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快到了,却只走了一小半路程,足足还有几十里路才能到终点。
卫子夫都已准备好找棵能挡风的大树,在野外过夜了,好在路遇一个骑马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见她一个弱质女子孤身赶路,不仅心生怜悯,还担心她出危险,便载了她一程,才让她免于风餐露宿。
“请问有人在吗?”
黄昏时分,天马上就黑了,正倚在窗边做女红的任少君,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呼喊。
那声音洪亮却不粗犷,能听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任少君很疑惑,这个时间,除了姑母,还有谁会到她家来呢?
因为兄长外出不在,少君一个人待在家里本就有些害怕,所以一时不敢出去迎见门外这位陌生的客人。
但避而不见也太失礼了,任少君想了想,觉得外面那人既然也是个女子,那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理了理自己身上有些发皱的衣裙,开门走了出去。
任家的宅院占地不小,院内虽与邻里一样,错落排布着仓囷、砻间与鸡舍等建筑,却规划得井井有条。[1]
宅院西侧连着一条沟渠,大概是为了做隔断;东侧则栽着一排成荫的桑树,高大修直。
院子四周,或砌砖石墙,或编棘藩,将整个院子围得严严实实。卫子夫此刻正被拦在门墙之外。[2]
她喊了好几遍,都没人应答。正当她以为里面没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豆蔻年华、窈窕秀丽的女孩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好标致女孩,卫子夫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女孩正是任少君,就在卫子夫看向她的同时,她也正打量着卫子夫。
高挑的大姐姐,面相温柔又和气,完全不像是坏人。
任少君心下稍安,腼腆问道:“这位阿姊,你……你找谁呀?”
“我找任长卿。”卫子夫眨了眨眼,接着问,“这儿应该是他家吧?”
“是,我是他妹妹。”
听见兄长的名字后,少君的心彻底放下了。她打开大门,将卫子夫迎进来,一路将其引进了堂屋。
卫子夫跟在她身后,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了一眼,还好,起码很整洁,比她想的要好,看来她在任长卿家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任少君将茵席仔细铺展平整,又伸手拉着卫子夫坐下。
待她落了座,少君便转身快步去爨室?倒水,器具的碰撞的轻响隔着门传来,这份热情和体贴,倒让初见的生分淡了些。[3]
卫子夫从任少君的手里接过陶杯,温声道了一句,“多谢。”
“不用谢。”少君笑着说。
对坐在眼前、说话慢声细语的卫子夫,任少君还是很有好感的。
在她所认识的女子里,亲姑母任姚太暴躁,几个同龄好友又太活泼,还没见过这样柔和恬静的呢。
大兄到底是怎么认识她的?
少君有些好奇,她正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年纪,想着想着便问了出来。
卫子夫思忖着,答:“偶然认识的。”
“那你们是朋友?”
“算是吧。”子夫垂下了眼睫。
“……哦。”任少君听出话里的含糊,她虽年纪小,却也懂得看人眼色,当下便把到了嘴边的追问咽了回去,没再多提。
然而抛开任长卿,她们俩根本就不熟,也没什么可聊的,只能沉默地相顾无言坐着。
卫子夫端着陶杯,慢慢地饮取里面的清水。今天日头烈,她又走了这么多路,是真感觉到渴了。
陶杯的容量一般,里面那点儿水对于口干舌燥的卫子夫来说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如果她在此刻是在自己家,大概会提着水壶来,豪放地连饮几大杯。可惜她现在是在别人家,便只能谨守着礼仪,慢慢地喝,喝完也不好意思提续杯的事。
好在少君是个细心的人,她观察到卫子夫的嘴唇微微有些起皮,猜想她应是没喝足水,便主动起身去倒水。
“多谢。”卫子夫再次接过陶杯,对眼前这个待人体贴的女孩子印象很好。
任少君只是笑着说:“不用客气,阿姊既是我大兄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了。”
卫子夫微笑着,轻点了点头。
她越是寡言少语,任少君对她就越是好奇。
压抑了好一会儿,少君终是按耐不住心好奇心,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对了阿姊,我小字少君,你唤什么名字啊。”
“我姓卫,名唤……”卫子夫迟疑了一瞬,道:“名唤罗敷。”
罗敷,一个很常见的名字,光任家周边就能找出四五个同名的女子。
任少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又问:“那卫又是哪个卫啊?”
