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长长 第3章 加了怎么办

不愧是周五，才到傍晚，周边的小吃摊麻辣烫店已经围了不少人，中间只留一条歪歪扭扭用作过路的小道。三人一路穿过人流，烧烤店最里面靠窗是两家来时常坐的位置。

宋建明和景山远早早给自己张罗上了小酒，赵秋梅跟褚瑶两位女士也就着工作家庭上的事聊得正欢。要说两个小孩也能搭个伴继续聊，但在大人面前，宋灵曦总是不知道能和景繁说些什么，还好有手机这个伟大发明，不然她就只能跟摆在前面的瓜子干瞪眼了。

“曦曦，跟褚阿姨说说话，别一放假就抱着手机玩。”

胳膊肘被不轻不重撞了下，宋灵曦赶紧抬头，默默把看到一半的搞笑视频关掉，讷讷应声：“哦。”

褚瑶摆摆手，颇为善解人意地说：“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样，他们跟大人没话说，只跟同辈的人才有话聊。”

宋灵曦顿时有种遇到知己的感觉，就差拉着褚阿姨的手来一曲“他唱着他乡遇故知”了。这时，一旁帮忙倒饮料的景繁冷不丁来了句：“她也不跟我说话。”

所以刚才来的路上我是在对着穿校服的流浪狗嘬嘬嘬？

还没反驳，就见男生又冷静补充：“她也不跟我一起走。”

说这话时，他眼皮懒懒一掀，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宋灵曦的脸，看起来颇有几分幽怨的意味。

宋灵曦也是今天才知道景繁记仇告状的本事这么强。

“你们组上周被罚做一周值日，等你的话我就赶不上公交车了。”

这是实话，虽然只占“不等景繁上下学一起”这件事理由的一半。

面前被放上一杯澄澈透亮的橙子汁，鲜艳的橘黄和指尖的纯白形成十分惹眼的对比。接着，景繁收回手，不依不饶道：“但是早上我又不做值日，再说了，这周你也没等我。”

余下四双带着探寻的目光整齐投来，宋灵曦莫名有被架在火上审问的感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些底气不足地解释：“我忘了。”

“曦曦这孩子就是忘性大，周一还迟到了呢，不打紧不打紧。”赵秋梅忙不迭帮忙打圆场，本意是好，但这也顺势揭了宋灵曦的丑。

“景繁那天也迟到了。”

宋灵曦哪能平白吃这个亏？自然要把能垫背的也拉下去。

毕竟是高中生涯第一次和景繁不约而同地迟到，虽然迟到这件事也并非宋灵曦本意。

周一校门口的仪容仪表检查本来就严格，而宋灵曦比平时起晚了十分钟，急匆匆赶到校门口后才发现记得在书包的校牌其实在房间抽屉里，于是就这么被扣下了。

幸好那天妈妈上班晚，打电话让帮忙送一趟应该来得及。就在宋灵曦借保安室的座机打通电话时，下一个幸运儿景繁就因穿夏季衬衫没打领带被检查的同学抓个正着。

隔着保安室大开的窗户，两人遥遥对视，欣赏够了景繁脸上少见的狼狈之后，宋灵曦憋着笑对电话里又补充上一句：“衣柜里那条黑色领带也要拿”。

不过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更搞笑的是两人千等万等等到黄花菜都快凉了的时候，一条不到人小腿高的白色土狗蹦跶着四条腿来了。

领带端端正正打在脖子上，校牌的别针正好能从绳子那穿过去固定住，要不是它一上来就蹭自己的腿，连宋灵曦都认不出这是家里养了快一年的小狗。

所谓养狗千日用狗一时，此法甚妙，此狗也的确有灵……

要是保安大叔能笑得收敛些就好了。

“周末关了闹钟，那天没打开。”被无情拆穿的景繁端起饮料喝了好几口，从宋灵曦的角度看去却发现嘴角扬起了很小的弧度，不知道是在借此掩饰尴尬还是在憋笑。

不过这有什么好笑的？

所幸在场四位都不是刻板严格的家长，宋建明掷地有声地总结：“分开就要迟到，那之后一起走不就行了？”

“哦。”

宋灵曦尽量平静地应声，烤好的肉正端上来，热气和香气同时扑了满脸。隔着争先恐后升起的白烟，景繁说：“下周不会忘记开闹钟了，还是老时间，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哦。”

