥当。”
楚渊清没有应声。
夙玖又软言软语地劝了许久,才让自家元卿勉强点了头。
唯一的“恶”果,是隔日不得不揣了一大兜子点心才被允准出门。
楚渊清将人送出客栈,上楼进门时发现紫阑竟也醒了,正侧头望着门口,似乎正在等他。
楚渊清朝他走近了几步,又妥帖地停在数尺之外,维持了一个既能听清说话、又不致让人感到压抑的距离。
紫阑见状,惭愧似地笑了一下,主动开口道:“抱歉,是小生昨日有些误会,多谢两位侠士救命之恩,今后我与小欢的去留,一应听凭两位差遣。”
……咦?
这般自称,委实意外。
楚渊清稍稍顿了一下,转念便想通了一些事。
比如紫阑的脾性,可能的遭遇,以及他昨日醒觉后异常高筑的防心。
他会被折磨虐打成这般模样,大抵也是缘于此吧——
紫阑身怀读书人的铮铮傲骨,自始至终、从内到外,都不曾屈服过自己被贩卖奴役的命运。
不,或许,也不该再继续称呼他“紫阑”了。
楚渊清忖度着谨慎道:“不知楚某该如何称呼兄台?”
“紫阑”似乎吃了一惊,望着楚渊清的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欣喜之色,又微微敛眸垂首,好似正在作揖,郑重道:“小生复姓端木,字明义,单名一个山风之‘岚’字。”
楚渊清颔首,同他认真回了一礼:“原来是明义兄。”
端木岚微笑道:“兄长客气了。兄长救我在先,岚年齿在后,唤我明义就好。”
楚渊清从善如流,一时又有些好奇,遂坦白直问道:“明义莫非是士子出身?”
端木岚神色一黯,苦笑一声:“正是。叫大哥见笑了。”
楚渊清摇了摇头:“既非明义之过,何谈见笑二字呢?”
顿了顿,他又问:“明义既有功名在身,为何竟会沦落天荟阁?”
如果有名姓来历,或许他能帮得上忙。弥补未必成功,报仇至少可以。
端木岚闻言顿时沉默下去,半晌,浅淡笑了一下,平静道:“说来惭愧。弟不通拳脚,却性孤自傲,执意独身上路,在赴京途中偶遇强人,为人所救,却轻信伪善,叫人骗心骗身,文牒名册俱被销毁,入京后便被那人卖进了天荟阁,至被兄长救离魔窟,已四年余了。”
这番话说得简要干巴,背后却不知暗含了多少辛酸屈辱。
既是为人所害……
楚渊清继续追问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人姓甚名谁?籍贯如何?我可以去找他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端木岚竟明言拒绝:“多谢大哥费心,但不必了。不瞒兄长,我在牢里等死时,的确想过与他同归于尽的。但今日劫后余生,反倒不愿再纠缠这些已经过去的事了。”
事主不愿追究,楚渊清也无计可施,默然望了他片刻,最终只叹了口气,低声道:“也罢。”
见端木岚已面露疲态,楚渊清正要劝他再睡会儿,却突闻楼下一阵喧闹吵嚷,好像有人正在大堂闹事,混乱的辱骂叫喊随着推搡声越靠越近,其中断断续续的还能听见诸如“小欢”“小孽障”之类的说辞。
而后,便是他们房间的门被谁猛地一把推开。
一并与那股市井流氓撒泼打滚般的戾气冲进屋里来的,还有一脸煞白、满眼惊恐的青欢。
青欢才扑到楚渊清身前,一个须发干枯、衣衫破烂的脏兮兮的汉子就已推开拼命阻拦着他的小二和客栈老板,从门口硬挤了进来。一双浑浊的豆眼在屋内扫视了一圈,一眼觑见青欢,神色一喜,立刻朝前伸手,想去捉他的衣角。
楚渊清一把将青欢护在身后,眉头紧皱,耐下性子问他:“阁下是谁?为何擅闯楚某房间?”
门口的客栈老板一脸惊慌,刚想解释,却被那汉子转身推出了屋外,“嘭”的一声巨响,把大开的房门也使力摔了上。
自顾自做完了这些,他才又看向楚渊清,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黄相间的杂牙,含混地模糊道:“老子是谁?老子是这小畜生的爹!这会儿就要接他回家去的!”
