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富贵去处名唤“天荟阁”,在集市的最中心,仿的是揽胜四海的“天壹阁”之名,藏的却是天下间最好玩好耍好吃好喝的乐子。
简言之,就是个吃喝嫖赌、五脏俱全的销金窟。
销金窟的“门槛”是一身锦缎衣裳。有了这层皮,高大强悍的门僮会笑容满面地请客进门。若是没有,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留在门外,忍受护院的推搡蔑视、冷眼冷语。
当然,若是有张天生名贵的脸,比如“无人敢管”的摄政王,但凡大权在握一天,就算只着一身乞丐衣裳,也会被恭恭敬敬地请进门去的。
夙玖知道楚渊清有心低调行事,于是也不多做纠缠,吃了个闭门羹后就拉人现去置办了一身富贵行头。在成衣店里严选良久,让元卿一连换了十来套衣裳,上上下下欣赏足了,才满意地点了头。
但心中那口“恶气”不可能自己憋着——
被人毕恭毕敬领进了门,夙玖趾高气昂地扫视了一圈雕栏玉砌、金璧辉煌的内院,冷笑两声,张口就将屋里屋外陈设的各色名贵器物贬了个一文不值,聚了一大群人围在大堂里看热闹,还偏偏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让前来帮着抗辩的熟客都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这叫天荟阁的老板丢了大脸,他不能辱骂客人,便把火气尽数撒在了自己下属身上,当众把跟在身边、负责阁内日常运转的掌事骂了个狗血淋头。转头又给夙玖高高捧到了最高层的隔间。
那里是视野最好的贵宾席,规格待遇、设施配置俱是阁内顶级,只消撤掉临栏的屏风,人不离席,楼内美景就能一应赏全。
掌事亲自带了一大堆美人名器来同夙玖赔罪。美人无甚稀奇,名器却有些意思,其中许多夙玖闻所未闻,用法也稀奇古怪,各有各的妙处。
夙玖看得心痒,却也不愿在这种地方折辱元卿。于是只多看了几眼,仔细学习了其中几件,便叫人统统撤掉了。
楚渊清将这些全都收归眼底,自然明白夙玖把玩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一时又羞又恼,又不愿叫旁人察出端倪,只能远远避去屏风后面,看着栏外用金银珠翠堆叠出的昳丽风景“发呆”。
到了最高层,楼下大堂的喧嚷热闹已淡去许多,整层只分了四个隔间,一间便满占了四围的一整边,或许还用了某些特别的法子专门处理了隔断,门窗一闭,贵客们的私下交谈就只会留在房间之内。
但这点手段哪里拦得住楚渊清呢?
他借着赏景的姿势运功于耳,原本模糊混沌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对面是一间空房。左首房内有人正在纵情享乐,靡靡之音听得人面红耳赤。楚渊清摇了摇头,专心倾听起另一边的动静来。
右侧的房间门窗紧闭,里面正有数人伴着丝竹燕舞之声围坐吃席,在推杯换盏的间隙聊起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话——
“……高某人今天在朝上,似乎有些急躁了啊。”
“哼。谁能想到天元突然回宫。他尾巴还没处理干净,能不急吗?”
“又贪又蠢,一把年纪了,处事竟还如此粗陋。真是低门矮户、不堪大用。”
“此言甚是。若非及时接到消息,今日问罪,恐怕连姚某人都要被牵扯进去。是下官识人不明,日后还得向两位大人多请教请教。”
“得了,慌什么。这不一下朝就赶紧来给你压惊了吗?这可是大哥特别吩咐的,沐知兄,要知道感恩啊。”
“是是是,下官先敬王阁老一杯,拳拳之心,莫不敢忘……”
“沐知何必客气呢,老夫不过是看不得同僚受辱。当然了,也要谢谢戴老板捧场,免额给咱们开了一个这么好的房间。”
“哟,应该的应该的,阁老抬举小人了,来来,小人借花献佛……这些年多蒙诸位大人莅临关照,小人实在感激不尽……”
“……嗳,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没想到他真叫天元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莫不是年纪大了,心就软了吧?”
