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夙大哥在京城还有产业?”
黄余桐震惊到忍不住喊了出来。
就连楚渊清都诧异地瞧他——
夙玖看了看他们两个,抱臂挑眉道:“这有什么新奇?我赚的那么些银子,总得叫它有个去处吧?”
楚渊清微微一顿。他……确实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
黄余桐迟疑道:“可是都在京城开店了啊……昨天才听人说这里寸土寸金的,能在这里开店,应该是很赚钱的生意吧?没想到夙大哥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夙玖摆摆手,很实在地谦虚道:“倒不是我厉害。我只是多出来的银子没处用,就在外面和人一起办了个小店,没想到那人生意经念得不赖,年前托人转告我,他在京城开了一家分铺。”
“……我虽然只算半个掌柜,但帮小余桐安排个差使还是可以的,赚大钱肯定谈不上,就是这段时间能有口饭吃,以后若想做什么了,还有余裕能慢慢图谋。”
黄余桐听得连连点头,一时又感激又崇敬地瞧着夙玖。
原本他只是不知道事情结束后自己还能去哪儿,才想着跟两位大哥来京城见见世面,当时夙玖非常痛快地一口答应,没想到背后还藏着这样的好心。
二老板亲自引荐来的人当然要特别照顾,“东西杂货”京城分铺的金掌柜笑容满面地应承下来,连连承诺善待余桐、好好培养,争取能培养出下一个分店老板来。
夙玖非常满意,又自掏腰包给金掌柜分了半成收益,算作他照顾黄余桐、操持额外工作的奖励,金掌柜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一再坚持要请东家吃席,顺便给新来的“小掌柜”接风。
“东西杂货”的生意的确做得风生水起,仅他们在这里盘桓的小半刻,店内来来往往的就成交了十来笔订单。
“——九爷放心,咱们店在京里的名声那是响当当的,正是眼下最时兴的去处,就连城里的老爷们都喜欢来咱这儿下单,前两天才拿到一笔大单子,那出手阔绰的哟,光定金都付了百两银!”金掌柜说得口沫纷飞,将多半年来的收益给夙玖汇报了个七七八八。
夙玖正点着头呢,忽然一顿,不由转眸望了楚渊清一眼。
楚渊清对钱的事不怎么上心,正一心一意剔着手里的棒骨,留意到夙玖突来的注目,一时有些不明所以,略带疑惑地回望向他。
夙玖的喉头动了动,似乎有话想说、却顾忌着什么硬咽了回去,听到金掌柜开始说起缴纳税银云云,又立刻将心思暂时移回了生意上。
“阿玖方才想说什么?”把黄余桐留在店里熟悉环境,二人作伴回客栈的路上,楚渊清好奇地开口问他。
夙玖顿时一脸不高兴的模样:“那家伙……李执元说好的百两酬金,怎么到现在一钱都没看见呢?”
楚渊清忍不住笑,趁着周围人挤人,悄悄在袖下捉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抚道:“许是还未来得及安排。他还说要给咱们送令牌呢,不是也不见人?”
夙玖冷哼了一声,面上还是不悦,手指倒是颇为受用地攀缠了上去。
楚渊清想起方才桌上的情形,又笑着调侃他:“九爷家大业大,确实是管钱的一把好手,我跟着九爷,倒是不怕喝那劳什子的西北风了。”
“劳什子的西北风”是金掌柜的口头禅,今天席上吹捧夙玖的时候一连重复了好几次。对夙玖的敬称更是没停过,张口闭口都是“九爷”。
夙玖被他“捧”得哭笑不得,不禁紧攥了一下元卿不安分的指尖,故作凶狠道:“知道还不好好伺候爷?叫九爷不舒心了,仔细断了你的流水!”
