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适合睡觉,晴天适合出游,阴天适合发呆,冬天适合火锅。漫长的岁月,竟然没有一天是适合上班的。
路淼刷到这句话时,忽然开悟了。怪不得今天总想睡觉呢,原来是因为下雨。
严语嫣无语:“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句话的重点是最后一句?”
路淼:“哦~~有道理。这话真精妙,收藏了。”
因为雨天的缘故,三楼阴阴冷冷,工人干活不利索,路淼和严语嫣也总犯困。
严语嫣扯了扯路淼的袖子:“咱过会儿就走吧,反正在铺墙,没啥要看着的。”
路淼打着哈欠:“行。”
严语嫣也跟着打哈欠:“这几天月姐咋不来?”
“忙着呢,”路淼打完哈欠,眼里都是泪,伸手去擦,“说业主催她呢。”
严语嫣赶紧掏纸巾给她:“别用手,脏,你忘了上回你眼睛发炎去医院了??”
“哦——谢谢~爱你~”
路淼边擦边说:“先去小顾博士那里,她说要送茶叶给我们。”
“啥茶叶?”
“林主任上回给我们泡的,什么什么红?”
“哦!好耶!走走走!”
办公处的楼道里潮湿阴冷,灰色的水泥墙面吸饱了湿气,仿佛能渗出水来。桂城的冬季就是这样,晴不了几天就阴,阴天过去就下雨,寒潮来了就夹雪,整日湿湿答答的。雨也不是暴雨,是绵绵细雨,像网一样密,像愁一样多,让人透不过气来。
顾習之的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开着空调,却不怎么暖和。顾習之坐在窗边,一只手撑着脸,指节轻轻抵着侧颊,神色安静,看着窗外。
“小顾博士!”
路淼也不敲门,推门直入。
顾習之吓了一跳,回头见是路淼和语嫣,起身站了起来,露出笑容:“你们来啦,快坐。”
路淼摇摇头:“不坐啦,拿完茶叶,我俩就走了。”
“哦……好,”顾習之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两个纸袋,“这个就是。”
“哇!谢谢!!”
严语嫣往袋子里看了一眼,两个精致漂亮的茶罐,没贴任何标签。
两人道完谢又和顾習之随便聊了几句,准备走时,顾習之忽然问:“你们周末有空吗?”
路淼:“怎么了,有事吗?”
顾習之笑着说:“你还记得前两天来找我的予安吗?你们还加了微信的。”
严语嫣问:“程馆女儿吗?”
顾習之点头:“对,你们之前有合作是吧?”
严语嫣笑:“嗯嗯,前几天还碰到了,听说她最近在准备一个画家的个人展?”
“沈砚秋沈画家的。”
“沈砚秋??”路淼眼睛放光,“就那个有粉丝应援会的帅哥画家??”
严语嫣斜她一眼:“你这么兴奋干啥?你是他粉丝啊?”
路淼把玩着纸袋:“我只是好奇他有多帅,都能有应援会。”又看向顾習之:“他要来桂城办展?”
“是的,”顾習之拍拍桌上的笔记本,“予安打算在咱们馆里办,昨天刚开会讨论了这个事,过几天沈画家应该会来桂城一趟,看看场地什么的。”
“那岂不是可以看见真人?”路淼拍拍严语嫣,“到时候咱俩高低看看他有多帅。”
顾習之浅浅笑着:“说起来予安想在这周末请你们吃个饭,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空。”
严语嫣指指自己再指指路淼:“我们?”
“对。”
路淼问:“为啥啊?”
“她那天加你们微信的时候不是说办展可以合作嘛,那时候还不确定沈砚秋要不要来,现在开完会基本定了,所以想找个机会和你们吃饭聊聊这个事儿。”
“哦——”路淼咧开嘴笑,“有人请吃饭我肯定有空的,语嫣你有空不?”
严语嫣犹豫:“有空是有空,但她是跟你说的,我去合适不?”
顾習之嘴角上翘:“她也让我问问你哦,毕竟你们之前也有合作的。”顿了顿,又说:“你代表葛总公司,小路代表陈总公司,两家公司都有代表了。”
“欸!”路淼忙摆手:“我可代表不了我们公司,得把月姐喊上,她能代表,而且前天她俩不也加微信了嘛,一起呗!”
顾習之看着路淼,不动声色道:“但江设计师最近应该很忙吧?几天都没来了,不知道有没有空。”
“问问,我现在就问。”路淼一边掏手机一边嘟囔:“她得有空啊,不然我一个人搞不来~”
严语嫣微微眯眼,问:“小路,你说有业主催月姐,是华锦的那个业主吗?”
“对。”
严语嫣瞟顾習之:“先前不是不着急么?”
路淼一边打字,一边回:“不知道,说是前两天突然开始催她。”
顾習之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淡淡的笑容。
严语嫣:“这样啊——”
“噢,她回了!”路淼晃了晃手机:“她说她有空,让我们定好了发地址时间给她。”
严语嫣似笑非笑:“回这么快。”
顾習之开口:“那我让予安晚点拉个群吧。”
送完二人,顾習之又坐回窗边,身子重重地瘫倒在椅子里,后背贴着椅背,手垂在扶手两侧,仰着头看天花板。一块块白色的吸音板,嵌着几盏冷光灯。光线从磨砂灯罩里漫出来,不刺眼,顾習之可以直直地盯着。板缝之间隐约能看到灰尘积成的细线,靠近空调出风口的那一块有点发黄,均匀地发出低响,像叹息。一只小飞虫慢悠悠地贴着天花板爬,爬过灯沿,再消失在阴影里。
冬天还有飞虫吗?