“琛弟!慎言。”
“哼。大哥,你莫不是忘了三十年前的事?忘了那夙家是怎么死的了?夙暄可是铁了心跟他站在一起,该推出去顶罪的时候不一样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对盟友如此狠辣,临了(liao)对侄子倒手软了?”
“笑话。他杀的侄子还少吗?王琛,有怨你直接去同他本人说,别给我在这里大放厥词……”
“元卿?”
夙玖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楚渊清蓦地回神,心脏突突地在胸膛里乱跳,脑子里被方才那几句抱怨搅得一团乱麻,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夙玖。
世上岂有这么巧合的事?那个被推出去顶罪的夙家,谁说就一定跟夙玖有关呢?
但是……
夙玖已自觉揽了上来,却忽地顿了一顿,转而去摸他的手腕,探了片刻,眉头拧紧了问:“怎地脉象如此杂乱?是哪里不舒服吗?”
楚渊清勉强收敛了思绪,他知晓自己的脸色许不好看,但若要对夙玖隐瞒这件事,他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法子——
楚渊清倏然转身,单手捧住夙玖的脸,用力吻了上去。
甚至颇为急切似地,在深得几乎叫人窒息的吻里,主动伸手探进了夙玖的衣领。
夙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里虽然是顶层,但他们毕竟身在屏风外,从下面是可以看到上面扶栏内的情景的。
而且在清醒的时候,元卿从未这般直白地渴求过。
夙玖于是更担心起来,这担心甚至压过了被元卿勾起的情潮,让他按住了元卿在身上胡乱撩火的手,安抚似地揉了揉爱人的脊背,柔和地应和他的唇齿口舌,将激烈的深吻渐渐化作绵长怀柔的浅啄,一点点刹住了这场急躁又迫切的求欢。
二人分开的时候,楚渊清方才剧烈波动的心跳已彻底平复下来,只是脸颊还嫣红着,眼眸也似被水浸得透了,晕着缠绵未了的余韵,湿润又略带迷离地瞧着夙玖。
夙玖被他看得体内热流一滚,不禁暗骂自己急色,下意识稍稍向旁侧别开目光,又立刻转了回来,忧虑地问:“元卿,究竟是怎么了?是吃什么东西了吗?还是喝了水?莫非……是因为此地的熏香?”
羞惭的神色在楚渊清眼中一闪而过,他目光飘忽地向夙玖身后的房间望了一瞬,旋即紧紧闭上了眼睛,似乎羞赧得不敢再看。
夙玖留神听了一耳朵,顿时啼笑皆非,揽着元卿后背的手忍不住向下,用力揉了一下他的腰后,低声道:“小馋猫,这里已经不难受了吗?还是说……你也迫不及待想试试那些新鲜玩意儿?”
楚渊清被他揉得浑身一颤,某处原本就还未完全褪去的酸胀感愈发明显地浮现了出来,促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夙玖在心里唾弃了一下有些失望的自己,上前补偿似地吻了吻元卿的嘴角,笑道:“好啦,我们回房歇歇晌,就准备走吧。这地方看来也就那么回事,一概玩乐不过都是钱买的享受,没什么意思。”
夙玖没有起疑,看来是应付过去了。
楚渊清暗暗松了口气,乖顺地被夙玖牵着回了房里。
刚刚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已走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一个清秀少年给客人们端茶倒水。
但即便只要了这样单纯的服侍,少年浑身上下仍仅披了一件薄薄的纱衣,行动间隐约可见其下雪白稚嫩的**。
留意到二人的注视,少年似乎有些羞涩,深深低垂下头去,从脸颊到身上都浅浅泛起了一点薄红。
楚渊清有些看不下去,脱下外衫给少年裹了上,边抬眸瞧了夙玖一眼。
夙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看来是未经夙玖许可、掌事私自决定留在这里的人。
少年被他这番举动吓得瑟缩了一下,呆立在那里不敢动弹,失措又忐忑地觑着楚渊清。
楚渊清心里一软,拉着人坐到桌边,将他刚刚倒好的茶水递给他,温和道:“别怕,喝点水,压压惊吧。”
少年战战兢兢地浅坐在木凳边沿,双手依言捧住那杯茶水,手心被热茶烫得红了,也不敢随意松开。
楚渊清皱着眉头将杯子拿走,仔细瞧了瞧少年红彤彤的掌心,见确实没有受伤,才稍稍松了口气,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少年已完全僵在了那里,圆滚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既惊且惧地盯着楚渊清,又在他怀柔的注视下,渐渐浮现出些许疑惑的神色。
楚渊清依旧捧着他的手,温声问他:“我叫楚渊清,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微打了个寒噤,嗫嚅道:“……青欢……”
楚渊清鼓励似地笑了笑,又问:“青欢,告诉楚大哥,你今年多大了?”