楚渊清笑吟吟道:“是,九爷想怎么舒心?元卿都配合就是了。”
这话故意说得软乎乎的,眼神也柔柔地斜瞥着夙玖,含笑带娇似地允了他,甚至还自称起了“元卿”——
夙玖听得浑身冒火,恨不得当场把那双作弄人心的唇堵得死死的,让它再没力气说这等撩拨人的浑话。
楚渊清被他猛地向前一拽,仓促跟上夙玖越走越快的步子,好笑之余,不由得忆起泰山府那夜夙玖不知倦般地胡闹,一时又生出了些后悔……和一点自己也羞于承认的期待。
结果果真错过了晨起的时辰。甚至还更过火了一些——
楚渊清全身酸痛,连指头都动不得一下,虽然依着习惯早早复苏了知觉,却又困又倦,始终半梦半醒地睡着,一直迷糊到了午间,才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忍着腰际的酸软半支起身靠坐在床头,揉着手腕处让布绳勒出的红痕,看了眼地上已被夙玖团成一团、几乎瞧不出原样的碎布,诚心诚意地叹了口气。
……才空了半个多月而已,怎么就这么不知教训呢?
夙玖端着饭菜走进门来,忐忑又心虚地觑了他一眼,自觉将桌椅挪到了床边,执起筷子伺候被自己折腾惨了的爱人用膳,闲着的一只手还默默拉过了元卿的,在红肿的手腕上轻轻揉着。
楚渊清有些恼他不知节制,却也知这事儿夙玖一个巴掌拍不响,见同犯只一味低眉垂眼地细细照顾他,那点初醒时身子不爽带来的怨气也就悄悄散了。
谁让他也是一起爽过了的呢。
午膳后,夙玖利索地把里里外外都拾掇干净了,又圈着元卿好好纾解了半天,时不时在人身上某些青青紫紫的地方落个轻羽似的吻,那副又忏悔又爱怜的模样叫楚渊清瞧着脸热心跳,浑身又软又痒,羞得不敢叫他再亲。
夙玖觉出元卿已经不气了,乖乖被他推开,心弦一松下来,唇角就不自觉扬了个好看的弧度,噙了蜜似地望着元卿笑弯了眼睛。
楚渊清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心底里却咕嘟着丝丝缕缕的甜,望着望着,自己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含情脉脉地腻了半天,忽然听到有人敲门,随即鲁丙初的声音传了进来:“楚大侠,夙大侠,我奉命前来送东西了。”
夙玖立刻起身,将床帘放了下来,自己一人前去开门。
鲁丙初见应门的是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只直直盯着夙玖,别处哪儿也不看,将怀中的小木匣端正地递到了夙玖手上。
夙玖接过来掂了掂,正觉得这盒子似乎不轻,就听鲁丙初道:“这里是此前说好的令牌和酬金,夙大侠点验看看?”
夙玖稍稍一顿,开盖瞧了一眼。
盒子里躺着一块鎏金的腰牌,正面端正地刻着“圣旨”二字,令牌的下方垫着厚厚一沓钱票,夙玖粗略过了一遍,发现竟值换三百两金。
鲁丙初解释道:“这些钱票在京中各大钱庄都可兑出,京外府城带“官办”牌号的也都可以兑换,只是彼处未必有足够的现银换全,夙大侠若需用大钱,还请留心。”
夙玖满意地点点头,将钱票和令牌收好,把木盒还给鲁丙初:“好,鲁兄,东西我们收下了,有劳跑这一趟。”
鲁丙初客套了一句,看了眼夙玖递还的木盒,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在了手中,边道:“日后两位若有差遣,在京内可持令牌入宫、找内侍唤我。若在京外,可以寻挂着‘鲁府’灯笼的宅子,大门左数第二个门钉左缘刻着天机谷标识的就是我们的人。主子已经吩咐过了,只消出示令牌,各处门人都会配合你们行事的。”
夙玖颔首,又道:“这盒子你若不方便带回去,就在半途扔了吧。”
鲁丙初微微一滞,苦笑着摇了摇头,拱手告辞了。
目送他走远,夙玖反身闭门,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幸好是他自己前来应门,那盒盖内侧刻着的酸诗,想然尔是李碁特意要给元卿表白的“思情”。
可笑,岂能叫他得逞?!
人既然都回宫了,就老老实实在那个大囚笼里待着吧!
夙玖面无表情地想。
床帘微微晃动了两下,楚渊清探了个头出来,望见他仍杵在门边发呆,不由笑道:“这不就来结账了吗?阿玖,这下心里可踏实了?”
