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放起来了。
我躺在坟墓里,泥土盖着我。可我看得见。
那天的夜空很亮,比以往我看过的任何一次烟火都要亮。红色的、蓝色的、金色的花在天上炸开,一朵接一朵,像谁在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把五颜六色的光倾倒下来。风轻轻吹过,路边的野草摇晃,像在为烟火鼓掌。
我听见了外婆的声音。
外婆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我的图画本。她翻到那页画着烟火的画,用枯瘦的手轻轻摩挲。她好像一瞬间变得更老了,浑身上下没有多少生气。她没哭,只是轻声说:“小满,今天有烟火哦。”
我多想告诉她,外婆,我看见了。
可我说不出话。
我已经没有声音了。
我的身体在泥土里,像一颗被埋下的种子,可它不会再发芽。我的眼睛闭着,可我看得见——这很神奇,但是我真的看得见。
我看见阿哲在警局里头,他没说话,只是站着,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我看见他的妈妈坐在阳台上,望着天空。也许她在等天空说话,可天空不会说话。
我看见邻居们围在一起指指点点。有人说:“可怜的孩子。”有人说:“怎么就没人发现呢?”可他们说话的样子,像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他们不知道,我就在下面,听着,看着,只是他们看不见我。
我多想伸出手,碰一碰那烟火的光。
可我的手埋在土里,已经不会动了。
我多想喊一声:“我在这里!”
可我的喉咙,已经被泥土堵住了。
那天夜里,我见证了最美的一次烟火。
那些光雨洒下来,落在我的坟墓上,像一场短暂的雪。我忽然觉得,那光,是落在我身上的。
我笑了。
虽然没人看见。
我对空气说:“谢谢你们。这烟火,是为我放的吧?”
可我知道,不是的。
这些烟火不是为我放的。他们只是想让夜晚亮一些,让心里面那些黑的地方,能被照一照。
我多想告诉阿哲,我不怪你。
你不是坏孩子。你只是迷路了。你爸爸走了,你妈妈对你关注太少,你只有用游戏来留住一个人。可你不知道,游戏会死人。
我也迷路了。
我藏得太好,好到连自己都找不到回来的路。
现在,我成了天上的一颗小星星。我每天晚上都看着这个村子,看着外婆日渐消瘦的身影,看着阿哲偶尔抬头看天,看着新的孩子们提着灯笼走到田边。
他们都说我不在了。
可我知道,我还在。
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
我藏在蝉声里,藏在烟火里,藏在童谣里,藏在图画本的每一页里。
那天,又有人放烟火。
我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眼睛亮亮的。她穿着漂亮的红裙子,像一朵花。她妈妈牵着她的手,轻声说:“宝贝,你看,多美啊。”
我看着她,忽然很想哭。
因为我想起来,我也曾那样站过。
我也曾仰着头,等着谁带我去看烟火。
可现在,我不等了。
我成了烟火本身。
每当夜空炸开一朵花,那就是我在说:“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看着你们。
我在这里,记得你们。
我在这里,虽然你们,从未真正看见我。
但没关系。
夏天结束了,蝉声停了,可我记得。
我记得藏在柴房里,等着阿哲来找我。
我记得他递给我饼干时,手心的温度。
我记得外婆喊我的名字时,声音里的焦急。
我记得,我曾是一个叫小满的孩子,活过,爱过,被遗忘过,但从未真正消失。
我躺在泥土里,望着天空。
烟火再一次升起。
我轻轻地说:
“外婆,阿哲,你们看,我在天上呢。”
“这次,换我来照亮你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