青欢却疑惧着不敢说话。
楚渊清心中有数,于是又换了个问法:“那你在这里做工,有多久了?”
青欢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些,但这已不是嬷嬷教育过的那些“不能回答”的问题……
嬷嬷还教育过,面对再不合理的问题,他都应该满足客人的需要。
所以青欢怯生生地回应道:“是前月刚开始的……但三年前就来这儿了,我们……学习了一段时间……”
为了让客人满意,他还说得更多了一些。
但楚渊清紧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你们都是在哪里学习的?”
青欢顿时更加紧张起来。
他就算再不知事,也明白这答案是天荟阁“公开”的禁忌——
没有客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就连嬷嬷都不曾提过。
青欢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实话。但楚渊清的目光实在温柔,手心也暖暖的,人也高大强壮、看起来就很有本事,这些全部都叫他感觉或许有可能……
停顿了片刻,青欢低声含混道:“在下面……”
声如蚊蚋,但楚渊清立刻捕捉到了,用更清晰的表述确认了一遍:“是在这个楼的下面吗?”
青欢点了点头,又小小声补充了一句:“后院可以下去……”
在一旁已默默听了许久的夙玖此时终于动了。他同楚渊清使了个眼色,便无声地闪身到了屏风之后。
青欢也在偷偷地抬眸觑着眼前温和亲善又与众不同的客人,心中似有一点希望在悄然萌芽。
楚渊清目送夙玖离开,回眸看向青欢,微笑道:“青欢,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像是日夜求祷的天降馅饼忽然真地砸在了头上,青欢浑身一麻,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夙玖越窗而出之后直接翻到了檐上,隐身在檐顶花花绿绿的琉璃彩塑间朝后院的方向摸去。
在高大的楼阁之后,后院的屋檐断崖似的低矮了下去,那里大多都是单层、至多双层的房子,偌大的空地被分成了数个小院,仅有黑白灰几种单调的颜色,与前堂富贵奢靡、花里胡哨的风格大不相同。
许是内外隔断处有人顾守,前面的热闹完全没有影响到后面,除了几个疾步快走、送食送水的布衣杂役在院内往来奔波,就只有三三两两的护院装扮的汉子偶尔路过。
夙玖简单兜了一圈,将格局大略记在了心里,又绕回紧邻前堂的东侧院子仔细观察了一番。
那处院子的东厢房内空空如也,只地面上封着一个木板似的入口,前后门外还各有两个护院站岗,虽然态度非常疏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扯皮,但与别处那些闲坐聊天的神态截然不同。
这个布置,估摸着就是那处入口了。
夙玖无声地落到隔壁院中,模仿杂役的穿着打扮把自己拾掇了一下,将锦绸衣裳塞进顺手捞来的食盒底层,拎着盒子朝那处厢房的后门走去。
后门正对着一堵矮墙,鲜少有人经过,就算一不小心闹将起来,只要处理及时,也不会引人注意。
守在那里的两个护院见有外人靠近,立刻全神戒备地站直了身体,右边那个将夙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警惕道:“你是谁?之前怎么没见过?”
夙玖装作一副被他吓到的模样,连原本轻快的步子都迟缓了下来,缩头躬背、唯唯诺诺地开口:“回大人的话……小人,小人是刚招进来的,让给人送些吃的东西……”
左侧的护院倒不怎么在意他的眼生,反而眯起眼睛笑了笑,朝他走近了两步,色兮兮地伸手摸向他的脸,调戏道:“长得这么水灵,怎么给分到杂役了?”