说不准是期待更甚，还是担心没话说而尴尬的情绪更占上风，这种又想又不想的矛盾心理，也总是让宋灵曦又爱又恨。

十七岁的心动还真是要命，想到一个能聊上整条路的有趣话题就足够让人抓破脑袋了。

肚子填了个大半饱，天也已经黑得差不多，暮色难敌灯火，连片霓虹从街头流到看不见的巷尾，落在身上时只剩下一层透亮的淡淡暖辉。

宋灵曦还惦记着留守在家的宋大宝，也就是那条英雄小狗，要了盒子把吃不完的肉都给它打包回去。难得的休息放松时间，两家大人商量好去附近新开的商场看看，而剩下那个“没事干”的景繁，自然而然承担起了早点回家的重任。

春夏之交的晚风还有些凉，不过混上路过的摊子里传出的热气倒是正好。两人一时无言，宋灵曦正想着随便说点什么好，猝不及防的偶遇倒是立马帮她省了这个麻烦。

“诶，宋灵曦景繁，这么巧啊。”

虽然在一个班，但实话说，宋灵曦跟秦心月并不熟，关系也平平，属于是那种连微信好友都没互加的程度，就更别说她旁边那个隔壁班的男生了。

“巧啊。”宋灵曦不尴不尬地点点头，学着对方的样子扯出个笑容，目光不经意扫过半身裙下那双孤零零的细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看着就冷！

也许这就是秦心月在别班的朋友也很多的缘故，相比下的表现就自然多了，明明都是两个异性走在一起，她还能跟老熟人似的拍了拍宋灵曦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你们俩，有情况啊。”

看吧，这就是宋灵曦不想让大家知道她跟景繁是邻居的原因，光是路上偶然碰见都要被怀疑，再让人看见一起上下学，第二天就不知道该传出些什么了。

叹了口气，宋灵曦刚要找借口敷衍，景繁先一步答道：“我们是邻居。”

……

你是猴子给我派来的猪队友吗？

八戒，回家吧八戒。

眼见着女孩的笑容有渐渐扩大的趋势，宋灵曦忙不迭补救道：“嗯虽然是邻居不过我们是在路上恰好碰到的，然后就顺便一起走了。”

“哦……”秦心月颇为夸张地缓慢点了几下头，显然是一点没信。不过还好她也没再刨根问底下去，转而“拷问”另一个当事人：

“欸对了景繁，林环环说加不上你微信，你没收到她的好友申请吗？”

宋灵曦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班长口中，那个被她口诛笔伐的“又装又事儿多”“官威比脸盘子还大”的学生会主席。

据说这位林环环现在在高三文三，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年连任了学生会主席，像宋灵曦这种班上小官自然是没机会接触到的，但景繁是纪检部新任的副部长，见过也就不奇怪了。

犯人2号单手揣在校服兜里，闻言不紧不慢收回看路边小猫的视线，一本正经地说：“没收到。”

“不对啊，她直接点名片加的，怎么会没收到呢”，秦心月于是手上飞快翻起聊天记录来，神色认真得像是在查阅什么机密情报。

宋灵曦作为旁观者，明显也能感觉到景繁似乎并不想加。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说：“加不上就算了，部门有什么事她跟部长说就行。”

“欸欸欸，你真不懂还装不懂啊，什么部门什么部长的……”秦心月手上动作没停，却突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正好遇到了，那你直接扫她的二维码吧，这样应该就能加上了。”

说完，开着刺眼亮度的手机屏幕被转过来，连带上面的黑白二维码都扎眼极了。

景繁很是无奈地闭了闭眼，他还没见过这么听不懂话的人。

飞快压下不耐烦的情绪，景繁复又睁开眼，却在撞上宋灵曦投来的目光时又石化在地。

些许的茫然，但更多是……同情？

而宋灵曦此时是真的很同情景繁：遇到这样难缠的桃花，这样“热情”的牵线人，真是算他倒霉。

景繁用舌尖顶了顶一侧腮帮，终于忍无可忍气笑了。

合着我在这里帮你赶情敌，你在那看戏？

“不加了，我手机没电，走了。”

见终于能结束这场荒谬又滑稽的对话，宋灵曦也忙不迭跟上去，语速飞快说了句“走了拜拜”，也不管对面能不能听清。

“诶……那我回去让她再重新加几次吧，你记得看手机啊……”

还真够执着的，宋灵曦忍不住感叹。

等等……我是不是被偷家了？

宋灵曦后知后觉想到。

都怪自己从小到大还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没什么经验，还好尚能补救。抱着这样的心思，宋灵曦三步作两步小跑追上景繁，忙问：“你不会真要加林环环吧？”

