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冬天 第8章 第七章

沈放看着她，眉头轻蹙，片刻后低头在记录本上做了几笔补充。随即淡淡地开口：“燕州大学管理学院的高材生，这样的记忆力，确实不一般。”

林星澈微微一怔，随即扬起嘴角，语气里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沈警官查得还挺细。不过呢，就算记性好又能怎么样？像我这种人，不还是得靠卖酒糊口？”

她说得轻巧，话音里却藏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与自嘲。

沈放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语气依旧平稳：“希望你明白，能力应该用在对的地方。”

林星澈挑了挑眉，语气轻快，似笑非笑地开口：“哦？那依沈警官的意思，我该去哪儿呢？”

沈放没有接她的话，只低头继续记录，声音平静如常：“至少，不是天堂鸟。”

林星澈靠在椅背上，目光悠然地扫过沈放和任莫言，唇角扬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片刻的沉默在笔录室蔓延开来，空气中浮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许久，任莫言皱了皱眉，打破沉默：“沈哥，她说得这么详细，不会是编出来的吧？普通人哪有这么离谱的记忆力。”

林星澈眼神微闪，眉梢轻挑，随后扬起一抹天真无害的笑意，撑着下巴语气轻柔：“任警官的意思是，我记性太好，所以看起来不真实？”

任莫言冷哼了一声，目光警惕地看着她：“我是说，你记得这些细节，未免太刻意了。”

林星澈笑意不减，身子缓缓坐直，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掠过，语气依旧轻快，却带着丝丝暗锋：“既然你们不信，那不如我换个方式说，我来告诉你们，从我进这屋开始，你们都做了什么。”

她微微一笑，语调仿佛讲述一件不值一提的趣事，指尖轻点桌面。

“沈警官，你在门口停了两秒，看了眼资料,进来后直接落座左边，因为你习惯右手写字、背窗而坐，光不会反。落座第一件事是调整椅子的高度，椅子太低了，肯定不是你习惯的位置，说明你不常在这间用，但对环境掌握得足够。”

说完，她转头看向任莫言，唇角的笑意像羽毛扫过刀刃。

“任警官，你一进来就左手插兜，右手下意识摸向腰侧，我猜你最近办公室坐多了腰疼，你不愿坐靠门角的位子，但还是坐了，因为你不想离沈警官太远。”

“我刚提第一位客人，你挑了下眉，说明你开始起疑，觉得我是不是提前看过卷宗；第二个纸条男刚一说完你就开始频繁皱眉，‘阿三’这个代号你显然听过，但不确定我说的是真是假。”

她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精准而清晰，像一把细长的刀，在空气中轻巧划过。

“现在，你双手交叉，重心偏左，说明你已经开始防备我了。”她笑了笑，靠回椅背，双腿自然交叠，“但放心，我对你们的秘密不感兴趣。我只是喜欢观察人，小时候看福尔摩斯探案集的后遗症”

说到这儿，她忽然又抬眸，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还有刚才那位女警察，应该是刚毕业不久，还没正式入编吧？动作生疏、问话的时候看稿子，看得比我还紧张，明显不是你们刑侦支队的。多半是临时从别处借调的，因为要给我做笔录必须有个女警察。”

屋里一瞬陷入死寂。

任莫言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下意识咬紧了后槽牙，眼神别开。

沈放始终没吭声，只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平静如水，笔却在手中停了一瞬。

他终于低下头，又写了几行字，语气淡淡，却带出几分莫名的深意：“你这种人，留在天堂鸟太屈才了。”

林星澈歪着头，笑得明艳：“屈才？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偶尔聪明，也不过是为了活得久一点。”那声音轻巧，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讥讽，像一根针轻轻落在地上，清脆而不见回应。

沈放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翻了翻记录本，语气冷静如常：“如果给你照片，能不能认出人来？”

“只要我见过的，”林星澈点点头，眼神坦然，“我都能认出来。”

沈放看了她一眼，随后转向任莫言，语气简短：“拿照片吧。”

任莫言起身离开，林星澈撑着下巴，静静看着沈放的侧脸，眼神没有笑意，只是微妙地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奇。

“这人怎么回事？”她在心里悄声嘀咕，目光却一瞬不移地落在他脸上。

从方才开始，她已经接连抛出了几个“测试”，故意夸他、调侃他、反向分析他的行为，换作常人，总该露点破绽或情绪波动，可眼前这个人，古井无波，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不多时，任莫言抱着几叠厚厚的照片走了进来，放在桌面上。

“这些是你提到的几个时间段在场人员的筛选资料，你看看。”他说着摊开几张，按时间顺序排好。

林星澈坐直了身体，神情从容，指尖几乎没有一丝犹疑地划过每一张照片。

“这个，”她轻轻一点，“他就是那个点拉菲的老客，穿浅蓝衬衫，戴老金表的那个。手里这张还拿着烟，薄荷味的细烟。”

她翻到下一组，“这个人是传纸条的金戒指男。‘J.R.’在这里，看见没？戒指刻得歪，还带裂。”

任莫言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一边翻照片一边忍不住嘟囔：“……啧，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记性就好了。”

林星澈听了这话，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她缓缓地将照片理齐，神色微微沉了下来，声音轻了许多，像是说给自己听：“可这也不算什么好事啊。”

