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清刚推门进屋,夙玖就扑上来揽住他,顺带把门给紧紧闭了上。
“元卿,刚刚我没吓着你吧?”夙玖一脸担忧地问。
楚渊清忍俊不禁,摇了摇头,还伸手轻轻点了下夙玖的眉心,调侃道:“我就是有点好奇,阿玖聪明的小脑瓜那时究竟都琢磨了些什么?”
夙玖这才放下心来,捉住元卿的手指浅啄了一下,略带狡黠地笑弯了眼,朝隔壁努了努嘴道:“李碁刚刚非要逼你答应,想是别有图谋。我可见不得元卿为难,就临时想了个法子诈他一诈。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又不致让他破坏了咱们的正事。只是铺垫会有点长,这些日子,都得委屈元卿配合我才行。”
夙玖做事一向自有分寸,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
楚渊清犹豫着开口:“毕竟同行一场,这样做是不是不合宜?”
“倒也不全是为了他,”夙玖认真解释道,“我总觉得黄小子找上门来这事不单纯,潜入暗探难说不会遇到陷阱。顺利也就罢了,假若不顺,倒不如假作中伏、将计就计,骗他们放松戒心,也把李碁调走,届时元卿一人行事也方便。主要还是为了瞒骗群英阁的人,不过顺便瞒住他。而且是他刻意隐瞒在先,我们顶多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大抵也说得通。
一念忆起“元卿”这个称呼的来历,楚渊清眨了下眼,欣然点头。
接下来自汴州至泰山的一路上,三人走走停停,偶尔顺路做些侠行,约莫旬日便进入了泰山府的辖境。
只是自打楚渊清和夙玖的亲密关系公开给李碁之后,夜宿便从三间房的支出稳定地降成了两间,即便是省了一小笔开支,但李碁每次掏钱的时候,心里都难免有些窝火。
夙玖这些晚上也的确没有闲着。
既是已结了红线的夫夫,来日方长,元卿的心障总是要破除的,却又不能太过逼着,最好的法子还是徐徐图之。
因此夙玖每夜都缠着元卿摸摸贴贴,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清洗的机会,虽然总是停在临门一脚,但该摸该亲的地方一个不落。一夜夜过去,总算是让楚渊清逐渐熟悉了他的触碰,在被吻到情动时,那些不自觉涌起的幻痛与麻痹也渐渐被替代为真正欢愉的热潮。
这段时间,楚渊清仿似全身心都被浸在爱里,日日夜夜都享受着夙玖的宠爱与疼惜,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比之前各自隐忍纠结那会儿昂扬明快了许多。
但表面上,夙玖与李碁的关系却急转直下,几乎已到了“视同陌路”的地步。
甚尔,为了进一步坐实“矛盾”、挑衅李碁,夙玖还会故意在避人的地方,当着李碁的面“迫着”楚渊清同他亲昵——至于这是为了正事,还是杂了更多的私心,只有夙玖自己心知肚明。
毕竟元卿强抑动情时又羞又赧的模样,夙玖实在是喜爱到骨子里了。
这天,在某处客栈大堂角落的桌旁,楚渊清晕红着脸,又一次轻轻推开了夙玖在腰后作乱的手。
羞赧是真的,因此会避开李碁的注视,也是顺其自然、全非假作。
李碁也习惯了,故意没有看他,只是恼怒地瞪着夙玖,心中对夙玖的不满和厌恶又增添了一分。
“今日是八月初三,咱们已进了泰山府的地界,至迟明天傍晚就能入城。”楚渊清稍微缓和了情绪,开口道,“我们得讨论一下之后的事情,看看还需做哪些准备。”
这也是他们此刻会选在这个边缘小县城的客栈角落落座的原因,有些话题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交流。
李碁的目光立刻回落到楚渊清身上,眼中的神采也随之柔和了少许,附和道:“渊清兄有何打算?”
