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疮疫。”
花琅取下戴在手上的布料手套,连同刚刚做检查用的木棍,一起丢进火盆里。虽然看不清他整个面部表情,但是通过没有被布巾遮住的眼睛,可以看出疮疫的严重性,甚至可以说是灾难性的。
“必须立即进行排查,对周围环境进行全面消毒。疮疫传染性强、潜伏期长,需要全城排查。已经患上的百姓要立刻隔离处理。同时要尽快通知临近州府,加强人员筛查,避免进一步扩散。”
“疮疫前期和常人一般,很难被发现。但也是这个特性,在前期发现基本都能治愈。我们只要从现在开始严加筛查,可避免大规模的爆发。”
但花琅接下来的话,让在场所有人心里一寒:“疮疫爆发一例,接下来就会全面爆发。病发之后几乎无回天之术,发病后会在两到三天内死亡,死亡后仍然会有传染的风险,所以所有尸体必须先用生石灰消杀再焚烧殆尽。”
蒋海平听闻腿一软,如果不是他身边的侍卫抓住他的手臂,他现在就已经瘫软坐在地上了:“怎么会?”
这位年近六旬的老者,自独云开战以来,一直苦苦支撑,为边云城百姓筑起一道城墙,不让边云走上被失守两洲的残酷命运。灰白的头发已经全白,本来硬挺的脊背现如今都佝偻起来。还是魏闻寒率军而来,让他看到希望,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大人,事不宜迟请赶紧布防!”
花琅的话,让蒋海平呆滞空洞的眼神重新被清明占据,他站直身子又恢复果决的模样,条理清晰分工明确将命令下发:“即刻通知王爷,需做好全军排查工作。”
“是。”
“通知城中所有大夫,做好筛查准备。”
“是。”
“通知城中百姓,所有人不得外出,闭门等待大夫上门看诊。一旦确诊,必须到医疗处隔离治疗。未确诊的百姓,居家不得外出。”
“是。”
“全城铺撒石灰燃烧艾草消毒,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是。”
“征集民工,在城外五里外挖好焚烧坑。”
“是。”
“后勤物资征调大量石灰艾草等消杀物资。”
“是。”
“通知临近州府做好筛查准备。”
“是。”
蒋海平将他能想到的一切吩咐下去,力所能及护一城百姓平安,仍然怕有一丝疏漏,向花琅询问道:“花大夫,还有遗漏处吗?”
“大人思虑周全。”
蒋海平郑重道:“全城百姓性命,就拜托花大夫了。”
花琅:“这是医者天职,我们会尽我们所能。”
“沈公子,下官命人送你回府吧。”
“啊,我——,”沈时还没从刚刚的事情中反应过来,现在大脑有点宕机,愣愣发问:“那小童呢?他刚刚碰了那个人,会不会感染?”
花琅宽慰:“不用担心,小童自小接触百草,有一定的抵抗力。”
铭十三拉了拉沈时的袖子:“我们回去吧。蒋大人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嗯,好吧。”沈时想想,自己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添乱的好。不添乱其实也是一种帮忙吧。走之前对着花琅嘱咐道:“那小童没事儿的话,记得告诉我一声。”
街上的行人已经乱成一锅粥,衙役在大街上边敲锣边大声呼喊,让百姓赶紧回家闭门不出。百姓一听以为敌人攻进来了,立马慌乱起来。本来拥挤有序的街道,现在人群四处乱窜,显得格外拥堵。
家长到处呼喊着自己的孩子,小商小贩手忙脚乱收拾摆放在地上的蔬菜瓜果,能保住一点是一点,旁边的商户将货物收进货柜,大门唰唰两下关的紧紧的。受惊的鸡鸭四处乱飞,小贩追着到处乱跑。
铭十三护着沈时,一行人匆忙在街上穿梭,时刻提防周围动向。本来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耽误成了三十分钟。好在有惊无险回到府里。
府外已经铺撒上了一圈石灰,门口摆着火盆,里面铺着厚厚一层艾草,浓浓白烟将府门萦绕着,沈时觉得一脚踏进去就像踏进仙境一样。
府内,下人用酒打湿的帕子擦拭各处,椅子、桌子、窗台、连柱子也上上下下擦了一遍。还把酒倒在地上拖了一遍。
沈时一进去,差点被熏晕。
他前脚到,魏闻寒后脚也到了。一进门就抓着沈时的肩膀,上下打量担忧问道:“没事吧。”
沈时摇摇头:“我没事,王爷不用担心。”
魏闻寒见他没有什么外伤,便松了口气:“没事儿就好。”接着语气一紧:“你以后都不许出去,知道吗?”
