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无人同他讲话,他在马车上浑浑噩噩,也不是是醒是睡。到了晚上,脑子更是昏沉,如如滚水,被烧得滚烫不已,难以宁静。
脑海中,系统没了实体,嘴巴却还在,一直在念叨着什么。身上的伤痕又开始隐隐犯痛,偶尔夹杂着一些新肉长出来的痒。
窗外风过,树叶“沙沙”作响。江朝月鼻子间闻着一点木香,靠时间的堆积,终于有了一点睡意。
这点睡意,却很快被一点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惊醒。
江朝月出了一身汗,勉力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借着那点朦胧的夜色,要乌鸦停在他的手上。
“抱歉啊……我手上没有吃的了,下次给你补上好的。”江朝月小声地絮絮叨叨去解乌鸦腿上的东西。
下一刻,木门被推开,店小二走进了,轻轻唤了声,“江公子。”
江朝月回头,月光照亮他半张惊讶的脸。
店小二走上前,伸出手接过了江朝月递来的纸条。
展开,不过也是一些“听说你受伤了,严不严重?”的话。
店小二仔细地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还给江朝月。
江朝月展开,读了一遍,回头摸摸乌鸦,再一次放飞了。
店小二在一边看着。月色仅仅给他对刀附上了颜色。
“萧翊看到乌鸦,定会知晓我的平安。”江朝月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店小二没再说什么,推开门出去了。
隔壁屋檐上的暗卫看见江朝月走到窗边,手抚上窗棂,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般关上了窗。不过窗户没合严实,底下露出缝来通风。
江朝月猫在一边,借着一点浑浊月光看信。
他同萧翊还有约定,若是有一天被人所监视,要传递真假信息,那便写两封,一封真,一封假。真的信在外边,摁半个拇指印。
后来,江朝月才明白,这个指印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指印按在上面,可真是把自己和对方绑定死了。若是被发现,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江朝月一看到这半个指印,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半侧过身,将真的藏起来。
信上的字潦草无章,江朝月靠着一点对萧翊的熟悉勉强辨认。
信上说:快跑!有人在监牢里供出你疑似是多年前一个大案嫌疑人的儿子。大理寺翻阅卷宗,事实真相已无从查询,被一把火烧了,你的事和这桩案子绞在一起,可能会引起别人无端的猜想。这边好几个人他萧翊都帮江朝月去提前打听了,可是想要你死啊!
江朝月看完,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做何感想,只是默默将信纸收好,放入贴身之处。
看完信更睡不着了。江朝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第二天早上起来赶路,店小二没忍住,往江朝月脸上看了几眼。
江朝月心里苦笑。他之前同萧翊在外游历,有时候连夜赶路,第二天萧翊指定对着他的脸啧啧称奇,“一天没睡,你的黑眼圈就这么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几月没睡了。”
是已,江朝月几乎已是知道店小二在想什么,无奈地看回去一眼,上了马车。
车轮又开始轱辘轱辘带着尘土往前跑了。江朝月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睡觉。车轮忽地撵上石头,让整个车厢都是一跳。
江朝月睡着没有防备,头一歪,一个东西就这么掉了出去。
事发突然,店小二没来得及去看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边江朝月被磕得一疼,起来胡乱一摸,大惊,“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梅花镖?”
“刚刚好像掉出去了。”店小二指指窗外,“无事,到了京城,只要你能带走,多少梅花镖都行。”
江朝月不等店小二说完,已是推开车帘,出声叫住车夫,“停车!”
还不等江朝月再说什么,就被从后面伸出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江朝月挣扎不开,只得“唔唔”两声。
“这是做什么?后面跟着人,自会去剪。”店小二出声安抚。
“这怎么能一样!”江朝月罕见地露出一副焦急的神色,但是话又说得含糊,“那是我重要的人送我的,我怎么能丢下这个东西?你若不许,我自会去找。”说着,手大力地将店小二拍到一边。
店小二也是学武的,如何是能够轻易推倒的?店小二只是一晃就稳住了身形,随后整个人向江朝月一扑。
在扑的过程中,两人眼神对视了一刻。瞬间,车内银光一闪。窗棂被江朝月拿剑狠狠一撞,随后又被店小二一扑,车窗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呀”声。
店小二的脸色已然有些难看。
许是为了伪装,亦或者是为了迷惑住江朝月,他们并没有收走江朝月的剑,还特意给江朝月寻了一个大马车。
江朝月手腕一翻,几点星光出现在他的指尖,不是梅花镖又是什么?
