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余晖将街道染上一层温柔的金色,长长的影子在脚边交错拉伸。
林星澈背着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仍盘旋着白天的片段,那句“记忆如果太清晰,是种折磨”,像根细针似的扎在她心口,隐隐作痛。
正出神间,包带忽然被一只手拽住,她下意识地猛地回头,眼神凌厉。
入目的是一个瘦高的少年。他穿着明显价值不菲的黑色大衣,衣摆脏污,沾着灰雪,高领毛衣贴着脖颈,风一吹,显得整个人更加单薄。
他那双运动鞋满是泥,裤脚也湿了一截,看得出已经在外面流连很久。
他缓缓抬起头,眉眼清晰地暴露在暮光中,那张脸,她记得。哪怕如今狼狈不堪,藏不住的依旧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傲气。
“学姐。”他语气低哑,像刚发过烧,话里却透着命令,“借点钱。现在急用。”
他的口吻没有请求,也没有解释,仿佛这件事理所当然。甚至,连眼神都没停留太久,就像笃定她不会拒绝。
林星澈蹙了下眉,盯着他看了几秒:“你是……顾云来?”
学校著名富二代,本来是学生物工程的,跑到她们管理学院旁听过几节课,那张原本该出现在宴会厅或高级会议室的脸,此刻却在晚风里沾满泥雪。
他没有回应,只侧过脸,像是不屑认同。
“哟,真是你。”林星澈冷笑一声,语气慢悠悠地落下,“混成这样,还拽得跟什么似的。”
顾云来的嘴角抽了下,不知是冷风吹得他发抖,还是心里有些发虚。他声音依旧强硬:“少说废话,借不借?”
林星澈打量他,视线犀利:“你这是来借钱,还是来打劫的?”
“我会还的。”顾云来语气不耐,眼神却始终不肯看她。
“你穿着比我一年生活费还贵的大衣,站在街口跟我伸手要钱?”林星澈嗤了一声,“顾云来,是因为傻了被你爸妈扫地出门了?”
顾云来咬牙:“你借不借?”
“借钱还这态度?”她不屑一哂,“顾少爷,离家出走了还这么趾高气扬,是想让我替你买单?语气干脆,准备转身走人。
下一秒,顾云来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林星澈你别这么多嘴……”
他话音未落,林星澈反手就将他一把摁到路边的墙上,力道干脆利落,几乎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你他妈干什么?”她眼神凌厉,带着刚从警察局出来的怒气和本能的反击冲动。
顾云来被压得闷哼一声,却没力气挣开。他眉头紧皱,额头贴着冰冷的墙面,忽然身形一晃,险些滑下去。
林星澈一惊,伸手扶住他,却在接触到他脖颈的时候,脸色瞬间变了,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她低声质问,手掌贴上他额头,几乎确定这不是普通的疲惫。
顾云来咬牙硬撑:“没事。”
林星澈的怒气一下子变成了烦躁,她死死盯着他看了几秒,语气冰凉:“你是脑子也烧坏了?发着烧上街找人吵架借钱?你是有病吧?”
“……可能吧。”顾云来低声说着,终于放弃了逞强,整个人靠着墙,眼神恍惚。
林星澈咬了咬牙,骂了一句:“真是服了你。”
她看了看周围,深吸一口气,转身撑住他半边身子:“别废话了,我先带你回家吃点药。”
顾云来靠在她身上,喉咙轻轻动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声音虚弱又有点得意:“学姐,你还挺关心我啊。”
“我是不想你死在我楼下。”林星澈翻了个白眼,“我怕警察半夜来敲门。”
林星澈一脚踹开门,把顾云来半拖半扶进屋。狭小的空间顿时被暖气填满,和外头的冷风隔出一道彻底的界限。
“坐那儿别动。”她将他摁在床边,转身去柜子里翻药。
顾云来浑身无力,瘫在沙发上,环顾一圈,这屋子不大,布置干净利落,客厅到处都是书。
他嗓子干哑:“你就住这儿?”
“这话说得,我这种穷人还能住哪儿,楼下是我家馄饨店。”林星澈把退烧药倒出来,顺手递给他一杯水,“楼上就我们住。”说着指了指里屋:“你先住我房间吧”
顾云来一怔,随即低头接过药,默默吞下,吃完药,他靠在沙发上喘了一会儿,迟疑开口:“我睡你房间不太好吧……”
林星澈正在整理药盒,听见这话笑了一声,回头看他:“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我这不是怕你大少爷别的地方睡不惯吗,要不您自己掏钱住五星级饭店?”