夙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慌张地”退了一步避开,垂头敛目道:“年纪大了……前面不要。”
那人摇了摇头,不满地唾了一口:“我呸!前面那帮狗娘养的就是钱多烧的,年纪有甚要紧?还吝啬得要死,宁肯杀了埋了都不分老子一个……”
区区一句抱怨,背后不知已堆叠了多少血债。
夙玖听得悚然一惊,面上露出更惶惧的神色,“哀求”道:“两位大哥行行好,让我把东西送进去吧,不然……”
右边的护院显然要正派一些,将起了色心的同伴拦着,还帮夙玖劝了两句:“行了行了,还嫌自己的麻烦事不够多吗?……喂,新来的,手脚麻利点,快去快回,别误了差事。”
说着,就给人推搡着让开了门口。
夙玖连声道谢,垂头匆匆推门而入。
屋内空荡荡的,一眼便可望尽,仅在靠墙的地上有一个闭合的木板门,门上还拴着把锁。
怪不得这么轻易就放他进来了……若是普通人,没有钥匙在手,就算骗开了护院,也没法进到地窖里去。
但区区一把小锁,岂能拦住他夙小爷?
夙玖取了常年别在发后的银针,颇有技巧地摸索着戳了两下,铜锁应声而开。
他屏息掀开木板门,探头望了望。
下面黑洞洞的,只有隐隐绰绰的橘色火光勉强照亮,细细辨听,约莫有十来个人的呼吸声,俱轻浅短促,不像有功夫在身。
夙玖心中有了计较,循着陡直的木梯一步步蹭了下去。
木梯下方正对着一道走廊,两侧墙面爬满了青苔,越到下方,滑腻阴湿的气息越重,隐隐还杂着一点腐臭朽烂、铁锈似的腥味儿。
夙玖微微眯起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黑暗的视野,敛息屏气,放轻步伐,沿长廊直走到尽端,穿过位于墙角的一道窄门,眼前蓦地开阔敞亮了许多。
这里大抵已在天荟阁的正下方,一应布置均与楼上相当,只是有一半都被铁栏围着,原本是房间的位置为数间铁牢所代替。
牢内正关着七八个少年男女,俱青涩稚拙,约略与青欢仿佛,虽然个个蓬头垢面,身上沾满了青苔和污泥,却仍难掩其绝好的美丽容色。
留意到有人飘也似地无声靠近,孩子们惊恐地畏缩到一堆,却毫无反抗或呼救的意识,只卑弱地抬头望着夙玖。
这都教成了些什么?!
夙玖无来由地有些生气。
就算是在阁外楼那样乌烟瘴气的地方,也不可能被教成这个样子!
夙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恐怕非常难看、非常骇人,但他现在也不能出言安抚——他这趟下来的目的还是以探查为主,并未准备好直接动手救人。
唯一稍微叫人感到宽慰的,是这些孩子看起来并未受伤。
但鼻腔间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却始终萦绕不去。夙玖左右看了看,终于在最里侧一间挂满了刑具的牢房中,找到了一个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青年。
青年正匍匐在牢房角落里,几乎与乌糟麻黑的地面合为了一体。
他似乎完全失却了反应的能力,即便听到了临近牢房里的异动,也只是愈发厉害的发抖,手脚似挪不动分毫。
这人显然常常受刑,但一直没有好好治疗过,手腕和脚踝都不自然朝地外扭着,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有些地方已经腐烂流脓,隐约还能看到星点白色的米粒状的东西在内里蠕动。
这情景如此熟悉……夙玖的眼前几乎幻视起清远寺地牢里人事不省、鲜血淋漓的元卿来,口中又泛起了那股熟悉的苦涩味道。
他不由捂住了嘴巴,强忍住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反胃欲呕的冲动。
夙玖阖眸静了静心,连咽了几口唾沫,才勉强消去了喉间那点腥涩酸苦的血味。
他回身看向后方,正对着铁牢的,是灯火通明、门扇紧闭的巨大房间。
那里与顶层类似,夙玖需要特别运功,才能听清里面究竟在做些什么。
……无非就是那些床事,但却是一方强迫另一方、掺杂着暴戾与辱骂的规训。
在少年的啜泣和悲吟之外,还有额外三人的冷嘲热讽。
看来这便是青欢所谓的“学习”了。
夙玖冷着脸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几人的动向,寻到一处无人注意的空当,悄无声息地越窗潜了进去。