楚渊清一怔,下意识想回头确认,却感觉躲在身后的青欢抖得更厉害了。
他顿时回想起那天青欢同他哭诉的一系列委屈,其中有一条,是被嗜赌的继父卖去了天荟阁抵债。
假若这人真是青欢的继父,今日会出现在客栈,想必是知晓了天荟阁被查封的消息,去养济院寻人未果,才一路找来了这里。
他们并未遮掩行迹,虽然略有曲折,但若是费心打听,多花些时日,绝非不能追索。
这人嗜赌成性,该镇日里都泡在赌场的,如今却大费周章要找青欢回去,恐怕也未必存了什么好心。
更有甚者,难说不是为了再卖青欢一次。
……总之,决不能任他把青欢带回去。
心念电转,楚渊清心中定议,抬眸望着那人,先否认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
汉子哼笑一声:“认错?老子认错个屁!你敢不敢拉出去让街坊四邻看一看?谁不知道他蒋小欢是我蒋志的好儿子?我倒想问问你,你把我儿子拐来这里,又是图的哪门乐子要享?”
他忽然侧了下头,觑了眼躺在床上正紧张地望着这边的端木岚,顿时笑得愈发猥琐起来:“哎呦,刚刚没看见,这床上还躺着一个呢?个顶个的都是美人坯子,大人还真会享受啊!这是花了多少钱一晚上的?嘶……不对啊,天荟阁不是没了吗?大人,您莫不是在白嫖吧?”
“——要不这么着吧。”蒋志眯起眼睛,“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好买好卖,小欢在你这儿这么多晚上,大人给我补足钱就行,这样呢,我就不拉您去报官了。一口价,只要钱到位,您还能安安稳稳把小欢留在身边。想必大人也是个体面的,不知……这价如何?”
他伸出了五个手指头,在楚渊清眼前晃了晃:“这个数,不多吧?一根指头一百两,如何啊?”
“你……你这是讹诈!”
楚渊清还没开口,身后的青欢已经待不住了。他一手紧攥着楚渊清的衣襟下摆,一边愤怒地朝蒋志吼了一句。
蒋志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养不熟的狗杂种,给老子闭嘴!”
青欢红着眼睛怒视了回去:“该闭嘴的人是你!是你把我卖去天荟阁的!你都拿过钱了!我……我是楚大哥赎身的!我现在是楚大哥的人,我跟你没关系了!”
蒋志“呦嚯”了一声,笑道:“看不出来,原来还是个富家子,能从天荟阁那样的金贵地方给人赎身的?合着是小人看低大人了,那这么着吧,每根指头一百两金,这样总该配得起大人的身价了吧?”
这反应简直无赖至极。
青欢气恨交加,忽然撒开手,扭头躬身,朝床沿直撞了过去。
端木岚吓得惊叫一声,猛地起身想伸手去拦他,却忘了自己手脚骨折,剧痛之下坐之不稳,倒头就从床上栽了下来。
楚渊清却比他们更快。
他眨眼之间就退到了床边,一手把欲寻死的青欢揽在怀中,一手扶住了险些栽到床下的端木岚。
端木岚惊魂未定地坐直了身体,看着眼前被楚渊清紧紧扣在怀中、动弹不得的青欢,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眼见青欢还想挣扎,楚渊清也顾不得蒋志了,先稍稍伏低身子,低声劝道:“别做傻事。”
青欢却半点也听不进去,只一味哭着说:“楚大哥,你不知道!他就是个无赖!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他就会一直缠着你的!”
楚渊清停顿片刻,忽而淡淡笑了一下,以一种无比冷静的语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死在了这里,只会成为他继续讹诈我的借口?”
这句话既直白又尖锐,连站在一旁正叉手看戏的蒋志都忍不住撇了撇嘴。
青欢听得一滞,仰首望向面容温和、语气却如斯淡漠的楚渊清,一时竟有些畏惧起来。
楚渊清觉出他在害怕,转而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地笑笑道:“好了,现在不冲动了吧?”
青欢这才反应过来,知晓楚渊清这般说法全是为了打消自己寻死的念头,不由微微红了脸,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楚渊清稍微松了口气,却仍将人锢在身前,转眸看向蒋志,冷淡道:“楚某手上没有这么多现钱。告诉我你的住址,三日内,我会去找你的。”
蒋志哼笑一声:“可不敢劳动大人大驾光临。这样吧,后日我再来找大人。您可别想跑咯,我会天天盯着你们的。”
说着,他阴狠的目光又在端木岚身上颇有深意地绕了一圈。
显然带着威胁的意思。
楚渊清不置可否。
直到蒋志拖沓的脚步声消失在了店外,楚渊清才垂眸问青欢:“他认识什么打手或者江湖人吗?”
他虽然没有展露太多功夫,但身量仍摆在这里,蒋志对他的态度实在有些嚣张过头了。
就像……还有什么额外的倚仗似的。
青欢疑惑地摇了摇头:“他不怎么招人喜欢,大家都很讨厌他……”
许是这些事,蒋志并不会告诉青欢。
若他日常混迹在三教九流群聚之处,或许是有些棍棒拳脚可用。
不论如何,此事处理必须趁其不备,快刀斩乱麻。
……宜早不宜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