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东华分局的警车缓缓驶入水云村,警笛声划破空气,在狭窄的巷道中逐渐远去,像是一场不容忽视的预告。
这里是近年城中村改造后的安置房区,道路狭窄,楼房密集。警车在蜿蜒曲折的小巷中左穿右拐,好不容易才找到具体位置。
楼道太窄,电梯年久失修,几名警员只得徒步将勘察设备一点点搬上楼。气氛因空间逼仄与不明的异味而变得沉重,每一声脚步都在水泥楼梯上回响,仿佛压在众人心头。
302室的门已经被打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气息,潮湿与霉味交织,令人作呕。房间不大,一室一厅,墙面泛黄,天花板残留着水渍痕迹,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冷破败。
沈放和任莫言一前一后走进屋内。
沈放神色如常,目光如刃般扫过每一个角落。他没有急着走进卧室,而是站在门厅短暂停留,将整间屋子的布局迅速记在心里。
梳妆台上的一抹色彩吸引了他的注意,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整齐地摆放着,香水瓶按照颜色从浅到深排列,就连刷具也分类规整,仿佛它们的主人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和审美偏好。
沈放眉头一动,侧头问道:“身份证和手机找到了吗?”
一名年轻警员从里屋出来,神情凝重地摇头:“没发现钱包和证件,手机也不在。”
沈放沉声道:“凶手带走随身物品,是为了延迟身份确认。说明他不希望她这么快被认出来。”
他话音未落,目光忽然在梳妆台一侧停住。他蹲下身,打开手电筒,光束在地面游走,最终停在一枚滚落的口红上,口红膏体已经折断,斜斜地挂着灰尘,盖子被甩到了不远处的角落。
他刚伸手想靠近,任莫言却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肩膀:“沈哥,别碰!”他凑近看了看那口红的底标,挑眉道:“香奈儿的。”
沈放扫了他一眼,神情冷淡:“证物袋。”
任莫言耸耸肩,从背包里抽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递了过去,语气轻松:“这个屋子虽然简陋,但死者的东西却样样精致。”
沈放没接话,只将那支口红小心翼翼装袋,动作沉稳、利落。镜头照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映出一片冷光。
沈放缓缓起身,眼神再次扫过这个逼仄昏暗的空间,语气低沉:“凶手对这里非常熟悉,不是随机作案。他知道她的生活习惯,也清楚该带走哪些东西,能最大限度延缓我们的判断。”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锐。
任莫言倚在门边,皱着眉若有所思:“放哥,你说凶手熟悉她,我不意外。但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住在这种破出租屋里的女孩,梳妆台上那一堆香水、化妆品,加起来快赶上我半年的工资了。她靠什么维持这种消费?”
沈放没看他,目光落在梳妆台抽屉里几张印有金色字体的专柜发票上。他夹起一张,纸张在指间轻轻颤抖,眼神微沉:“不是她的钱。”
“她花的是别人的钱,可能也死在了这个‘别人’手上。”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相框,照片中的女人五官立体,浓妆艳抹,烟熏眼影勾勒得妖冶凌厉,唇色红得几乎渗血。
照片里的人直视镜头,带着一种张扬的自信,跟身份证上那个干净温婉的程雨欣,简直判若两人。
“换了个人似的。”沈放喃喃自语,将相框原样放回。
任莫言此时也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瓶粉底液,吹了声口哨:“你看看这配置。香奈儿、YSL、Tom Ford……随便一支口红都是大几百块。这姑娘比我妈还舍得花。”