“嗯,知道了。”沈时乖乖点头,脸红红的,被酒味熏的。
“脸怎么这么红,哪里不舒服?”魏闻寒立马又紧张起来,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试下是不是发烧了。
“不是,酒味太重了。”
“你先忍忍,味道很快就散了。”
“嗯,那我到院子里先坐坐。”
“好。”
魏闻寒拉着沈时的手,轻声宽慰:“疮疫潜伏期有三个月,是在我们进城之前,而且花琅每天给你把脉,你不用担心会被传染。”
“嗯,我不担心的。那王爷你呢?花大夫给你诊脉了。”
“我无事。”
沈时放下心来又担忧问道:“如果是三个月之前,那为什么当时没有诊断出来,中毒的百姓里没有诊断出疮疫吗?”
“水源污染后,没中毒的百姓才被感染疮疫,打了个时间差,也转移了注意。”
“这——,这也太狠毒了!”
沈时有点不敢想,先是投毒后是疮疫!而且三个月这埋藏着多少定时炸弹呀。花大夫说如果爆发会一起爆发,那边云城岂不成了人间炼狱!
“多吗?”
“预估有半数。”
沈时不可置信震惊道:“半数!!”半个城池的百姓都要面临死亡的威胁,孩子失去父母、父母失去孩子、兄弟姐妹失去手足、骨肉分离家不成家。
“这段时间,你好好待在府里半步都不能出。我会派风陆来保护你。”
“那你呢?”
魏闻寒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没人能动我。”
沈时有点生气:“可是,可是,疮疫又不会看在你是王爷的份上,不传染你。”
“担心我呀。”
沈时一把甩来摸着他脑袋的手,语气焦躁:“你认真点!我看见了,得了那种病很痛苦,全身长满脓疮。那个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就一直一直——,”沈时有点不忍心说下去了。
那人的惨状一直在脑海里:花琅解开那人衣服,一股恶臭铺面而来,在场的人没一个不是紧紧捂住自己的鼻子。整个胸膛上面布满半个鸡蛋大小的疮,一个一个灌满黄稠稠的浓汁。脓疮周围的皮肤被抓得破皮,一条条血红的血痂横在中间。那个人就瞪着血红的眼睛,一直盯着花大夫,眼里满是哀求。不知道是想让他救他还是想要解脱。
“我会注意的。”
沈时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他出去,他是主帅他有责任和义务,确保城池的一切安全。私心里他不想魏闻寒出事儿,但是边云需要他,百姓需要他。他不能自私的将他留下来!
“那你要做好防护,不要和病人有任何接触。随时喷洒酒,将口鼻蒙好。”沈时想了想现代社会放传染病的措施,补充道:“手套,记得带手套。有皮质的手套吗?”
“皮质的手套?”
“对,”沈时念头急转,传染病要做好隔离,隔离就要穿好防护服,这里没有现代防护服但是可以用其他材质代替,比如说皮质的不仅厚实还能防水,应该也能防疮液。棉质或麻制的衣服沾到疮液会被衣服吸收,但是皮质就不一样的。就算被疮液沾到用酒一擦就能被消毒,比起棉质和麻制的衣服更加方便好打理。
他立刻提议道:“可以给大夫和药童们或者是和病人密接接触的人准备皮质的防护服,皮质可以更有效防止疮液,而且消毒起来也更方便。”
“皮质的防护服?”
