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千山垂眸看着画匣。
匣子里正安分地躺着一幅画,但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幅。
还是丢了……
仿佛长久以来的焦虑和疑心终于落在了实处,骆千山一时竟感觉松了口气。
和虞壹将话说开的那夜他曾匆匆上来看过,彼时并未觉出异常,但现在回头去想,恐怕那时,这画就已经被调换过了。
丢了也好。按虞壹事不关己的态度,他现在该做的是自保。
所以,更关键的问题是,它丢在了哪儿?
显而易见地,黄余桐。
以及,天山派。
楼下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骆千山将画匣合上,转身下楼,一个弟子惊恐地扑入门来,哆哆嗦嗦地跪地告罪:“掌、掌门饶命!那个、那个刺杀了潘师兄的刺客,被人放……放跑了……”
骆千山神色一厉:“放跑?!谁放跑的?”
那弟子不敢瞧他,低头嗫嚅道:“可、可能是李心象,李师兄……”
骆千山微微一顿,冷道:“何出此言?”
此话一出,便有了开脱的余地。
那弟子心中一喜,忙将准备了一路的说辞和盘托出:“师父容禀!圆月宴中,李师兄突然出现,自言替人顶班,换弟子去前堂休息,还说奉了师父的意思要给人送饭。待宴后弟子再回去换班时,竟发现房门大开,屋内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李师兄送去的那个食盒,所、所以,弟子斗胆猜测……”
骆千山板着脸沉默半晌,寒声道:“叫李心象过来见我。……慢着,把寻山也叫来。”
这是今天来门口转悠的第二波青城弟子了。
楚渊清扶着夙玖的胳膊,一边校正他举剑的姿势,一边分神留心着门口。
夙玖按照刚刚楚渊清舞的剑路斜切下去,忽而临时起意,顺势手腕一转,反手向后,剑刃从肋下穿出,拿剑尖当指尖,直袭向身侧明显不够专心的元卿的心怀。
楚渊清下意识侧步避开,人便完全站在了夙玖身后,左手还就着方才的动作松松搭在夙玖的腰上,一眼看去,倒像是两人在合舞什么旖旎含情的双人剑法似的。
后知后觉这姿势的暧昧之处,楚渊清顿时红了面颊,正要撤手后退,就见夙玖突然旋身一荡,人已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身后,手中长剑随势一扬,又按刚刚学熟的剑式斜劈了下来。
剑路犹嫌生涩,但这一击杂了些轻身功夫轻灵舒展的余韵和以身带剑的巧劲,柔中带刚,虚实相继,看来格外生动,化用得妙不可言。
楚渊清简单撤步、侧身避开,边忍不住脱口赞了声“好”。
“妙极!”
意料之外地,门口也传来一句赞美。
……声音虽然陌生,却好似在哪里听过。
楚渊清和夙玖俱循声望去,院门外正站着一位青年男子,身着青城弟子的制式衣裳,姿态挺拔,面容英俊,腰侧携剑,却一派温文尔雅的气度,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看上去几乎像个身负功名的文武书生。
那人的脸也有些眼熟……
楚渊清忽地一顿。
便听那人微笑拱手道:“在下青城派骆掌门门下二弟子,顾寻山,昨夜本想与天山派的诸位师兄们见礼,惜未尝得愿,今冒昧来访,叨扰了。”
……是了,是那日崖边被虞壹直言讽刺的领头弟子,也是那夜青城弟子们夜谈里的“二师兄”。
他似乎对骆千山的底细非常清楚,对三弟子潘御的恶劣习性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制止他去府城,以免给骆千山“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想是那潘御并没有理会“二师兄”的告诫,才“惹”来了秦思医的刺杀,为被他无辜糟践的何家妹子复仇。
这个顾寻山,难道就是骆千山埋在诸弟子中真正的心腹?