夙玖隔着衣裳抚了抚藏着钱票的地方,这时才回味起赚了巨款的兴奋来,朝着笑盈盈的爱人高高兴兴地扑了上去。
难得入京一趟,又刚刚忙忙叨叨地连轴转了几个月,二人便想在京城多呆两天、歇歇逛逛,顺便打听打听消息,好筹谋下一步的计划。
“客官是说,西北边那个金鳞湖?”客栈老板连连摇头,“那里还真不成。”
“不是……倒也不是地方不好……”
“……唉,实话跟您说吧,”老板叹了口气,“那湖是摄政王园子里的,只有那些老爷们才有资格进门,咱们普通老百姓哪有那种福分?”
这回答大出意料之外,显然有馅可挖,夙玖转手把盘子里最后一个鲜果塞进了老板手心,脚下一并给他推了个长凳:“来来来,坐下说……那么大的湖,难道全都在摄政王的园子里?”
这个时辰的确无客上门,大堂里也没有旁人需要招呼,老板平素就是惯爱说话的人,于是便谢了夙玖的赏,应邀坐到桌边,兴致勃勃地同他们两个闲扯了起来。
“都在都在,而且不止……”老板沾水在桌上划了两个大圈,指着上面那个道,“北边那一片山头也被包在里面哩。摄政王富可敌国,可绝对不是吹出来的。”
“……是,这两年确实渐渐不显了,”老板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但您不知道,就十来年前那会儿,一年里有大半年人都住那里,每次车驾出行,都是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从城里向城外去足有数里地,能从车头一直连到车尾!”
“……都谁去?想去的人可多了!园子里全是家世显赫的公子少爷,京里能叫上名字的有一个赛一个,不夸张地说,做梦都想进门!那会儿人人都传,谁要是能进摄政王的园子,那是祖上积德,光人随手三五天的打赏就够风风光光地过完下半辈子,更别说那些加官进爵的机会了……”
老板讲得绘声绘色,夙玖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这不是‘天子脚下’吗?他搞那么大动静,就没人管?”
老板一脸“客官这话说的”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道:“他是谁啊?摄政王!又不是其他人。天上地下,谁能管得着摄政王呢?”
楚渊清也在皱眉:“就算摄政,也不过是十二年前的事。在此之前,他也如此高调行事吗?”
老板仰面回忆了半天,迟疑道:“似乎……是要收敛些的?但那园子的确一直在,我记得很清楚,我小时候那会儿,那里还是个御用猎场,好像后来赏给了他……”
他忽地顿在了这里,稍微凑近了他们,悄声道,“坊间都说啊,那里就是他的藏兵所,后来给了个名分,说什么京戍卫队,其实就是他的私兵!喏,现在那些卫队的大人们还在街上吆五喝六的呢。有天大的靠山在,没人敢惹。”
眼见话题愈发跑偏,夙玖怕元卿听了心里更不舒服,开口打住道:“好了好了,不聊这些没用的了。老板既是本地人,对京城内外的赏玩去处想必都熟悉,既然金鳞湖去不得,那别处如何?我们就想再多逛逛,最好是有点名气的那种,要不你给我们推荐几个?”
老板却似有些为难,苦笑道:“客官这可难为我了。咱们京城有名的地方是多,但是吧……好些地方都不是给咱们布衣百姓进的……”
见夙玖疑惑似地挑了下眉梢,老板不得不多解释了几句:“咳……谁让咱是天子脚下呢,走在路上的人人都是公子小姐,随手扔个石头说不准都能砸到一个贵人。所以举凡客官听说过名字的,那些排得上号的酒楼啊,青楼啊,甚至有些个佛寺,都有门槛。要么是看钱,要么是看身份,各有各的规矩,有的规矩大着呢!不客气地说,能去哪儿玩儿,还得看客官能迈进多高的门槛才行……”
楚渊清和夙玖都是江湖出身,平日里也不讲究穿着排场,身上常年都是干净柔软的布衣,显然被客栈老板视作了“自己人”。
夙玖听得来气,不由冷笑道:“门槛?迈什么门槛?在你夙爷爷面前,门槛还用迈?”
这话一听就知道心存不善,老板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是小人说错话了,这这……客官,小店小本经营,您又是外地来京耍的,实在犯不着置这份气,真的,咱们这儿得罪谁都吃罪不起啊!”
