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是这样的故事啊,不过说起来你又为什么会把这些全盘托出呢,这些应当是你的私事吧。”
陈知月蛄蛹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吴思哲的脸被厚厚的衣服挡住看不清表情“你是第一个在见到我那样的分析之后没有心生厌恶的人,我很抱歉对你说出那样的话,作为道歉,我不想拒绝你的要求。”
陈知月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了“也就是说在我好之前,无论多过分你都不会拒绝咯?”
脑袋底下的大腿的主人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太对劲的话,直愣愣地僵住了,陈知月不死心地继续追问“真的假的。”
“…… ...”
“我一把年纪了,现在腰也痛胃也疼,勤勤恳恳工作一年就这么几天假期,现在只能在医院里坐着,你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的久坐身体不好,你看这个不锈钢长凳它…… ...”
一只修长的手捂上了陈知月正在故作深沉正在胡扯的嘴。
“真的。”
“什么都可以吗?”
“对…… ...什么都可以。”
“那太好了,你帮我把剩下的直播时长补完吧。”
“嗯?”这也是吴思哲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很符合这短暂的几个小时里他对陈知月定下的刻板印象。
“你当那些人大年三十的不休息是天生喜欢上班啊,时长不够不给底薪还要扣下个月的分成,你就在旁边打打娱乐,我念念弹幕,不会有人看出来的啦。”
等挂完水,搭上返程的车,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司机是个颇有情调的人,车载音响里放着些听不懂戏曲,只是新年的晚夜大街上基本已经全空了,此时车里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只剩下戏曲咿咿呀呀的唱,又衬出了几分凄凉。
“到了,码在这。”
外来车辆进不去小区,陈知月扣上帽子口罩,摇醒旁边睡得不省人事的吴思哲——这平时提问都恨不得用肯定句的小东西,睡着之后看起来也是人畜无害的。
“卡皮巴拉醒一醒,到站了,该你上班了。”
吴思哲无比后悔自己就那么草率地答应,陈知月看起来活蹦乱跳挺开朗一小伙,实际切开肚子里全是坏水。
月末了还剩一个星期就结算,陈知月的时长剩着一百多个小时,扣掉吃饭睡觉和挂水合计得把人焊在电脑前面播,吴思哲咬牙切齿了半天,又考虑到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半晌憋出来一句
“陈知月,你真。 ...真是个人啊。”
虽然是同样户型的两栋别墅,一队和二队的训练室就装修得宽敞多了,老队员该退役的退役,该回去放假的放假,新队员也还没谈下来,由于人员轮换的缘故,每年年底的休赛期是训练最松散的时候,整个训练室只有陈知月一个人的显示器前面乱糟糟的堆着各种外设,陈知月拔下摄像头,一边熟练地开机一边介绍
“反正你也很少玩武士吧,键位就照着我的先凑合用好了,这是平A,这是闪,切换我捆鼠标滚轮上了,等下先熟悉一下键位,播大乱斗就好了,他们不会看得出来的。”
“我怎么觉得观众不是傻子。”吴思哲看着那一屏幕陌生的角色头像和技能不自觉头皮发麻。
“不会的等下你看我操作包能帮你圆回来的。”说着把耳机拔掉,翻出一根线更长的播音麦插上。
黑红也是红,虽然风评饱受争议,但在热度这方面陈知月在同行里绝对算得上一骑绝尘,角色将将在等待大厅加载完毕,弹幕就已经刷的飞快
——月底了又到了我们黑红公主的勤奋实践。
吴思哲瞥了一眼弹幕“合着你还是个惯犯。”
陈知月清清嗓子打开麦
“晚上好晚上好…… ...主播为什么这么晚才播?主播撸串喝多了刚回来,今晚播点大乱斗。”
吴思哲一把把麦从陈知月手里抢过来掐断,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这就是你说的包能圆回来的?喝多了?”
“怎么不算呢。”
吴思哲头昏脑胀的从大乱斗打到炸鱼排位,陈知月就靠在旁边的椅子上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偶尔打开麦念几句弹幕证明自己的存在。第一场直播通宵播到了第二天上午,吴思哲懒得跑回青训楼,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补觉,一觉睡到黄昏才被开门声惊醒。
陈知月挂水回来甚至心情大好地去逛了一圈电玩城,此时正颇为炫耀地举着手里的透明塑料袋“你怎么知道我刚刚买了最新款的掌机手柄。”
吴思哲迷茫地坐起身,身上盖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掉在地上,一队的宿舍是宽敞的大床房单间,此时他的屁股正坐久违了几个月的宽敞床褥上,“你还怪好心的嘞,用完了还知道给帕鲁找张床,不过话说你们比赛不是禁用手柄吗。”
“啧啧啧,你没看到我的黑料吗,我可是传闻中赖着不走的超级摆烂王,兢兢业业五年给自己放假打点别的游戏怎么你了。”陈知月靠在墙上指指点点,“起来干活吧帕鲁桑,你睡得可是我的床。”
吴思哲低头发现床上叠好的被子枕头散落一地,是谁干的显而易见,不禁有点尴尬“没有别的空床垫吗?”