顾云来有气无力的说:“我现在没力气跟你吵架……”
“放心吧。”她打断他,语气轻松,“我又不是没地方睡。隔壁就是员工房,现在没人,床也干净,我去那边凑一晚。”
顾云来皱了皱眉,语气还是有点抗拒:“那我睡员工房,你留在这儿。”
“你发着烧还好意思挑地方?顾少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规矩了?”
“你也说我是少爷,我家教很好的,不能睡女生床。”顾云来接得行云流水。
林星澈斜他一眼,嘴角一挑:“你要真想还我这床,等你烧退了,把店里的盘子都刷了,也算扯平。”说着,扶着顾云来往员工房走。
顾云来哑然失笑,低声咕哝:“你真是……”
“我真是什么?”林星澈抱着被子站在门口,歪着头看他,笑容带点捉弄,“真好?”
“真不像女人。”他脱口而出。
林星澈“啧”了一声,眼神像刀子似的扫了他一眼:“嘴还挺硬。早点睡吧,烧没退前你什么都别想。”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干脆利落。
门关上的一刻,顾云来看着那道消失的背影,突然有点安静,屋里只剩下暖气的低鸣,和一丝陌生却让人安心的气息。
他拉过被子,缓缓闭上眼,心跳却莫名慢了下来。
一大早,馄饨店后厨的蒸汽升腾,热汤的香味顺着楼梯缝隙往上飘。
顾云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头不怎么痛了,只是嗓子还有些干,他翻身坐起,脚刚踩到地板上,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林星澈探头进来,朝他扬了扬下巴:“醒了?下楼吃饭,今天早上包的是三鲜馅,别错过。”
顾云来蹭地站起来,随手捋了捋还乱着的头发,乖乖跟着下楼。
店里早早开了门,林建中正站在灶台后熟练地下馄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空气里全是面皮和胡椒的香味。
林星澈把一大碗馄饨端到顾云来面前:“吃吧,快饿死了吧?”
顾云来低头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馄饨,一时没动筷子。
林星澈坐在他对面,靠着椅背,语气看似随意,实际盯着他每一个细微反应:“说吧,顾大少爷,为什么离家出走?”
顾云来低着头,舀了一勺汤喝下去,声音闷闷的:“你管呢,反正我就是不想回家。”
林星澈挑了挑眉:“哟,那你这么有骨气,别吃我家的东西啊。”
顾云来筷子一顿,低声说:“我不是……我就是不想花他们的钱。”这句话说出口时,他的眼神避开了林星澈,像是压了太久的委屈在此刻找到了一个缺口。
林星澈盯了他两秒,忽然笑出声,嗓音轻飘飘的,带着点讽刺的意味:“哥们你这实在是太蠢了。”
她端起自己的碗,语气里满是不客气的调侃:“你看看你自己,浑身上下哪个不是花你爸妈钱买的?你穿的鞋、戴的表、你这副傲气的脸,全是他们给的。你说你不想花他们的钱,然后跑来蹭我家的早餐?你这逻辑,我要给你打满分了。”
顾云来被呛得一愣,咳了一声,干巴巴地反驳:“我这不……也没别的地方去了嘛。”
林星澈耸耸肩:“那你就承认你没地方去,别装什么自我放逐的深情主角。我又不吃那一套。”
顾云来咬了咬牙,盯着碗里的馄饨,不再说话,但那一刻,他眼里那点无措,连林星澈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收了收玩笑的语气,终于缓了缓声:“你爸妈不管你,你就自己学着管自己,但别靠赌气活着,赌气,是最贵的东西。”
顾云来抿着唇,眼睛还盯着碗底,像是怕一抬头情绪就藏不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没爸了。我爸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说得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过去,却敲在了林星澈心上。
她一怔,下意识地低声回了一句:“……对不起。”
空气一时有些沉,顾云来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像是不愿意再多谈这件事。
林星澈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几秒,才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自嘲:“没事。我妈也早就没了,我都快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两个人坐在热气升腾的小店里,外头街道还带着午后的暖光,可那一刻的沉默却像是从冬天吹进来的风,短暂,却格外安静。
从那天起,顾云来就暂时住进了林星澈家楼上的小房间。
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不知在忙些什么。
房间不大,杂物堆了一角,木制书桌靠窗摆着,阳光洒进来时,他低头盯着屏幕的模样倒还有几分认真。
林星澈偶尔上楼找人,一推开门,看见他皱着眉头写代码,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分子结构图和算法模型。
“你又在玩什么高深的东西?”她靠着门框,语气漫不经心,“成天咔咔咔的,不会是在偷偷玩游戏吧?”