顶着少年一阵悲过一阵的痛呼与哀鸣,夙玖没有惊动任何人,“安静地”将房里上上下下仔细翻找了一圈,终于从红木大床下方的暗格内翻出了几本记录着人员往来的花名册,里面近半数的名字上都被红笔画了一个“X”号,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将不知被什么液体浸透了的冰凉凌乱的床褥原样盖了回去,夙玖看了眼屏风后正被红绳紧紧缚在木马上的满面泪痕的少年,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先带走证据。
再坚持坚持……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们出去了。
青欢正伏在楚渊清的肩头嚎啕大哭。
他刚刚倒豆子似地把他如何被嗜赌的继父卖来这里抵债、如何被迫学习那些腌臜恶烂的东西、如何眼睁睁看着好心的哥哥受刑受苦、如何被无赖的客人纠缠、如何哀求掌事留他在房里侍奉等等委屈一一哭诉了个全,彻底将压抑了数年的情绪完全释放了出来。
楚渊清好不容易给人安抚劝慰好了,把已晾凉了的茶水递到他的手上,等到他情绪稳定了大半,才把自己格外在意的那段又提出来确认了一遍:“你刚刚说,有一个对你很好的紫阑哥哥,因为不肯接客、故意得罪客人,被打得快要死了?他现在还在地下吗?”
青欢红着眼睛点头,手还紧紧抓着楚渊清,紧张又期待地望着他:“楚大哥,你可以帮帮他吗?他这次被打得好厉害,好多天都不怎么说话了,我真怕他熬不过去……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不愿意做那些……他没做错什么……”
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楚渊清刚要应他,却听门外忽起一阵模糊的喧哗,随即房门被什么人不客气地一脚踹了开,一个高亢又油腻的声音清晰传来:“……什么破烂贵客,让小爷见识见识,是哪个不长眼的要跟你姚小爷抢美人啊?”
青欢的脸色已变得煞白,连眼泪都忘了,只一脸惊恐地躲到楚渊清身后,颤抖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一句话不敢再说。
楚渊清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看清来人衣襟大敞的赤膊样子,和上面明晃晃的胭脂水粉留下的艳痕,顿时想起方才隔壁左首房间那个寻欢作乐的狂肆声音。
那人也看清了楚渊清,面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似突然冷静了少许,眼睛一眯,讽然道:“阁下尊姓大名啊?这小畜生是我一早点名要的,定金都付了的,倒叫阁下尝了鲜,这恐怕不合适吧?阁下不如帮我划划道来,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
楚渊清并未理会他的挑衅,只道:“姚公子方才在隔壁笑得如此开心,想必玩得十分尽兴了?”
姚姓青年冷笑一声:“少诳小爷!这鬼地方门一关连杀猪的惨叫都传不出去,你还能听到小爷在干什么了?”
楚渊清淡淡笑了一下,道:“既然如此,姚公子想必也不知道,对面正与两位王大人和戴老板一起吃席的,是令尊大人吧?”
这句才是扎扎实实地在“诳”他。
那个席上说话的“姚沐知”与眼前的姚公子究竟有没有关系,楚渊清不知道。但那个“王阁老”绝对是朝中排得上号的重要人物,是眼前的姚公子吃罪不起的。
这人若非要与他发难,楚渊清也不介意再多拉几人下水。
——这不是他喜欢的行事风格,但谁让这是“天子脚下”呢?
而且,阿玖还没回来。
“放你……”两字刚刚出口,一旁追上前的老鸨已使力推开围堵的众人,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青年的脸色变了几变,狐疑地打量了他片刻,最终冷哼一声:“能听见又有什么了不起……这事儿说破大天也是小爷占理!小爷今天心情好,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外地瓜皮计较。不给人也行,赔钱!”