任莫言愣了愣，偏头看她。

林星澈轻轻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慢慢道：“大家都以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其实不是啊。”

“我总是莫名其妙记住很多东西，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记住的。人脸、字迹、说过的话、东西放哪儿、一个人皱眉时手指的角度……这些都像照片一样，一层一层叠在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

“有时候梦里也在翻这些照片。”她苦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一点光，“脑子太满了，很吵，很痛苦。”

任莫言难得没再开玩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放看着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瞬，他的眼神没有变软，却也少了以往的冷硬，像是终于在理性之外，透出了一点久违的共鸣。

“我明白。”他说，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林星澈挑了挑眉，侧头看向他，语气带着一丝揶揄，也掺着一点真意的探查：“你明白？”

沈放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对任莫言解释道：“她不是真的记性好，是她的大脑对‘筛选’这个功能出了问题。别人能忘，她不能。所有细节对她来说，不是选择性记忆，而是强制下载。”

“记忆这件事，本该模糊一点，才能活得轻松。但她只能在清晰里反复溺水。”

林星澈微微一怔，眸光中浮出一丝意外，却没有立刻反驳。

她只是轻轻偏了下头，看向车窗外。街灯光影交错，她的轮廓被映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也许吧。”她低声开口，声音很轻，没有调侃，没有防备，也没有她惯常挂在嘴边的聪明笑意。只剩下一点藏不住的疲惫，像是某根绷得太久的弦，终于在无声中松动。

沈放将林星澈指认出的照片一张张收起，夹进档案袋中，动作一丝不苟。最后，他将笔录递给她，语气平稳：“签个字吧。”

林星澈接过笔录，眼神在纸上扫过几秒，没有多看，签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名字。

“我送你回去。”沈放收好资料，率先起身。

她抬眸看他一眼，没有拒绝，只是耸了耸肩：“行啊，为人民服务呗。”

两人并肩走出东华分局，风吹过城市街角，带来一丝初冬的冷。

车内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声音。沈放专注开车，目视前方，眼神一如既往地冷静。

林星澈侧过头看了他几眼，终于打破沉默。

“沈警官。”她语气不疾不徐，“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吃惊？”

沈放没转头：“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换了个坐姿，身体向他靠了靠，眼神带着某种近乎认真却又若即若离的探究，“刚才我说了那么多，你不惊讶、不质疑、不感叹，甚至连个讥笑都没有。正常人总会有点反应吧？”

沈放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问题。

“可你呢？”她微微勾起唇角，“情绪像是被锁在密室里，连个缝都不漏。”

沈放轻轻皱了下眉，仍没有说话。

林星澈微微一愣，眼底浮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兴趣。她笑着试探：“那得是经历了多少事，才能练出你这副连嘲讽都省了的性子？”

她向来自信，擅长用自己的观察力和语言技巧打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在沈放面前，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那套招式像是撞在厚墙上，连个回音都没有。

他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所有探问，留下的只是一个冷得发紧的背影。

“沈警官，”她忽然开口，语气轻柔却暗藏锋芒，“你是不是天生就不喜欢表达情绪？”

沈放脚步微顿，但很快恢复平稳。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一如既往冷淡：“不是不喜欢，是没必要。”

林星澈扬起嘴角，笑意中透着一丝复杂：“没必要？可你不觉得，有时候表现点情绪，会让人更容易接近你吗？”

“接近我没有意义。”沈放的回答仍旧干脆冷静，不带任何情绪色彩。

她愣了片刻，随即追上去，嘴角的笑意更深：“你这话听着像拒绝，但我怎么觉得，越拒绝越有吸引力呢？”

沈放的脚步再次一滞，转头看向她，目光依旧深沉如水：“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林星澈远远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副一贯冷静疏离的模样，忽然扬声道：“那我能直接叫你沈放吗？”

沈放稍稍偏头，用那双深邃得让人看不透的眼睛扫了她一眼，语气如常：“随你。”

林星澈挑眉，快步跟上，一脸调笑地说：“‘随你’？你这回答也太敷衍了点吧？”

“有意义的问题，我会认真回答。”沈放淡声道，继续前行，连眼神都没再给她一分。

林星澈轻轻一顿，旋即笑出声：“沈放，你这人也太有意思了。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不爱搭理人的人。”

前方沈放的背影依旧挺拔冷硬，他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语气平稳：“不搭理，有助于节省时间。”

“那我要是一直缠着你呢？”林星澈声音微扬，笑意灿烂而狡黠，“万一我对你这个人产生了兴趣怎么办？”

沈放的脚步轻轻一顿，终于停下。他缓缓转身看着她，目光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你产生什么兴趣，是你的事，我不负责。”他说得依旧干脆，却隐隐透出一抹淡淡的无奈。

这回答让林星澈一时无言，她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完全拒绝。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唇边缓缓浮起一抹玩味的笑。

双手插兜，她语气随意地说道：“好吧，沈放，那你记住了，以后我可直接叫你名字了。既然你不在意，那我也不客气了。”

沈放目光微微一顿，仿佛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秒，像是在辨认她这句话到底是玩笑，还是真意。

最终，他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去，背影依旧冷硬，却像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动。

林星澈望着他那道沉稳的背影，眼角缓缓勾起，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轻声自语：“不负责是吧？沈放，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负责’多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Chapter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