两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在车厢里僵持着。
外面车夫加快了赶路速度,马鞭在空中飞舞的破空声、马的嘶咧声、车轮的滚动声,车内两人的呼吸声,都在两人的精神紧绷下,显得如雷贯耳。
江朝月默默咬紧了下唇,他大病未愈,此刻又凝神注意,不免有些吃不消。
忽然,整个车厢剧烈一动,是撞到了小石子上。
店小二马步扎得极稳,即使是在这种突发情况下,身形也没有丝毫晃动。相反,江朝月直接借着这点颠簸,再次窗户撞去。店小二岂能让江朝月如愿,一只手就把江朝月拉住,正要往回扔的时候,脚却被江朝月一踢。两人顺着惯性,一下子撞到了窗上。
这下,车厢终于被撞开了。
在半空中那点时间,江朝月还贴心地将店小二放到身下当缓冲。
店小二闷哼一声,手下意识地松开。
江朝月急忙站起身,捂住腰上有些开裂的伤口,“抱歉,下次再找你好好赔罪。”说完,头也不回地往一边的树林里跑。
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乌鸦,此时正扯着嗓子“嘎嘎”叫。
店小二刚悠悠站起来,那边的车夫匆匆赶来,手上的马鞭都没来得及放就跪下行礼,在一边不敢直起身子来。
店小二摸了一把因为被撞破额头流下的血,这才怒道,“还在这愣着做什么?叫人一起分头去抓啊?丢了你担待得起吗?”
车夫正要离开,又被店小二叫住,“看着那只乌鸦,它肯定知道些什么。”
乌鸦能知道什么江朝月不清楚,但江朝月知道,乌鸦此时在路面上乱飞,摆明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即使这个要被抓的,是它的主人。
江朝月脚步一刻也不肯停,生怕一个停下就被逮到。
腹部捂住的地方,伤口开始慢慢渗出血来。
江朝月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倒在地,滚了好几圈,撞到树上才停下。他被撞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地上已经滴落了几滴血,在绿色草叶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刺啦”一声,江朝月撕下衣摆的布料,囫囵在腰上又绑了一圈,免得血迹再掉下来帮助对方抓捕自己。
“怎么会变成这样……”江朝月一边跑,一边问系统,“这和你说的不一样啊……”
系统显然也是被这一突发情况吓懵了,只是一个劲地重复“我不知道”。
江朝月脚下一滑,又是跌倒在地上。身上的伤处,流出越来越多的血。他连呼吸一口,整个身体都酸痛不已。
但很快,在飙升的肾上腺素作用下,江朝月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而这,是最恐怖的事情。没了疼痛,就等于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就如同人在被冻死之前,都会感到热然后脱光衣服一样。
年小的江朝月睁着眼睛,问师傅,“那到时该怎么办呢?”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师傅笑得高深莫测,“尽快结束,或者,尽快让自己死掉。如果重新感到疼痛、感到力竭,那么你就成功了——成功活下来了。”
江朝月跌跌撞撞地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后背传来几声“搜”的声音,传来了人在地上跑,在树丛中跳跃的声音。
在越来越近的声音中,江朝月敲响了一间屋子,在屋主惊恐的眼神中,尽力露出一个最为和气的笑容“叨扰了,这些日子可能要先寄宿在你家了。”
比声音更快的,是丢到屋主怀里的钱袋和抵住肚子的剑。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倒霉屋主忙侧过身,“请进,有什么事好好说。”
关上门,江朝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吓了屋主好大一跳。不过江朝月没说,他也不敢动。
江朝月叹了口气,幽幽道,“等会可能会有人来问你关于我的事,你只要帮我把他们打发来,那袋钱就归你了。”
屋主没说话,只是默默颠了一下钱袋。
“若是按你所说,那么他们定是要搜屋子,我知道一个藏人的地方,你且随我来。”
江朝月踉跄着跟上,被嫌慢的屋主直接拽着藏好了。
浑身藏在阴暗地里的江朝月又开始昏沉了,在侧底晕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地想,“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