楚渊清道:“潜入之前,至少要先搞清楚群英阁、群英阁周边和青城派入驻的情况。假如能混在江湖人中一起进入更好,省得冒额外的风险。如果不能,就必须预先看好合适潜入和出逃的地点,以备不时之需。群英阁地处泰山脚下,算上往返的路途,这恐怕得要一天的时间。”
李碁点点头:“好,正好我在泰山府有一个朋友,他对江湖事一向留心,武林盟的事情一定也熟悉得很,我可以去找他问问看。”
楚渊清欣然道:“那我和阿玖就去群英阁附近转转,待晚上汇合,再互通有无吧。”
大部队行动总比两三人要缓慢一些,隔日傍晚楚渊清一行进城时,抵达泰山府的江湖客还不算多,很顺利就寻到了合适的住处。
次日清晨,楚渊清依着习惯迷迷糊糊地苏醒,却见一向晚起的夙玖竟然正睁着眼睛瞧他,手指还绞缠在他的发丝里。
眼前一暗,唇上已软软地落了个吻,刚睡醒的脑子尚未及反应呢,楚渊清的面上已自觉地热了起来。
夙玖成功偷了个香,心情愉悦得紧,笑吟吟瞧着元卿羞赧的模样,脆生生打了个招呼:“元卿,早啊。”
楚渊清好奇地瞧他:“阿玖怎地了?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夙玖竟也有些害羞似地垂眸避了一会儿,心中鼓足了勇气,又望回他的眼,认真道:“今天是我的生辰。元卿,从今日起,我就二十岁了。”
楚渊清怔了一下,立刻支坐起身,严肃道:“那不是行冠礼的日子吗?这可是个大日子。阿玖怎不早说?我什么都没准备……”
夙玖已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臂,笑道:“元卿莫要紧张,什么都不用准备,你知道我的,我最想要的,只有……只有元卿而已。”
说着,夙玖的脸颊俨然像抹了胭脂似地显出了几分嫣红,更衬得其人面若芙蓉,颜比花娇。
楚渊清看得入了迷,瞧着瞧着,自己从眼角到耳根也跟着红了起来。
两个红彤彤的家伙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半晌都没能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楚渊清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小小声道:“……嗯……好……今天,都依阿玖的……”
夙玖眼睛一亮,唰地起身拥紧了他,在脖颈旁猛亲了两口,倚在元卿的肩头止不住笑,脸颊都笑酸了,嘴角高高扬起的弧度还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就算出门碰见了李碁,夙玖愉悦的心情都没打半点折扣,三人在客栈门口暂别,李碁依约向府城西侧去,楚渊清和夙玖则转头朝了东。
群英阁就在泰山脚下,东院墙紧邻着上山的必经之路。这里的地面已有一些起伏,亭台楼阁循着地势高低错落地排了几十亩地,被一道又高又长的院墙围拢做一堆,甚至专门拓出了一条堪比主路宽阔的支路自官道向西折拐,延伸了约莫数十丈远,直抵到群英阁的正门前。
群英阁雄阔的门面高高耸立在十余级石阶之上,正对着面前阔达亩余的白地,在靠近石阶的一侧平行摆放了数十个石质底座,前排最中心的那个正插着青城派的令旗。
“中原的武林盟这么有钱吗?”夙玖遥遥望着,震惊不已。
楚渊清也有些诧异,还试图解释了一下:“许是中原物产富饶、地大物博,大小门派家底殷实……?”