“对,就像一个大麻袋,可以将整个人包裹起来,要不我给你画出来吧。”
魏闻寒点点头,一副文房四宝就被摆在石桌上,沈时拿起笔就画,之前学的绘画笔法,下笔位置等等注意事项,在此刻都抛之脑后。
唰唰两下一件简笔现代连体手术服,出现在纸上。
“这——。”魏闻寒欲言又止,这种服饰他从未见过。看着就像是画着一直四脚朝天的王八。
沈时指着画给他解释:“王爷,这个就是防护服大概的样子。它可以将大夫整个身体包裹着,四肢是个束口的设计,每个人还要带上手套和帽子,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保护他们不直接接触到疮液。”
魏闻寒想了想,这或许能最大程度上帮助保护大夫们的安全。疮疫必须有足够多的大夫判断和救治病人,才能有效阻止疫情的蔓延。再加上其他防护措施,也不为是取胜之法。他展眉一笑:“多谢沈美人为本王献策,解边云燃眉之急。”
沈时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的头,呵呵一笑:“没有啦,只是以前见过。能帮上忙就是最好的。”
魏闻寒对着铭一吩咐道:“吩咐下去,抓紧赶制。”
“是。”
“那我是帮上忙了吗?”沈时两眼放光看着魏闻寒,一脸要表扬的神情。
魏闻寒嘴角牵起一个宠溺的笑,说:“对啊,你帮了大忙。”忽然抬起手摸着他的脸,眼神深沉看不到底,一把将沈时用力抱着怀里:“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力度很大,沈时愣了下,点了点头:“嗯。”
“那我走了。”
“你不吃饭了吗?”
“让铭十三陪你。”
“哦。”
“那我走了。”
“那你要每天派人给我报平安。”
魏闻寒莞尔一笑:“好。”
“那你——。”
“嗯?”
“自己多加小心。”
“好。”
沈时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饭,看着满桌的佳肴,没有下筷子的**。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小童到底什么情况了?花大夫他们能忙得过来吗?魏闻寒他估计现在压力很大,又要防止独云进犯,又要防止疮疫蔓延,他还有没有时间吃饭睡觉呀?
“吃不下呀。”铭十三看着一脸愁容的沈时,停下筷子。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王爷会有办法的。”
“可是这疮疫也太恐怖了,我第一次见花大夫那么严肃。”
铭十三宽慰道:“你放心,花大夫有应对之法的。我听说之前花大夫就碰到过,这次应该没问题的。”
“以前就碰到过?”
“嗯,不过——,”铭十三顿了下:“小童的父母就是死在疮疫下的,那时小童才四五岁,所以花大夫也不愿意多提及。”
“啊?那小童——。”
一个几岁的孩子,亲眼看着父母在眼前烂掉死掉烧掉,这得有多绝望。现在自己又亲眼看见噩梦再一次上演,难怪那天他脸色发白的可怕,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原来,原来地狱又出现在眼前!!
沈时一把抓住铭十三的手臂,急切问道:“那小童现在怎么样了?”
“你别急,花大夫会看好他的。没事的!你想想,花大夫会让小童出事吗?”
“对不起,我着急了。”
“没事儿,你也只是担心。放心啦,明天就叫人去打探消息,行吧。”
“嗯。”
“吃点东西吧,王爷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哦。”
铭十三着急:“你别哦呀,你知不知道,你不吃饭我要受罚的。”
“哈?”
铭十三一脸认真看着沈时,异常坚定:“铭一走之前给我下命令,必须每天监督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能出门。如果王爷回来看到你少了一两肉,为我是问。”
“别信,他唬你的。”
“啥?”
沈时认真解释:“你看啊,铭一是怎么知道我瘦了的,他出门又没有给我称过。”
铭十三仔细想想,是这个道理,点点头:“有道理。”
“对吧。”沈时继续戳着碗里的饭,还是不想吃。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也不是你不吃饭的理由。”
“行行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马上吃。”
“你说的啥呀,听都听不懂?”铭十三埋头干饭,深刻贯彻人是铁饭是钢准则。
“唉,你别夹我虾呀。我才吃几只。”
“现在才想吃,早干嘛去了。”
“唉,你——,”沈时邪魅一笑:“我告铭一去。”
“别,祖宗!放过我。”铭十三识时务者为俊杰,将眼前的香炸琵琶虾端到沈时面前,狗腿道:“主子,您请用。”
“嗯,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