沈放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眼影盘、唇膏、刷具整齐排列,像小型展柜一样程列着奢侈与精致,与四周老旧剥落的墙皮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沈放垂眸,又摸索到抽屉一角,取出一个红色丝绒小盒。他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对造型精致的钻石耳钉,镶嵌严密,光泽纯净。
任莫言立刻凑过来,对着窗外斜斜洒入的光细看了几秒,啧啧赞叹:“真货。她隐藏得挺深的。”
沈放轻轻合上盒盖,手指在绒布上顿了顿,神情微敛。眼前的一切,高档化妆品、昂贵耳钉、整齐的收据和陌生面孔的照片,拼凑出一个活在两个世界的女人。
与此同时,任莫言也拉开了她的衣柜。一排排闪亮的吊带裙和轻薄的蕾丝衣物映入眼帘,颜色大胆,质地精致,风格完全不属于一个大学生。
下面的抽屉中,黑色丝袜被叠得整整齐齐,连衣架的方向都统一一致。
他怔了一瞬,轻声喃喃:“她本来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啊。”
沈放没说话,视线越过梳妆台,落在昏暗卧室深处的那张未铺整的床上。床头灯关着,床单微皱,枕头边缘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一缕灰尘在光缝中缓慢游移,像是还未散尽的隐秘与沉默。
这是一场生活与虚饰并存的哑剧,帷幕拉开,却无人谢幕。
“死因初步判断为机械性窒息。”崔鑫法医摘下手套,语气沉稳,目光却有些凝重,“颈部勒痕明显,从角度和深浅判断,凶手应是从背后突然下手。被害人几乎没有挣扎痕迹。说明凶手力量极大,或是她根本没设防。”
沈放立在卧室门口,低头看着地板上那点散乱的粉末与未抹净的脚印,眉峰轻蹙:“她没防备,说明她认识凶手。”
他略微俯身,做了个模拟动作,指尖轻点梳妆台的方向:“从现场来看,她当时正坐在梳妆镜前,凶手从后方靠近。”
任莫言靠在门框上,点点头:“门锁没破坏痕迹,没有硬闯的痕迹。”
沈放目光微沉:“她是个极度注重细节的人,从她衣柜的排列方式和化妆台的整理就能看出来。她不会轻易让陌生人进门。”
任莫言翻阅着桌上零散的资料,指尖轻轻敲着纸页,像是在思考。他抬起头看向沈放:“放哥,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姑娘住破旧出租屋,生活方式却讲究得吓人,那些化妆品,哪一样不是高消费?”
沈放没有回应,只从梳妆台抽屉中拈出几张专柜收据,眼神冷静:“这些不是她自己买的。”
“她在花别人的钱。”他的声音平稳而锋利,“而这个‘别人’,可能就是凶手。”
沈放随手拿起桌上的相框,照片里女人艳妆浓烈、红唇张扬,一派妖艳。对比数据库里身份证上的清秀素面,分明像是两种人生。
“她在过一种伪装的人生。”沈放低声说,放下相框的那一瞬,眉头紧锁。
“而她的死,”任莫言望着凌乱的房间,“可能跟这种‘伪装’直接相关。”
这时,崔鑫轻声补充:“死亡时间大致在二月十四号到十五号之间,具体要带回去进一步确认。”
沈放顿了顿,低声重复了一句:“二月十四号……春节。”
他缓缓扫视四周,补了一句,“她没有回家。”
任莫言眼中一闪,嘴角扯出一个略显苦涩的弧度:“十四号,还是情人节。”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有定论。
“情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高。”沈放点头,语气没有波澜,“她信任凶手,凶手却趁她最放松的时候动手。”
“屋里所有指纹全部采集,带回去比对。”他转头吩咐,语气简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程雨欣,二十三岁,A市外语大学研一,西南籍。”李飞一边翻看文件,一边简要汇报,“去年8月底搬进这间出租屋,单独居住。”
沈放接过她的学生证,仔细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孩眉眼清澈,带着些许尚未褪尽的学生气。
而床上那具尸体,侧卧蜷曲,像是熟睡中被突然打断了呼吸。面色灰败,唇色发紫,仿佛整个房间的温度都被她死去的那一刻一同抽走。
“她平时有访客吗?”沈放抬眼,看向楼道那边正抱着胳膊发抖的李大姐。
“没……没有。”李大姐声音有些颤,“她平时很安静,我又不住楼上,也不怎么见她。上个月她说可能要搬走,但后来就再没露面。我……我以为她已经搬走了。”