能单纯用钱解决,事情就简单多了。
楚渊清欣然答应。
“另外,我想替青欢和紫阑赎身。”他又看向老鸨,续了半句。
“你说多少?!!”夙玖刚进门,就听到了这个惊人的噩耗。
老鸨见忽然从屏风后面钻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漂亮家伙,不由呆了一呆,犹豫着重复道:“千……千两……”
“你做梦!”夙玖骂骂咧咧地打断了她的话,“这俩一个弱一个残,卖去当家奴都要不了五两银子!怎么进了你们天荟阁是镀金身了吗?!我告诉你!老子把话撂这儿了!黄金一百两,多一文也没有!”
连青欢都被夙玖这阵气势给吓呆了,闷声不吭地又朝楚渊清身边躲了躲。
楚渊清也是头次见阿玖如此气势汹汹大刀阔斧砍价的模样,站在一旁欣赏了半天,这时才出来插了句嘴:“对,这就是我们能出的全部了,至于其中赎身的与赔付姚公子的具体如何分法,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
什么?!还有赔付?什么赔付??赔什么钱???
夙玖越想越压不住火,忍不住气恼地瞪了自家爱人一眼。
好一个败家的元卿,他才走了多一会儿,怎么就把险些把家底卖了个干净呢?!
楚渊清无辜地回望,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就里,但还是盈盈对他笑了一下。
啊啊——!这么会笑也没用!!
夙玖咬牙切齿地扶额。
……
……
……罢了。
夙玖发觉自己一点儿也气不起来了。
姚姓青年借口**一刻值千金云云,带着一大帮人先撤出了房间,只留下老鸨一人在这里跟他们谈钱。
见夙玖先声夺人,老鸨势单力孤,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生意谈不拢、又不能就这么回去,只能左右为难地站在门口,急成了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楚渊清也不想多难为她,于是主动解围道:“你若无法决断,不妨去问问你们戴老板的意见,不然去问问掌事也行。顺便替我转告他们,既然心存不满,就请当面来谈,不必暗地里使这些小人手段。”
独独留被人点名陪侍、犹嫌青涩的青欢在他们房里侍奉茶水,无非是想让他们两个外乡人无意中得罪隔壁的姚公子、吃些闷亏,好给自己找回些场子罢了。
这事大抵是掌事操办的,但若说老板全不知情,那就太天真了。
老鸨依言去寻了掌事,回来时果然满口答应。
但紫阑实在伤得厉害,就算被好好梳洗包扎过了,也仍旧动弹不得。天荟阁自知理亏,又给叫了一辆马车,将四人直接送去了医馆。
楚渊清陪青欢在医馆看顾紫阑,以防有人再上门找麻烦。夙玖则带着金牌直入宫门,将地牢里的名册,后续从老板房间的密室里搜出来的账簿,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交代给了鲁丙初。
“……按元卿听到的讯息,与天荟阁勾结的官员被唤作王阁老,他有个弟弟叫王琛,另外还有个叫姚沐知的,恐怕跟你们主子今天处理的那个姓高的一起干过不少烂事。这些零碎信息若有能用上的,也可以一起转告李碁。”夙玖最后道。
鲁丙初微微一顿,低声道:“夙大侠,在宫内称呼主子的时候,还是不宜直呼名姓。”
夙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只叮嘱道:“我怕天荟阁发现账簿名册丢失之后会选择灭口,所以最好尽快行动,至少先把人救出来。”
说着,他忽然想起此前在临江府七师兄邹裕安掺和过的事,又续道:“如果办不了,也及时跟我们说,我们自己去救。”
鲁丙初笑道:“夙大侠放心,官商勾结已是重罪,更何况高鹿鸣一案正在审理当中,刚好能一并处置。我现在就去面见皇上,争取今夜就把人带出来,至少会把天荟阁的首脑先控制住,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夙玖点点头:“那就好。”
但也只是面上答应——
晚间,夙玖又潜回了天荟阁,看着官兵把天荟阁上上下下查封了个干净,将地牢里的人尽数带出、送至城内的养济院暂时照看,才彻底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