楚渊清已在桌下悄悄握住了夙玖的手,止了他下一句更加尖锐的反驳,温和道:“老板莫急,我们虽是江湖出身,但也懂些道义礼法,不会平白给老板惹麻烦的。”
老板战战兢兢地瞧着他:“大……大侠,真不是我唬您,这京里它查得严,若是……若是一不小心……那个,惹火上身,您落不着好不说,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楚渊清微笑应道:“是,我明白。”
又不动声色地探问了一句:“老板如此害怕,莫非是曾经见过别家因此遭殃吗?”
这倒是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老板立刻苦着脸连连点头:“可不是吗!还是我的发小呢,原来就住在对面,转过街口就是。”
楚渊清原本也有心把紧张的场面缓和了,于是顺着继续问了下去。
老板叹了口气:“是这样的。他家呢,本来是卖酒的。几年前城里有个富贵人家摆宴,把整条街上的酒铺都买空了,这原是赚钱的好事,可该着他家倒霉,正准备歇业的时候,偏生上门了一个醉鬼,硬要从他那里买酒。他酒窖都空了,哪里拿得出?可那人醉得听不进话去,他一急就多嘴说了几句,把人恼着了,隔天就带人来找茬,用了个什么假酒掺水的罪名,把他丢进牢里好生折磨了一通。”
“……他家里人当然急了啊。急得上下打点,散尽家财,还把铺子抵卖了凑钱,才算把人捞了出来。但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原本一个高大壮实的,出来时虚得连路都走不了两步。”
“……后来啊。他们在京里待不下去,就回老家了,还是我们街里街坊的凑了点银子送他们走的,之后就断了音讯。”
一问一答间,老板已完全松懈了戒心,人也重新放松了下来。
楚渊清却渐渐皱紧了眉头:“我看街上偶尔也有些背刀挎剑的侠士,其中不少还是江湖名门弟子,他们难道不曾仗义相助吗?”
老板苦笑摇头:“大侠说笑了,我们可是商人,士农工商里都要排末流的。人人都说奸商奸商,占理都要矮一截,更何况是……”
这未尽之言殊有深意,楚渊清谨慎反问道:“难道假酒之说,确有其事吗?”
一时嘴快,便被人一眼觑破,老板深深叹了口气,坦白道:“谁说不是呢?经商是讲信誉为先,可小人说句不好听的,商人也是人,他也得吃饭,也有一大家子要养。若遇到收成不好的艰苦年月,谁能保证那酒里一点水都不掺呢?”
这是偏理,却也并非完全无理。
就像曾在青城山脚遇到的那个掌柜,收了银子任杀手在店里埋伏自己,绝对说不上好人,但也不能单纯地说他坏。
他毕竟也要活。
这里是非黑白全不分明。楚渊清只得沉默。
老板索性摊牌了更多:“我再跟您说句实话,与其指望江湖人,我还是更信得过那些在街面上巡逻的戍卫。卫队那帮人是贪,平日里吃拿卡要的,但那毕竟有数啊,贪的也都是些蝇头小利,我还负担得起。可若是请江湖人来,一言不合就舞刀弄枪杀伤人命的,那赔得可就没数了。我之所以还愿意留在京里,也不只是因为舍不得这个家传的店面,主要还是看中了这边管得严,江湖人多少还会注意点分寸,乞丐流氓也能少些,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我们这些小本经营的小商小贩真遇到事了,还能有机会多解释两句。”
江湖人逞凶斗狠牵累旁人、毁人财物又甩手就走,这确实是常有的事——不然李心象也不会夸赞留银子收拾残局的楚渊清是“真大侠”了。
“老板放心吧。”楚渊清最后道,“我们心里有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不过还是想劳烦您给推荐一二,富的地方,穷的地方,都可以说两个。我俩虽然衣裳简朴,但身价多少还衬些,老板不必担心。”
说着,便俯身从夙玖怀里掏了一张钱票出来,给老板简单看了一眼。
钱票上明晃晃的“百两银”三字,看得客栈老板眼都花了,立刻改口道:“啊哟,还真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二位客官,城西就有一家富贵去处……”
夙玖也在留心听着,边侧眸瞟了眼正襟危坐、一脸正经的楚大侠,犹然感觉某处仍有些湿湿痒痒的,不禁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唇珠。
那里还回味着某人俯身一瞬、一啄即分的献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