卫子夫拉过任少君的手,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姓氏:“衛”。
“就是这个卫。”卫子夫柔声说。
耳畔温和的声音和抵在手心上,略带点冰凉的指尖让任少君体会到一种奇妙的反差感。
她有些莫名的害羞,为了掩饰这一点,就回房间取了自己方才没做完的针线活来。
那是一方擦汗用的手巾,卫子夫瞥了一眼,发现巾上所绣的图案已经初具雏形,如果她没认错的话,那纹样是茱萸纹,只是纹样略简,不如那群贵人们的日常用具以及服饰上的茱萸纹精巧华丽。
任少君一边跟手中的针线较着劲,一边又怕卫子夫感到受冷落,热络地找话题和她闲聊。
见她忙活成这样,子夫都替她心累。
卫子夫自认突然到访给任少君带来了麻烦,也不好意思总让一个小姑娘照顾她,于是轻声开口道:“你在绣茱萸吧,我之前在家也学过几年女红,兴许能帮上忙?”
“啊。”少君有些惊讶地抬头,却正巧对上了卫子夫柔和的目光。
“好、好吧。”任少君又害羞了。
她再次垂下了头,将手巾递给了卫子夫,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那就烦请阿姊帮我看看吧。”
子夫从善如流,“好。”
她接过手巾,仔细观察上面绣好的那部分纹样,发现任少君的女红还是很扎实的。
针脚齐整,看得出很用心,就是线条僵硬了点。
卫子夫想了想,问任少君,“介意我改一下吗?”
少君连连摇头,“不介意的。”说着,便把手中的针线递了过去。
卫子夫拿起任少君穿好的针线,低头,认认真真地帮少君修改纹样。
针线在子夫的手中就像活了一般,在她的修改下,原本略显僵硬的线条也变得灵动了不少。
任少君在旁边看着,心知对方的绣工远胜于自己,却并不介怀,反而沉下心来仔细观摩,暗暗记下针法,盼望日后自己也能绣得如此之好。
任长卿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进门之前,他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的。
一整天到处跑,又累,还没接到人,他简直懊恼得不得了。
他怎么会想得到,推开门后,自己这一天苦苦寻找的人,竟已经在自己家中坐着了?
任长卿的手还搭在门闩上,眼神有些呆滞。还是坐在子夫身边的任少君先一步发现了他,开口唤道:“呀,大兄,你回来了!”
她的语调很惊喜,可很快,又转为抱歉,“那个……我忘造饭了。”
少君眼中满含歉意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任长卿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没事,你先回房吧。”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卫子夫身上。
任少君也觉察到了,知道自己在场会碍着这两人说话,便懂事地离开了。
她前脚刚回房,后脚任长卿就向卫子夫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子夫拿不住他的态度,只好先让自己尽可能地显得谦卑:“是我打扰了。”
“不,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任长卿费力地解释,越急,就越是说不明白话。
好半晌,他才将舌头捋直,说:“我就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我今天去找你,但没有找到人。”
听他这么说,卫子夫知道对方没有翻脸的意思,松了口气,在此之前,她一直担心这任长卿是脑袋突然变灵光,不想当冤大头了,所以才不来接自己。
说来也是可笑,那天在公主面前,任长卿说自己是长安人士,卫子夫信了,又想着他姑母的酒肆也跑不了,这才没留心打听住址。
这下倒好,槐里,哈,都不知道离长安几十里远了。以后想在家人出府时趁机见他们一面,都成了难事。
卫子夫感到烦闷,不过烦闷归烦闷,这情绪也只藏在心里,她绝不会表现在脸上,毕竟对面这人可能她的新主人呢。
故此,她也只能扬起笑容,温声道:“你还记得那个看相的术士吗?”
“尹鸿吗?”
卫子夫嘴角一僵,游鸿、杨鸿、尹鸿,这人到底有多少个名字?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继续道:“对,我原本想去你姑母的酒肆打听,途中遇到了他,你的居所,也是他告诉我的。”
游鸿听罢悄然松了口气,深感尹鸿这人够义气,要真被自家姑母发现这件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大发雷霆呢。
但这一份窃喜也只维持了那么一小会儿,随即便转为浓浓的心疼,“你是自己一个人走来的吗?”
卫子夫想说不是这样,可一触及对方那满是怜悯的神情,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沉默着。
见她不吭声,任长卿就当她是默认了。
于是他更心疼了。
[1]仓囷:贮藏粮食的仓库 砻间:舂米作坊
[2]棘藩:带刺植物构筑的防护性篱笆
[3]爨室:厨房
女主种田生活开始了,当然不会一直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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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