景繁没答话，脚下走得呼呼生风，像是憋了口气，什么也不说就是往前走，硬生生把十分钟的路程缩短了大半。

宋灵曦也就这么傻愣愣地跟着加快速度，不过也还是落后半步，周围本就安静，耳边只有小小的风声，越是不说话，她心里就莫名地越没底。

“喂，你怎么不说话。”

景繁听不出问句里有关心或是紧张，只觉得这和那句“顺路一起走”一样，将他再次推到了象征不熟和距离的三八线以外。

小区门口就在前面，他先一步跨进去，头也没回地丢下句“走了，顺路的”，语气硬得像是能在地上划出痕迹的石子。

宋灵曦被石子上的突刺扎个正着，脚步猛然顿住，愣愣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橙子饮料中的酸意迟钝地泛到胸口，老旧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有颗心缓慢地、静静地沉了下去。

沉到了名为“失去”的那片海里。

要是真加上了怎么办……

怎么办……

“凉拌西红柿，再炒个鸡蛋，快点起来。”

得了周六早上菜单的宋灵曦有气无力应了个“哦”，依然还没下定九点多就从床上把自己扒拉下来的决心。

厨房里传来油滋滋的“哗啦”一声，隔着客厅好像都能闻到油味儿。又磨磨蹭蹭好一会后，宋灵曦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就立马被妈妈派了活：“马上吃饭，大宝好像跑楼下玩去了，你去叫回来。”

宋灵曦静默片刻，而后发自内心地嘟哝道：“其实更有可能去景繁家店里吃火腿自助了。”

的确是这样，比宋建明和景山远更早熟络起来的，其实是宋大宝和老景便利店的火腿肠。

那个时候宋大宝也是刚来到这个家，不过一点也不怕生。还记得是个傍晚，宋子睿在旁边小广场上跟其他几个小孩扇卡片，宋灵曦只是回几句消息的功夫，手上就只有狗绳没有狗了。

这可把宋灵曦着急坏了，绕着周边不知道找了多少圈，最后还是她眼尖，隔着门帘看到老景便利店有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

白炽灯光里，毛绒绒的小狗脑袋一耸一耸吃得正专心，修长的指节不轻不重拂过后背，将几缕翘起的杂毛温柔抚平。

满打满算，这是宋灵曦跟景繁的第二次见面。

先被请了雪糕的宋灵曦本就过意不去，这次说什么也要付了火腿肠的钱，因为没扫码不知道价格，于是她有些肉痛地直接掏出了一张五十元大钞，并颇为气派地说：“不用找了。”

景繁微微低头，认真为她数零钱，垂下的刘海遮住眉眼，正好掩藏住深灰色雾气中晕不开的晦涩。

所谓“知错能改非好汪”，以此为座右铭的宋大宝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成了老景便利店的常客，一次两次宋灵曦还坚持要给钱，到后面她已经能习惯两手空空地去接狗了。

“宋大宝，回家了。”

串着彩色玻璃珠的帘子被她轻车熟路掀开，周末果不其然只有景繁看店，而某狗正趴在地上专心对付半截剥了皮的双汇火腿肠。

柜台上的英语大册子随意摊开着，见到来人，景繁脸上并没露出过多的惊讶神色，顺势将手机随意一扣，说：“原来它叫宋大宝。”

“毕竟也不能叫小宝是吧，多不尊重人啊”，宋灵曦嘿嘿一笑，如实说道。

不过这条小白狗最开始打算取的名字，不是大宝也不是小宝。

而是曦曦。

宋灵曦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直到有一天，某个笑容懒散又温和的男生随意斜靠在门框边，玻璃珠正好在脸上投下几抹好看的彩色，就这么含着棒棒糖，有些口齿不清地问：“我可以跟你家里人一样，叫你曦曦吗？”

宋灵曦从没被家人和好朋友以外的人这么叫过，但仔细想了想，她似乎并不排斥景繁这么叫。出于好奇的心理，她问：“为什么？”

景繁颔首沉吟了一会，然后回答：“因为喊这个名字的时候会感觉开心。”

宋灵曦恍然大悟：“是谐音‘嘻嘻’的缘故吗？果然你也发现我名字里的小巧思了。”

景繁望着女孩染上愉悦之意的脸庞，要出口的话停顿在舌尖，他眯了眯眼，改口道：“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