楚渊清心中思绪纷飞,面上还正常地拱手还礼,简单同他问候了几句。
“方才这位夙师兄的剑式轻灵飘忽,配合脚步,委实妙极,天山剑法果真名不虚传。”顾寻山似是由衷赞美,望向夙玖的眼中也充满了钦佩与敬重。
夙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夸赞武功上的妙处,难免有些自得,不由生了三分闲心,学着楚渊清应酬人的模样高兴地客气了两句。
说着说着,顾寻山不知不觉已进了院内,状作无意地四下打量,目光在四围的房间逡巡了一遭,边谦逊道:“青城弟子人手不足,这几日或有怠慢之处,还望师兄们见谅。”
随即又是一番你推我让的寒暄。
眼见要无话可说了,顾寻山忽然解了腰侧佩剑,对夙玖笑道:“夙师兄方才那一招看得人手痒,顾某对天山剑法仰慕已久,今日机缘凑巧,不知师兄可否赐教一二?”
夙玖:“……”
夙玖今日是第一次习练天山剑法,真练到位的也就方才那一招,什么“对天山剑法仰慕已久”,真要赐教什的……也不能找他啊……
想拖时间也无需如此……楚渊清清了清嗓子,笑道:“阿玖练了小一个时辰了,手脚都软了,本就要到此为止的。顾师兄若对我们天山剑法感兴趣,楚某忝为师兄,倒是可以代劳。”
这番话正中顾寻山下怀,他立刻应道:“那太好了,还请楚师兄赐教!”
——身形或可伪装,惯用的身法和招式却骗不了人,只要对招,他就能判断出那夜潜入群英阁的究竟是不是眼前此人!
楚渊清接过夙玖手中天山弟子标配的制式长剑,转手挽了一个剑花,负剑拱手道:“请赐教。”
天山剑法脱胎于中原武林最常见的三才剑式,昔年开山祖师在天山雪顶四季不竭的漫天风雪中洞彻开悟,不眠不休,一舞七日,剑式携风带雪、连绵不绝、循环往复,最终由繁入简,从繁冗复杂的百余招式精炼至首尾相继的一十三招,方萃成“天山剑法”,是为天山派立门之基。
楚渊清从第一招起手,循着次序将天山剑法一一展演,竟招招都能应和上顾寻山手中千变万化的青城剑法,就像是专为彼此开创的剑招一般,每一招就该恰到好处地呼应上。
顾寻山一边应招,一边也禁不住啧啧称奇。
青城剑法林林总总有六十四式,容纳道家阴阳化生、五行合和的道理,暗含八卦六爻之无穷无尽演化,与天山剑法绝不相似,更不互补,但他却在楚渊清从容不迫、由浅入深的引导下,第一次体悟出青城剑法的绝妙变化之机来。
将天山剑法完整地连顺了三遍,楚渊清才主动收式,退开一步拱手道:“青城剑法变幻莫测,内蕴无穷生机,不愧是中原名门,楚渊清受教了。顾师兄深得其中妙处,楚某亦十分佩服。”
顾寻山还沉浸在刚刚的神妙明悟中难以自拔,意犹未尽地收招,真心实意还礼道:“天山剑法果真名不虚传,楚师兄更是用得出神入化,顾某得益良多,深感赞佩,在此拜谢师兄。”
说着,当真朝楚渊清深深揖了一礼。
楚渊清未受全礼,先将人扶了起来,笑道:“顾师兄太客气了。”
夙玖心知楚渊清这番比武对招除了解围,顺带也是给自己开的“教学”小灶,让他能更深切地观察和领悟天山剑法的剑路招式与步法配合。夙玖于是盯得专心致志,边看边细细琢磨,手指也跟着比比划划,比划得心里痒痒,一时又想上手试试。
而且……他更想与元卿对招拆招了。
看楚渊清将剑递还给夙玖,顾寻山才恍然想起他约人比武的目的。
他原本,是要趁机确认楚渊清的身法与招式的……
结果完全沉浸在了武道极境里,把“正事”彻底忘了个干净。
……唉,罢了。
顾寻山无奈地想。楚渊清如此厉害,凭自己的本事,恐怕也试探不出什么。
而且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虞壹那家伙随随便便就打下悬崖呢?
“楚大哥……”晨起的黄余桐推门而出,正要依着习惯打声招呼,却像是忽然被谁掐住了脖子,霎时断了音,张口结舌地看着院内三人。
准确地说,是看着顾寻山。
顾寻山也已注意到了他,故作吃惊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讶异道:“这位小兄弟看着实在面善……莫非是,余桐?”