天花板没有回应。
顾習之觉得有点委屈。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天的含氧量低,人在这种环境中,交感神经会相对低迷,容易产生疲困。
顾習之也很疲困,但她睡不着。
不仅现在睡不着,昨天也没睡着,前天也没睡着。
有一个说法是,睡眠浅和易惊醒,是对周围环境的振动波极为敏感的表现,是一种高危环境下的保命生存本能,避免自己在睡梦中被天敌偷袭。生物体的进化总有矫枉过正的毛病,大自然会把这种易醒本能刻录到基因里,一代传一代。
顾習之就是一个睡眠浅和易惊醒的人,但她父母却睡眠极好。小时候她半夜跑到父母房中偷拿被收走的漫画,不小心碰到了花瓶,发出好大一声响。她整个人呆在原地,以为自己就要被捉住痛骂一顿,结果妈妈只是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至于爸爸,她爸打鼾打得可大声了,能听到才怪,妈妈能在这么大的鼾声中入睡,更奇怪。所以如果这个说法准确,那她这个睡眠困难究竟是遗传的谁?
顾習之闭上眼睛,肩膀微微塌下去,椅背轻轻吱了一声,随即归于沉寂。
从来没有觉得白天过得如此漫长。
江月也觉得这一天过得很漫长。
她站在业主面前,双手自然叠交在身前,唇角挂着礼貌的微笑。业主说起话来像打开了水龙头,一边说一边挥手比划,句子之间几乎没有停顿,不间断地说了二十来分钟。
江月听着,但没听进去,因为没有什么有营养的内容。
为什么所有业主都说不明白自己的需求?
江月想打哈欠。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像救命稻草一般,江月找准机会说了声抱歉,领导找她,需要回个消息。
业主点点头,去一旁喝水。
是路淼的信息:“月姐,周末有空吗?小顾博士说程小姐想请我们吃个饭,商量合作办画展的事。”
哼。
江月对程予安没有意见,但对顾習之有意见。这么多天,一句解释也没有,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说要一起吃饭。
“有空,定好地址和时间发给我吧。”
江月关了手机,看向窗外。
雨还在下,隐隐有雷鸣。
顾習之忘记带伞了,她很少忘记带什么东西。
雨也不是很大,顾習之住的地方离省博走路只有20分钟,其实赶一赶也可以。但她不想感冒,至少这两天不想。
退回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程馆长出来。
“哟,小顾,准备走啊?”
顾習之恭敬:“是的,程馆长。”
程勇见她手里空,问:“没带伞?”
顾習之不好意思地笑笑:“忘记了,我回办公室等雨停了再走。”
“要下到半夜呢,”程勇望了望外面,“一起走呗,我送你。”
“不,不麻烦您。”
“哎呀,你家不就在附近嘛,一脚油的事儿。”
顾習之还想说点什么,程勇不高兴了:“别在这浪费时间啊,赶紧跟我走!”
顾習之只得跟他上了车。程勇一边开导航一边教育顾習之:“我跟你说,小顾,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了。太客气就显得生疏,反而不招人待见。”车子发动,程勇继续说,“你看我,我跟你客气了吗?我不跟你客气是因为我把你当自己人!你是予安的学姐,又是盛教授的学生,咱们都是自己人。你下回见我也别一本正经的,恭恭敬敬的,总感觉我要吃了你似的。哎呀你说你这么标致一小姑娘,怎么身上也没点活力,老气横秋的呢……”
程勇是个话痨,每回开会就属他最能讲,一小时的会要开到两三个小时,不是打官腔的那种,就是纯粹的话多。
程勇喋喋不休,说到一半,想起沈砚秋开画展的事儿,问:“小顾,昨天开会说的那个画展,你觉得怎么样啊?”
“予安说得挺好的,她也熟悉这个,交给她不错。”
昨天开会,程勇怕自己说不明白,就把程予安给叫来了。父女俩上阵,把大家都说迷糊了。最后是都同意了,但不知道是真的同意,还想赶紧结束会议。
“是吧,我也觉得蛮好的。”程勇想起程予安给他画的大饼,春风得意,“到时候咱们把沈画家请过来住几天,开几场讲座,好好宣传一下……哎呀,这是在为桂城的文化旅游做贡献啊!”
顾習之附和:“是呀。”
“小顾,你是金陵人哇?”
“嗯嗯,是的。”
“沈画家也是金陵人,到时候你帮着接待接待?你俩能有共同话题。”
顾習之无奈:“好的。”
程勇见顾習之有气无力的,便说:“你别嫌我给你安排工作,这事儿对你也有好处。”
顾習之没吭声。
程勇嘿嘿一笑:“你看啊,你俩都是金陵人,年纪好像也差不多是吧?你到时候多关心关心,人家也是青年才俊,蛮配的。”
顾習之垂着眸,笑笑。
程勇问:“怎么?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没有。”
“那你关心关心嘛,你不要抗拒这个事儿,缘分呢,说不定的,没准你们就看对眼了呢,是吧?”
“程馆长。”
“啊?”
程勇刚想再劝劝,被顾習之打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顾習之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认真道:“我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