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陈知月等他哭完,缓缓地爬回旁边的椅子上,经过这么一闹加上医院这走廊着实冷,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吴思哲也是个会照顾人但不管自己死活的,一坐下就把他的外套扒下来给他垫着,此时裸露在外面的一截胳膊已是冰凉一片。
医院里人来人往,陈知月不想在这个新年登上社会新闻,怕被认出也不敢贸然摘下口罩帽子,此时耳朵根已经被口罩勒的生疼,眼见吴思哲蜷缩了半天没有起来的意思,于是干脆拎着帽子把他拽起来。
黑色的刘海在眼泪的作用下被糊了一脸,一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此时显得有些楚楚可怜,像某种刚挠了家具的大型毛绒生物,陈知月不禁在心里默默感慨,这怎么搞得跟他在欺负人一样。
不过抱着□□还是新鲜的好,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他还是痛痛快快的把两条腿透过椅子的扶手伸出去,将自己的衣服扒下来一盖,脑袋枕在了吴思哲腿上,随后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哈欠刷起了手机。
“让我来搜搜你的,嗯,你那ID叫什么来着?Ana?乱摁的吧你这起的什么破名…… ...哦这是什么,单机游戏博主,前《旅者》13项地图速通世界纪录保持者,因涉嫌作弊目前成绩已被清零,小伙计,你这游戏生涯前半截挺精彩哈。”
自从陈知月把脑袋挨上去,吴思哲就安静得像个被掐了声带的鹌鹑,此时一声不吭。
“闲着也是闲着,我的前半截都让你小子猜差不多了,讲讲呗,这是怎么个事。”
吴思哲那头是死一样的沉寂,半晌,他平静地开口,说“好。”
声音已经变回了平日里那副平静的样子,仿佛刚才哭了半天的是旁人。
10
不被期待的天赋
如你所见,我出生在一个称得上富裕的家庭,追根溯源应当是皇商中相对落魄的一支,后来靠倒卖发家的,饥荒倒米,盛世圈地,干些缺德但能发财的行当,在我曾祖的那一代,眼见形势有所变化,于是便想把自己洗白,于是有了我的爷爷——一个身份几乎空白的留洋医生。
而我的二爷爷似乎是个生来就适合继承原先家业的人,长了一双能看破人心的眼睛,更贴切地说应该是一颗在人情世故上过于聪明的脑袋,以至于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四几年,二爷爷带着未曾转业的那一支远走他国,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作为洗白的一支,却并不满足于明面上收入带来的生活,实际上在曾祖去世后仍在私下里暗中联系,互有往来,亦或者说——接受另一支的无偿供养。
或许是觉得丢人又或许是因为不想惹上麻烦,从我的父母辈开始,他们对这一切变得讳莫如深。
我是我们这一辈中,最早也是目前唯一察觉到这件事的,他们厌恶,或者说害怕我的眼睛,极力地隐瞒着我的存在,并试图在我身上开发出其他的天赋。
实际上,轮到我们思字辈的时候新一代基本是一些烂完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凭着一张好皮囊入赘的李氏养出的废物儿子就是典型代表,如果不是这份落人口舌的天赋,我大概可以同他们一样。
于是在大约十五年前,我初知人事的时候,一场盛大的表演就开始了,他们对我的眼睛闭口不谈,为了讨得老爷子喜欢,开始在各种花哨的领域尝试试探我的天赋,我虽样样不精,但是却也不至于完全不通,加上些金钱的打理大抵也能在老爷子那里粉饰太平。
并没有人愿意冒着引火烧身的风险,接下我这块烫手的山芋,即便我在这剩下的十余年里掩饰得很好,没有再展现出类似的天赋,但他们眼中的戒备未曾减少。
海外的那一支我在老宅见过数次,确实都长着一双瞳色很浅的琥珀眼,恕我直言,这一代中他们的绝大部分同我们这一支一样,都腐烂得厉害,琥珀色的眼睛从生物学上来讲也只是一种可以遗传的性状,并不能保证附赠那样的能力。
硬要说的话我们这一支更糜烂一些,实际上掌权的还是我的爷爷,而另一支的掌权人在几十年前已经进行了一次更迭,换上了一位略微年轻些的中年人。
我无意参与他们的纷争,往年的这个时候,我应该在老宅的角落跟其他正常一点的摆子一起偷摸着打牌消磨时间。
前年有几个傻子打牌打急眼干了一架,从此进出老宅都要额外搜身,严防扑克牌。
出于保密考虑,老宅除了待客的前厅和几间睡觉的卧房之外,都装了密密麻麻的监控和信号屏蔽器,于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实在无聊,偷拿了个装着几个单机游戏的掌机进去,在老宅一待就是大半月,我太闲了只好一遍一遍地打重复的地图,一个属海外支的老哥,四十多岁了还是个一事无成的究极摆烂王,上次扑克牌事件他因为旁观也挨了一顿臭骂,无聊地急了过来蹭我的掌机,一个地图轮流打,比通关速度,慢的人负责去应付今天的训话,很快他便远不如我,为了不失去这个替我挨骂的挡箭牌,我不得不隔三岔五的刻意失误。
打到我们“出狱”我便发现,我已经很接近一些记录了,老哥的英语不错,分别那天他帮我在审核平台上注册了账号,平日里他们称呼我就一个哲字,我也未曾有什么固定的网名,老哥亦是个起名废,在征得我同意之后选择了连滚键盘随便按。
Ana就是由此得来。
之于日后的纠纷,就是另一桩故事了。
我顶着这个脸滚键盘的名字当了个不温不火的单机博主,发点游戏实况,偶尔打打竞速,《旅者》的竞速圈子很混乱,审核需求一天三改,一会不要游戏内录制,一会要求没有背景音,一会又要求禁用某种设备,这一堆要求层层叠叠的群公告每次弹出来我都以为误入了哪个规则类怪谈。
氛围也很奇怪,他们一边吹什么“新神降临”的彩虹屁,一边背地里疏远我,在这破游戏坐牢三月没一个记录是双人的,我一提出组队邀请那群人就跟见了鬼一样。
我也不想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说真的凹分是个很痛苦的过程,重复的路线一直跑,游戏固定动画的背景音听到后面能直接精神超度我,我那段时间听见这游戏启动的“嗡”一声就肝疼。
那破事发生的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有登过这游戏了,记录的审核平台更是个草台班子,前有跟游戏制作组吵架的抽象事故,后面又闹出了支持□□的丑闻,我因早已退坑顺势就把群退了。
今年年中,我退群大概一个多月后,他们指责我有一张名叫雪域的地图记录涉嫌作弊。
然而这张地图是联动地图,在这时候早就已经下架了。
我自然无从证伪。
还没等我跟他们掰扯清楚,这破事就闹到了老爷子那里,火速找人拿钱平了。
大概是他们对我走上“邪路”的矫正吧,等我再拿到手机时就已经是在这里。
在此之前我压根没见过李与,我从未在老宅以外的场所刻意结交过族里的人,虽然我早就察觉到了李与私生子的身份,但在你找我之前,我并未猜到他与入赘的李氏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他并不与我同姓,长相也跟李氏毫不沾边。
我只是察觉人的行为更灵敏一些,又不能凭空变出我不知道的信息。更何况就算我知道,也没道理去哄骗一个旁家的私生子去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