黄余桐的脸色变了几变,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地。
“顾师兄许是认错人了吧?”楚渊清微笑道,“这是住在我们天山脚下的小兄弟,随着一起入关来见世面的,与青城派并无干系。”
顾寻山盯着黄余桐看了片刻,才慢慢露出了个笑:“是吗?……那许是认错了。说起来,楚师兄可知道,我那位模样相似的师弟究竟做了些什么吗?”
楚渊清顺着道:“请顾师兄赐教。”
顾寻山笑道:“赐教不敢。我那好师弟欺师灭祖,叛离师门,师父虽然心胸宽大,不予追究,但我们做弟子的,总还是想为师父分忧解劳,你说是不是,楚师兄?”
顾寻山每说一句,黄余桐的脸色就白一分,愤怒的火已炽烈地烧在他的眼底,烧得他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攥拳、青筋暴起,好似耐之不住的下一刻就要狠狠揍在顾寻山的脸上。
顾寻山却只含笑看着,仿佛在欣赏什么名作。
楚渊清上前两步,拦在了顾寻山和黄余桐之间,正要开口,便听顾寻山主动告辞道:“楚师兄,夙师兄,都这个时辰了,顾某就不多打扰了。顾某改日再来拜访。”
然后,便走了。
黄余桐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拳头还死死攥着,久久不能回神。
楚渊清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肩膀,想让他放松些:“余桐,那番话是他故意这么说的,你千万别在意。他们昨夜来搜行李,无功而返。今日再来试探,也是意料之中。不过再下一次,恐怕就不只是这样的面上功夫了。”
黄余桐低低应了一声:“是,楚大哥,我明白。你放心,那幅画,我藏得好好的,绝不会叫任何人拿走。”
夙玖也靠了过来,胳膊肘高高搭在楚渊清肩上,笑眯眯调侃道:“黄小弟,有几分本事哈。他们昨天那么翻居然都没翻着。还别说,你真有些个偏门的天赋。”
黄余桐立时红了脸,挠头道:“夙……夙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
三人说话间,夙玖顺手掂了一下手中长剑,忽又念起了方才的打算,立刻兴致勃勃道:“诶,余桐,你不也练过几天青城剑法吗?来来来,咱们两个过过招,用我练得半生不熟的天山剑法,来对对你半吊子的青城剑法,如何?”
于是又一阵鸡飞狗跳,给黄余桐寻摸来小师弟友情提供的同款长剑,两人便草草在院中对起招来,对着对着,倒也别生出一番趣味。
之后几日,顾寻山竟成了天山派的常客。
还不只是自己来,总有衡山、华山、少林、武当诸多名门弟子三三两两地跟在身边,都言“慕名而来”,想请天山的楚师兄赐教一二。
面对登门的比武邀约,楚渊清一概欣然应允。
他原本就常年专注武道,在充分掌握了自家武学套路之后,便醉心涉猎他派武学,以期化纳百川、深研武道精髓。如今广泛与其他门派弟子过招是领会其根底武学的绝好机会,比自己试练秘籍残本上的纸面招式来揣测研究要快得多。譬如那日与顾寻山过招,就让他对青城剑法的理解顷刻跃升了不少。
如此这般,仅两三日功夫,整个群英阁几乎已遍知天山首徒剑招入神的传言,但这也绝不只是楚渊清自己“真有本事”的功劳。
——顾寻山在其中还不知出了多少力,也不好说究竟是出于谁的授意。
这些天接连的相处与试探,不单是顾寻山想进一步摸清天山派的底,楚渊清也想借机探明顾寻山的底细。可他越是靠近观察,就越对自己最初的判断感到疑虑。
从一日一次准时的晨起约战来看,顾寻山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会紧抓住每一个与楚渊清过招的机会,提剑应对时总是全神贯注、外物尽忘,眼中情绪毫不掩藏,几乎可以用“如饥似渴、神迷意乱”来形容。
一个如此纯粹地热衷于武之极境的人,真的甘做骆千山专责那类世俗事务的心腹吗?