但这规模,也委实太离谱了……
群英阁之大完全出乎了二人预料。在这等规模下,若是不明方向,别说夜探一次了,探上十次恐怕都一无所获。
“总之——”夙玖迟疑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先沿院墙绕上一圈吧。”
楚渊清也同意。
除了东侧和南侧东半部分毗邻官道,群英阁的其余三面都对着山野密林,二人的轻身功夫俱是顶尖,无声无息在林叶间穿梭,迅速循着院墙环了一周,沿途偶尔能瞥见院内走动的几个路人,都未引起任何注意。
好在群英阁面积虽大,但布局严整,颇有道理。中间一路是比武台、议事堂、一座二层小楼和一处二进院落;向东西两侧展开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各色合院,应当是留给诸门诸派下榻落脚之用;靠近北墙处则错落布置了几个花木苑圃,还开了一方面积不小的清池,零星点缀了数座假山,供人游乐赏玩。
其中,靠近西北侧的假山与院墙相连,院外就是山林,是一个脱身的好去处。
至于潜入的路线——自正门向北,中路上的某个房间,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目标所在。
只是不知为何,群英阁正门紧闭,院内只有稀疏数人,与来泰山一路上见到的乌泱泱大批人马的阵势大不相同。
二人又绕回了岔路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方才发觉的蹊跷之处,循支路刚走了没两步,夙玖忽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楚渊清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人拉进了道旁的林荫深处。
躲在一处足足双人合抱粗的树干后方,夙玖探头又盯了片刻,见对方确实没有察觉身后动静,才稍稍安心,无声地舒了口气。
楚渊清也朝夙玖盯着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发现是一个闲闲摇扇的锦衣青年,正不紧不慢地向群英阁正门走去,从背影来看,倒与李碁有七八分相似。
楚渊清忖度着距离差不多了,遂压低声音问道:“阿玖,怎么了?”
夙玖却微微摇了摇头,在青年身后又沉默地跟了一会儿,直到人被请进了群英阁,才彻底放松下来,扭头对楚渊清感慨了一句:“看来我们猜得没错,元卿,那阁外楼和骆千山背后的,果真是同一个势力。”
这一句来得莫名,楚渊清不免疑惑,但立刻反应过来:“刚刚那人,莫非是阁外楼的……?”
夙玖点点头,心有余悸似地又瞧了一眼外侧,边道:“他叫虞壹,是虞伯收养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阁外楼的二把手,虞伯不在楼里的时候,大小事务都由他代劳,虞伯的功夫他学得最好,所以对外,他只做杀人的生意。”
只做杀人的生意?
那么,自伯阳府到明州一路布置的埋伏和狙杀,想必都是出自这个“虞壹”之手了。
幸好阿玖早声明了不参与此事。楚渊清不由打心底里生出些庆幸。
“难怪我第一眼瞧见李碁就感觉不爽。”夙玖忽然又道,“他那副打扮跟虞壹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功夫要烂多了。”
楚渊清忍不住笑,边顺毛道:“世有巧合,也不稀奇。”
夙玖浅“哼”了一声,转而牵起楚渊清朝林子更深处纵去。
既然虞壹在这里,后续的退路必须要探得更仔细些才行。
李碁没费多少功夫就寻到了地方。
在泰山府西侧一处挂着“鲁府”牌匾的院子里,李碁见到了他的“朋友”,在江湖上唯一独属于“皇帝”的心腹势力——天机谷的联络人鲁丙初。
李碁免了对方的请安,率先问了那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李臻宅里的那些书匣现在何处?”
鲁丙初道:“已经全部取回谷里了,谷主正在组织人手抄录,若有发现,会及时来报主子。”
李碁这才松了口气,夸赞了句:“很好。”
微微顿了顿,李碁又问:“武林盟主骆千山的罪证找得如何了?”
鲁丙初扭身从屋里抱出一个木匣:“都在这里了。骆千山嗜好钱财宝物,贪婪成性,不仅自己出手敲诈勒索,还会让手底下的亲信弟子借下山巡查的机会挨个敲打,被公推为武林盟主之后更是肆无忌惮,近些年来被逼到穷途末路、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只是其人做事多借力打力、借刀杀人,事主又碍于骆千山的身份地位无路申冤,以致这等腌臜事几乎无人知晓。”
光是听这简要的概述,李碁就已黑了脸。他把匣内信件倒出来挨个拆开,读着读着更是恼火,忍不住重重拍桌:“岂有此理!居然扶持这种人做武林盟主?简直是助纣为虐!”
鲁丙初深以为然。
李碁暗暗下定了决心。且不论摄政王究竟抱着什么打算,即便是为了这一桩桩血泪冤屈,他都必须要跟渊清一起把骆千山的恶行公诸天下!
默默冷静了一会儿,李碁又问了最后一件事:“这届武林盟会的情况,你们清楚吗?”