“我没找到库房钥匙。”
直播时长快要结束的时候,陈知月已经在试图支使吴思哲帮自己完成这个月的上分指标了。
赛季初,正是上分的“好时节”,吴思哲也是不负众望的跟YT刚退役的一对儿双排三连撞车,吴思哲对着屏幕发出尖锐爆鸣
“你过来自己打,键位我没动。”
“没事的没事的她俩都是互换位置搞节目效果来的。”
直到最后一次把这两个有缘人排到了自己家,打开全部麦对着陈知月的账号展开了亲切的问候
“你神经病啊,手不要了?”
吴思哲此时正专心致志地跟自己的对位中门对狙头也没抬,“关系这么好?她俩知道你这几天在打吊瓶啊。”
一波对拼过后,屏幕左下角闪过了击杀公告
——YT.moon击杀了角色YT.Eed
与此同时,陈知月已经打开了直播麦,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
“嗨呀,偷懒被发现了呢。”
刚才他那句吐槽已经完完整整地录进去了,吴思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愣,陈知月抓着麦对着弹幕就是一顿已读乱回。
“手怎么了?因为左脚踏入基地大门导致感冒,他是谁?Moon Pro max 2代宝石黑…… ....”
吴思哲回过神来扔下鼠标站起来抢他手里的麦,陈知月却趁着他站起来的空当坐回了电脑前捡起了他刚刚扔下的鼠标,接管残局的同时光速打开了摄像头,吴思哲不得已躲出摄像头范围,对着空气比比画画的。
陈知月对吴思哲的比比画画全当没看见,无视弹幕里大片的问号继续胡侃,
“主播刚刚急着上厕所,叫人帮忙顶了一下,别骂了别骂了,这不是开摄像头以示真挚歉意嘛,”说罢对着摄像头颇为浮夸地眨了眨眼“红豆泥私密马赛哦。”
比起全神贯注的吴思哲,陈知月打的就放松的多,拼近身的时候都还能分一只眼睛给弹幕,四十分钟出头的时间完美收尾,屏幕上挂着18杀的结算界面,陈知月对着摄像头比了个心
“晚安玛卡巴卡,刚才主播左脚大拇指先离开了拖鞋现在要去医院挂水咯。”
在一片“?”中陈知月光速关掉了直播。
此时陈知月摆烂水时长一个星期,上厕所被抓营业半小时就下播的帖子已经被顶到了最上面。
“你疯了吗?”吴思哲窜过来双手撑在陈知月的桌子上,不等陈知月回复对话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打断,电话那头的经理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陈知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欢快
“我为战队发现了一个很不错的新人哦,内推拉新奖金可是有两万块那么多,记得打我账上。”
“我以为你知道分寸呢,你知道那是谁吗你就招惹,平时你搞那什么黑红我懒得管你,人不该…… ...”经理的问候又被一通标着老板的电话打断,陈知月无缝衔接地开始推销“脸有个九分吧,第一个赛期按最低的签,你纯赚。”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陈知月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中途打来的电话结束,接上经理的电话,陈知月对电话那头的猛烈输出权当没听见“他包同意的,第一赛期纯赚,他超爱,奖金记得打我账上,mua”
陈知月在恶心完经理之后光速挂断了电话。
吴思哲愣愣地坐在旁边的空桌子上,比起坐在电竞椅上的陈知月算得上居高临下,此刻却显出几分空洞和无助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陈知月你早晚会清楚的,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陈知月恍若未闻,一手把银行卡到账心里怼到吴思哲眼前,一手把他从桌子上揪下来
“走吧徒弟桑,为师今天赚了笔大的,这不得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我知道一个看雪景不错的餐厅哦。”
吴思哲扭头看向落地窗,外面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雪在他的家乡也算得上一项知名的旅游项目,他竟要在南方与人看雪了。
陈知月就是这么一个好人,面子上嬉皮笑脸人干的事一点不沾,心倒是一顶一的好。
珍惜他的天赋也好,同情他的出身也罢,不过是认识了一天,一节输液管一个外套的交情就把他划在了自己的羽翼下被保护的范围里。
其实他不缺钱,其实平台眼馋他的热度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那段时间太混乱,他一时也乱了感知,后来坐在那片聚光灯下,看着下面的人山人海为他欢呼,方才知道陈知月对他称得上倾囊相授,恍若不在乎自己的职业前景,是从0 开始在他身上复刻第二个moon。
陈知月大抵是要在年后宣布退役的,这时候的陈知月刚拿了大满贯,风风光光地结束,前面的黑红也好争议也罢,慢慢地都会随着时间消散,体面的收尾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究竟是没察觉到,还是放纵自己贪恋这一点温度呢?
这样的问题不止一遍地在吴思哲心里回响。
手伤也好,年龄也罢,以陈知月的状况无论往后在这条路上怎么走都是往下走,他怎么敢的,怎么敢就为了他这样的破烂,留下了呢。
——就是自己的贪婪吧,看,都是你的错,你明明总能察觉到的,为什么不阻拦呢,这样的一个好人最终因为你的贪婪不得善终,更何况现在你还害死了他。
吴思哲绝望地捂上了脸,门外是经理的传唤。
“陈知月,陈知月?”
几个小时前他正在烧炭自杀。
他现在在这里,那他的陈知月还能在哪里呢?
他的心上人,十八年来唯一的救赎,那个本该在这里闪闪发光的陈知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替他死了。
——这算什么,上天对他的嘲弄吗?
吴思哲自嘲着推开门,换上陈知月的标志性嬉皮笑脸
“来咯,年轻人别这么心急嘛。”
好在手上的痛觉似乎还未恢复,他至少还有机会为陈知月留下一个体面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