“我的确是半路出家的武者。”第三天比武之后,听到楚渊清指出他出剑的某个习惯不利于下一招脚步的接续时,顾寻山坦然笑道,“在我十八岁之前,虽然自练自修了许多,但确实不曾完整地学过一套剑法,后续在习练青城剑法时也发现了许多遗留的小毛病,已经努力改了不少啦,不过紧张时还是难免露怯。”
楚渊清宽慰道:“顾师兄剑路成熟、出招灵活,对青城剑法的‘变’之一字掌握尤深,已是出类拔萃的剑客了。”
顾寻山哈哈一笑,又道:“楚师兄可知我原先是做什么营生的?”
这问题问得委实突兀,楚渊清愣了一下,苦笑道:“这如何猜得?……恕楚某直言,初见顾师兄时,确实觉得师兄与其说是江湖人,倒不如说更像个文武书生。”
顾寻山笑着应:“正是。楚兄看得准。顾某出身江南,自幼学文,还算颇得其中三味,十四岁顺利中举,十六岁应试不第,便去了本地大姓家中做了两年西席消磨,实在无聊得紧,左右放不下心中执念,索性辞职上了青城。初入青城时,顾某年纪已长,最初蒙青城执戒长老段行常不弃、收留身边,后来因顾某实仰慕师父之剑法真意,才求得段长老举荐,转拜了掌门门下。”
楚渊清不禁由衷赞扬了一句:“顾师兄矢志不渝、坚持不懈,最终得偿所愿,如此坚韧心性,实在叫人钦佩。”
渐渐围拢来听闲话的他派弟子们也纷纷交口称赞起来。
顾寻山含笑摇了摇头,招呼众人同楚渊清告辞。
可傍晚时,顾寻山又去而复返,手中还拿着一张字条。
他有些紧张地叫住正与夙玖喂招的楚渊清,将字条递给他,边道:“贵派广济真人托人送来消息,说在泰山府东三十里外路遇强人,贼匪都顺利击退了,但载货的车驾却陷在了山坳中,需要人手前去救援。”
楚渊清立刻带他去寻景和真人,景和没太犹豫,就叫上了几个成年弟子同他一起前往援手。
李碁这几日都留宿在府城鲁丙初那里,待天山派几人一去,院中便只余了黄余桐和小师弟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守家。
“楚大哥放心,我会照看好心竺的,我俩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黄余桐乖巧道。
楚渊清心里却沉甸甸的,半点放不下心来,但顾忌顾寻山还在一旁,只叮嘱道:“我们争取夜半就回,隔壁就是衡山派的修士们,遇事可以寻她们帮忙。”
小师弟则在一旁高兴地摆手,还道:“不急不急,我俩能照顾自己。而且这里都是正派大侠,哪可能出事哦。”
看着小师弟兴高采烈的样子,楚渊清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脑门:“师父和师兄不在,也要好好吃饭,吃不了的馒头不准扔了,不能浪费粮食。”
小师弟双手捂住额头,懊恼地“哦”了一声。
黄余桐迷迷糊糊地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逐渐听清了哔哔啵啵连绵不绝的脆响,一阵阵火辣干燥的热气伴随着一呼一吸迅速炙干了他口鼻和喉咙里湿润的水汽。
呛咳着清醒过来,黄余桐猛地发觉,屋内竟已弥漫起灰白色的浓烟,睁眼时几乎感到一阵干灼的刺痛,四面望去全都是红彤彤的火光,好似火墙已堵住了他所有去路。
他住的是天山派下榻院落的偏房,若是着火,那其他地方……!
还有心竺……心竺呢?!
黄余桐心知不能在屋内久留,他抄起枕边的衣物捂住口鼻,凭着记忆向门口摸去。
但门窗不知被谁紧紧锁了起来,外侧似乎还堆了什么东西,他尝试用力推了两把,竟不动分毫。
刺鼻的烟气激得他忍不住干呕,皮肤被火热炙烤得滚烫,呼吸已十分困难,头脑也渐渐变得混沌起来——黄余桐忍着晕眩使劲咬了自己一口,疼痛立刻叫他清醒了一些,他回头抄起小师弟留在他房中的佩剑,用力朝门扇砍去。
但他的功夫到底不济事,内功也练得一团糟,全没到能一剑劈开门板的程度。
体力正随着汗水迅速流失,只是提剑站着都已叫人感觉疲惫,黄余桐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望着门上那一点被剑锋砍出的细微的白色凹痕,有那么一瞬,几乎感到绝望了。
……心竺年纪更小,他若是也被大火困在了屋子里,又该如何自救?