“她妆化得很浓,穿得也很夸张。”李大姐像是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才补充,“有一回我晚上来收电费,刚好碰到她下楼,那模样和平时完全两个人似的,浓妆艳抹,像要去夜场一样……”
沈放眯了眯眼,目光投向屋内。一台老旧的“小太阳”取暖器还在工作,微弱的热气呼呼吹着,显得格外突兀。
“暖气还开着。”他指着那处角落,缓缓说道,“她根本没准备离开,是死在了这里。”
任莫言低头看着那具已经失温的尸体,声音闷闷的:“被人骗进来,也许是……她以为是约会。”
空气寂静得仿佛能听见窗外的灰尘落地。
沈放缓步走出卧室,目光扫过整间屋子,轻声自语:“这片城中村,原本住的都是老居民,后来改造了,就都把房子租了出去。租客流动频繁,邻里之间连名字都不记得。就算死了人,也许一周都没人察觉。”
崔鑫正蹲在床边,低头检查死者的手臂。他手中的放大镜缓缓滑过那苍白僵硬的皮肤,忽然皱了皱眉,抬头唤道:“你们过来看看。”
沈放俯身凑过去。法医的手电光束打在死者左臂内侧,微弱的光影下,浮现出几处细密交叠的针孔痕迹,层层叠叠,有新有旧。
“这些注射点,最新的,大概出现在死亡前后。”崔鑫语气凝重,转而指向死者的指甲,“指甲缝里也有残留物,暗色,带金属光泽……像是挣扎时抓到的东西。”
沈放站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目光在里面扫过几张叠放整齐的夜场名片。他将它们取出,低声道:“高档酒吧的名片,不是学生会常去的场所。”顿了顿,他看向崔鑫:“我们需要禁毒科介入,尸检做个毒品筛查。”
“等等。”崔鑫忽然发出一声低喝,眉头深锁,“这道勒痕……不太寻常。”
他重新俯下身,用手电照向死者颈部:“你们看,勒痕边缘呈现出规律性的凹陷,间距一致,像是某种金属链条。还有……”他将光线移动到颈部侧面,“勒痕处有轻微的金属剥落痕迹,不排除是某种摩擦留下的。”
“链条?”沈放眼神一动,低声重复。
任莫言摸了摸下巴,视线扫了一圈屋内:“她的包呢?这种爱美的女孩,不该只用几个帆布包。”
“衣柜没有,门口鞋架也只有两三个普通包。”跟着进来的小张应道,“没有发现其他的大牌包。”
“有没有香奈儿链条包?”任莫言追问,声音突然收紧了一些。
沈放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凶手用她的包带作案?”
“香奈儿经典款,”任莫言点头,语气里多了一丝严肃,“皮革和金属缠绕的链条带,柔韧度高,缠绕力度够,如果从后勒住脖子,不易挣脱,而且不容易留下特别显眼的创口。”
沈放沉思片刻,目光深沉地落回案发现场:“这说明凶手对她的生活方式极为了解。不仅知道她有这个包,还知道她会把它放在哪儿。”
他立刻转身:“小张,查她过去半年是否购买过香奈儿链条包,尤其是官网、电商或实体店记录都要查。再让技术科仔细找找现场有没有微量金属残留。”
说完,沈放目光转向任莫言,忽然开口:“你对这些还挺了解。”
任莫言笑了笑,神情里带着点得意也带着几分轻佻,“我家女人多,从小耳濡目染。我妈、我几个堂姐、表姐,买这些东西眼都不眨一下。”
他抬起手腕,晃了晃那只低调奢华的手表:“家里这种审美教育挺早的,多少也懂点。”
沈放轻轻一笑,语气低缓:“看不出来,你不光会破案,还是个半吊子奢侈品鉴定师。”
任莫言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了解归了解,自己可没兴趣用。东西是好东西,但不一定非得属于我。”
沈放没再说话,只是轻轻颔首。他知道,正是这种“了解却不迷恋”的态度,让任莫言在面对形形色色的案件时,始终保有一种难得的清明。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与湿气混合的味道,而程雨欣留下的生活痕迹,正一点点拼出一个被彻底包装过的“身份”。
可越是包装精致的人生,背后的裂缝,往往越深。
关于查案的部分,故事刚开始是2010年,那时候沈放他们还只是刚刚当警察的新手,查案的手段也不如现在发达,天网系统监控这些也不是很普及,所以案子会有一些困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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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