“模拟实验模型。”顾云来头也没抬,声音带着惯有的傲慢,“我之前帮导师设计的算法拿了竞赛奖,你懂吗?”
林星澈闻言轻哼了一声,语气里不见敬畏,倒透着一点打趣的冷意:“哟,那敢情好。咱们这儿竟然来了位天才科学家。那你家那堆基因编辑的项目呢?不搞了?跑我这来端盘子,是研究社会适应性进化?”
顾云来被噎了一下,没接话,只是耳根悄悄泛了红,闷声埋头继续敲键盘。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林星澈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会被喊下楼帮忙。刚开始,他手忙脚乱,经常把四号桌的馄饨端到六号,还不小心把湿抹布甩到了椅子上。
林星澈一脸嫌弃:“你这端盘子手法要是放你们实验室,老鼠都该跑了。”
“我又不是来打工的。”他不服气地小声反驳,却还是默默把盘子擦了干净,又跑去厨房打下手。
但次数一多,顾云来也慢慢摸出些门道。端菜、收碗、清理桌面,动作越来越麻利,偶尔还能自己记住两三桌的点单。
某天晚饭高峰,林星澈一边接单一边指着他:“快,这桌要加一碗虾仁的。”
顾云来皱了皱眉,看了看人满为患的小店,忍不住抱怨:“你们这破店怎么这么多人?不嫌累吗?”
“累也得干啊。”林星澈头也不抬,回他一句,“不然你以为馄饨会长翅膀飞过去?”
说完,把盘子塞进他怀里,“四号单,快去。”
顾云来接过盘子,嘴上“啧”了一声,脚下却没再慢吞吞地磨蹭。
就在他们的小楼里传来煮馄饨的咕嘟声时,城的另一端,却正悄然翻开一个惊悚的篇章。
二月的午后,阳光穿过城市高楼的罅隙,洒落在东华区合意村老旧的居民楼上,斑驳的墙面映出斜斜的光影,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变得缓慢而沉默。
302的房东李大姐拎着一串钥匙,咚咚地踏上三楼的水泥台阶。她喘了口气,站定在那扇斑驳的门前,伸手敲了敲。
“小程啊,该交房租了。”
她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带着南方人惯有的温婉与不容置疑的坚定。但门内一片寂静,连回声都像被什么吞噬了一般,悄无声息。
李大姐微微皱眉,脑中闪过一丝不安,她记得女租客上个月说过打算搬走,可这段时间既没见人搬东西,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她又敲了两下,掌心抵在门上,却依旧无人回应,正打算放弃,一股若有似无的异味悄然钻入鼻端。
她身形微顿,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那股味道里混杂着霉气与**,令人作呕,却不够浓烈,只像一根细针,从感官深处缓缓扎入心头。
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悄然升腾,她的手在钥匙串上顿了顿,“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门板缓缓推开,一道黏稠沉闷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像从阴影中翻涌而出的潮水,将她瞬间吞没。李大姐一手捂住鼻口,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屋里昏暗沉寂,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阳光无法穿透分毫,仿佛整个空间都被一层死气厚重地封住。
陈旧的家具覆盖着一层薄尘,角落的地毯受潮微卷,墙角甚至渗出了浅浅的霉痕。
“……小程?”
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嗓音被浓烈的气味呛得发虚,像是落进棉絮堆里。
她硬着头皮探手摸索着打开墙边的灯,老旧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客厅有限的一隅。
她的视线下意识转向卧室的方向。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不自然的黑暗与沉默,像极了闭合前的一只眼睛。
她迟疑地迈出一步,指尖刚碰到门沿,门便轻轻弹开。
下一秒,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床上。
她整个人仿佛被什么钉在了原地,瞳孔骤然放大,随后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发出一声尖叫,在安静的楼道中炸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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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