不行,这是他的家事,他为之一死可矣,但怎能连累心竺?!
黄余桐咬牙挥剑,奋起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砸了下去。
木板许是已被火舌灼舔得脆了许多,这一击之下,竟当真“咔嚓”一声脆响,似乎哪里折断了一些。
黄余桐心神一振,立刻更用力地挥砍起来。
一连挥了五下,黄余桐累得近乎脱力,连胳膊都似重得举不动了,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又一阵雪花似地乱闪,大口吸入的烟尘塞住他的咽喉,叫他几乎喘不上气。
正勉强蓄了些气力、跌跌撞撞地要挥第七下,乍闻“轰”的一声巨响,火势骤然袭到眼前,门外烧了大半的木柴捆纷纷倒伏下来,彻底压断了几近砍裂的门扇。黄余桐被突然袭入的火焰逼得后退了几步,不由踉跄地跌坐在了地上。
火舌迅速循着帷幔攀卷上屋内的梁柱,他不敢在梁下久留,软着脚爬起来,扯下尚且未被大火波及到的被褥围裹在自己身上,咬牙迎着门口围堵着的熊熊大火冲了过去。
翻滚着跌入院内,黄余桐在沙石地上来回滚了两下,将身上沾染的火苗都扑灭了,立刻扭头朝主屋方向看去。
如他所想,三面房屋都被人用柴火堆围了个严实,火焰已渐渐烧到了檐顶,浓白的烟雾高高蹿起,遥遥还传来谁急急敲锣的声音。
得把心竺救出来!
黄余桐心里一急,却先被卡在喉咙里的烟灰呛得激烈咳嗽了起来,边咳边呕,一时头晕眼花,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忽地后背一寒,黄余桐下意识向前扑了一步,就感觉左肩处一凉一痛,一柄剑斜着从他的肩背左侧深深划了过去。
若是不躲,恐怕它现在已穿透了他的心脏。
是来灭口的……!
黄余桐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心竺……
他顾不得肩头剧痛,咬牙支起身来,连滚带爬地朝着主屋奔去。
在他身后冷眼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蒙面杀手哼笑一声,身形高高跃起,长剑斜劈向他的脖颈——这一剑,他可没那么好运了!
剑锋划过空气,激起一阵刺耳的剑啸,黄余桐不得已,停下脚步翻身仰面,强迫自己僵硬的手指攥紧剑柄,胳膊却怎么都不肯听他的调遣,始终酸软无力地半落在身上。
他已连剑都举不起了。
雪亮的剑刃在空中划过了一个熟悉的弧度,映衬着满院的熊熊大火,像在眼中勾出了一道艳烈的赤色月光。
好美……
黄余桐泪眼模糊地想。
……他终究,还是连累了心竺。
蓦地,恍惚中,银瓶乍破般,一声清脆的娇叱自远而近。
“呯!”的一声,是剑锋与剑锋交击的脆响。
旋即一道拂尘卷上来袭的剑身,利落地迫使来人缴械,又斜向上勾住杀手的脖颈——慧明长老身形飘忽莫测,转瞬闪至杀手身后,一脚踹在那人的背心,将人死死压制在了地上,边对正收剑查看黄余桐情况的妙心和陆续赶来的弟子们道:“快救火!看这样子,主屋里许还有人。”
是衡山派的……
黄余桐费力地抬了抬脑袋,艰涩道:“心、竺……救……心……”
耳边断续传来忙乱嘈杂的混响,眼前赤红、黑暗和灰黄的混沌反复交叠,黄余桐四肢麻痹、动弹不得,只能仰躺在地上,却始终不敢放任自己昏去。直到小师弟神气的声音隐约响起:“没事没事,师兄说过,着火的时候要躲在水里……欸?!余桐哥哥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受伤了?”
啊,太好了……
黄余桐想。接着就彻底断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