在回程的路上,楚渊清特意在酒庄门口停留了一阵,提了两坛本地自产的陈酿,决心即便只有三人,也要给夙玖正式办个生辰宴。
这回可是元卿主动要同他饮酒,夙玖紧随在后面,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李碁已在客栈大堂的一角闲等,见二人进门,立刻挥手招呼他们过去。
“打探得如何?”李碁关切地问。
楚渊清拉着夙玖坐下,边道:“基本弄清楚了。可惜群英阁要一直闭门筹备到八月初十,我怕事久生变,不如明天先夜探一次,执元兄以为呢?”
李碁应道:“好,此事兄比我擅长,李某悉随君意。”
楚渊清点点头,继续道:“潜入的路线我大致选定了一条。只是群英阁占地广阔,深入后极易迷失,执元兄切切跟紧我。这次夜探,我们首要是寻那张黄氏真迹,其次才是骆氏可能的其他罪证。总之,尽量避免正面冲突,遇事保全自己为上,不必流连,毕竟初探一次,也难尽全功。”
李碁亦同意,还说:“渊清兄放心,若遇变故,我一定转身就跑,绝不贪功冒进,拖累于你。”
楚渊清不禁笑了一下,客气道:“执元兄言重了。”
李碁却很认真,又重复了一遍:“我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楚渊清微微顿了一顿,正色拱手:“那便托劳执元兄了。”
——他向来不会轻视他人的认真。
正事叙毕,见楚渊清转手将两坛酒拎到桌面上,李碁一脸惊奇:“渊清兄竟亲买了佳酿?这倒真真罕见,莫非其中有什么说道?”
楚渊清神情已温软下来,笑说:“今日是阿玖廿岁的生辰,毕竟是冠礼的大日子,虽然只有我们三人,但我还是想好好庆贺一下。”
李碁虽不喜夙玖,但同行一场,又是楚渊清提议,自然没有扫兴的道理,还挥手找来老板,点名要了十来道泰山府最出名的特色美食,对那些客栈后厨做不成的独门菜品,甚至额外加钱,差人去别处买了来。
席到中途,楚渊清又给夙玖多要了一碗长寿面。
既是庆生,三人便尽数撇去那些个不愉快,俱敞开了豪饮,喝到后面,两坛犹嫌不够,又追加了一倍。
夙玖的酒量在阁外楼时就是出了名的不知底,笑吟吟喝完最后一碗时,眼前的两个都已胡乱瘫在桌前、醉得晕头转向了。
李碁已沉沉睡了过去,嘴里还自顾自嘟囔着什么,旁人一个字都听不清。楚渊清则支额倚在桌上,脸色绯然,目光迷离,还水波潋滟的,一眼望去,既清澈又深邃,既纯真又勾人,简直比碗里的陈年老曲还要醉人。
夙玖被他看得浑身发热,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细细嗅着元卿身上似满浸了酒的馨香。
楚渊清神思混沌,眼神游离,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却始终凝着夙玖,只依着被自己藏匿在最深处的渴望四处逡巡。夙玖的眼、唇、指尖和腰身,都是他贪恋的视线停留得最久的地方。
那些地方,只是看着,齿间就似已化开了腻人的甜香。
这甘美的甜味让楚渊清本就迷乱的头脑晕眩愈甚,让他隐约忆起早间自己曾答应了的事情。
深沉的夜色里遥遥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八月初五快要过去了……
夙玖正沉迷地嗅着呢,楚渊清忽然紧贴了过来,伸手环住他紧窄的腰身,以一种“耳鬓厮磨”的距离摩挲着他的耳廓低吟:“阿玖……别忘了取你的礼物……”
这撒娇般低沉魅人的吟哦裹着热气直灌入耳,听得夙玖脑子一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竟一把揽起楚渊清,半抱半扶地挟着人朝楼上走去。
边走还边伏在爱人耳边促狭地笑说:“元卿放心,我准备了许多好东西,一定好好喂饱你,绝不叫你失望。”
楚渊清也浑身又热又酥的,正软软地随他走着,虽然混沌的意识尚不太明白夙玖言语中的笑意何来,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