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堂思过堂内,白硌尘小心翼翼绕到漆夜彩身后,将一沓纸放在她桌上,压低声音说:“大人,已经搞定了。”
漆夜彩随手翻了翻:“花了多少钱?”
白硌尘想了想:“随手给的,没算。”
漆夜彩:“……”
对面的沈声慢悄声说:“你们这样不会被发现吗?堂内到处都有监控器,门口台阶上也有注示,他人代写要翻倍惩罚。”
白硌尘:“你不说谁会知道?”
沈声慢:“你放心,我是不会说的。”
白硌尘:“那不就行了?你对象早就走了,你自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抄书吧。”
沈声慢默默低下头。
漆夜彩伸出手指,戳了戳白硌尘的手臂。
白硌尘愣了下,顺着漆夜彩戳他的手指往上看去,有些感到不可思议地微笑着轻声说道:“怎么啦,大人?”
漆夜彩问:“你知不知道老琼楼?”
沈声慢猛然抬头:“老琼楼?”
漆夜彩转首:“你知道?”
沈声慢:“我……”
白硌尘立马挡住漆夜彩视线:“大人,我知道。”
漆夜彩余光瞥了眼沈声慢,沈声慢注意到后再次低下了头,注意力却完全集中不起来。
“大人,这个给你。”白硌尘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薄薄的卡片,递给漆夜彩。
卡片呈长方形,边角圆滑,由晶石所制作,轻薄坚硬,里面有一块难以察觉的核心,注入过持有者的灵息。
卡面主要是暗沉的金色,边上有鎏金色的“老琼楼”三个字,底下有一串看不懂的符文编号。
白硌尘:“这是老琼楼的华帖,之前楼主设宴邀请过我们家,去了的都有,出示华帖可以直接进去。”
漆夜彩:“需要本人去吗?”
白硌尘一脸忠诚:“自然,大人想要什么?属下可以跟在后面结账,绝对不?碍大人办事。”
他这时候有点感谢自己的家世了,虽然是落魄贵族,但还是很有钱的。
漆夜彩捏了下华帖的中心部位,还给了白硌尘,果断道:“不行。”
白硌尘瞬间失去了光彩:“为什么?”
漆夜彩侧首看过去,对上失落落的神情,仍然亮晶晶的双眼,她颇为无奈道:“你知道这帖的作用是什么吗?”
白硌尘仔细又看了看:“确认身份?”
漆夜彩道:“表面上,用这张华帖在老琼楼的一切消费和踪迹都可以追寻,实际上,是监视了你的所有行踪。”
白硌尘目瞪口呆:“真的假的?那我岂不是一直处于老琼楼的监视之中?”
漆夜彩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华帖源自于老琼楼,而核心是持有者的灵息,拥有灵息,就能以此为引子,利用灵络追根到底。”
白硌尘感觉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那属下需要把这个销毁吗?”
漆夜彩:“不必。”
白硌尘又摸不清头脑了。
漆夜彩:“没事,跟平常一样就行。”
白硌尘能明白了,像他这种小角色,多半也只有当陪衬的命,老琼楼若想对他动手也是轻而易举,何必煞费苦心。
漆夜彩道:“不过你也提醒了我,谢谢。”
白硌尘受宠若惊:“大人不必跟属下言谢,能帮到大人是属下的荣幸。”
离开思过堂,漆夜彩回宿舍收拾了下东西,准备离开时,看到门口站着的姑白净。
姑白净带了几套服饰,生机勃勃的青草配色,叠得很整理,在漆夜彩眼皮子底下,放在了她的床头。
漆夜彩冷硬开口:“我不会穿的。”
姑白净也不强求:“想穿就穿。”
漆夜彩没再搭理她,绕过她身侧,径直走向门口。
姑白净问:“去老琼楼?”
漆夜彩:“不关你事。”
姑白净:“后面的课,记得要上。”
漆夜彩不耐道:“你能不能别太关注我?”
姑白净似是被逗笑了,却也是冷漠而温和的,并没有讥讽:“每个弟子都有专属的服饰。”
漆夜彩不想搭理她,直接走了。
离开之前,她去找了白硌尘,果见他在收拾东西准备跟她一起走。
漆夜彩道:“你别去。”
白硌尘一脸失落:“属下想跟大人一起。”
漆夜彩坚决道:“不行。”
白硌尘:“那属下自己去。”
漆夜彩态度依然很坚决:“你既唤我大人,这就是命令。”
白硌尘撇了撇嘴:“好吧,大人。”
漆夜彩道:“我没回来的时候,你在正堂内不要离开,谁叫你都别听,我回来后,要在这里看见你,听见了吗?”
白硌尘老实巴交:“属下知道了。”
漆夜彩伸手,拂过白硌尘的头,悄然在他头上贴上一张符印,说:“听话。”
落在白硌尘眼中,漆夜彩像是摸小宠物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登时红了脸,脑子里轰隆隆一片,只知道一个劲点头,表现自己是个听话的乖宠。
白硌尘生得一张白嫩狐媚子脸,却有股呆傻气,绞尽心机抛个媚眼,也只让人觉得心思纯良。
漆夜彩离开后走到一半,又遇到一个不速之客,容貌温婉清雅的少年小心翼翼拦住了她,像鼓起勇气的小家碧玉。
“师姐,可以带上我吗?”
*
盛京夜里繁华,老琼楼地面上十八楼,层层缀着冷焰,似被星火缠绕。
楼外有层结界,正常人不会察觉,可随意穿行,但仅限于“合法公民”。
漆夜彩没有凡界正规的公民证,准要被拦在结界外,公民证绑定灵息,关联灵网灵络,而她没有,一旦触碰结界,就会立刻敲响提示铃。
老琼楼的结界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注意,漆夜彩虽对结界阵法有一定研究,但毕竟没有正规的学习过,不可轻举妄动。
隐匿踪迹潜入这个法子,她在暗中观察了一番,发现也不可取,除非她是修为极其高深的修士,又或者上界非凡神灵,不然是无法完美藏匿灵息的。
不过白硌尘给了她很好的提示,她要“借”灵息,本想着随机挑选一个倒楣蛋混进去,结果送上门来个沈声慢。
沈声慢知晓陆珂乙今日可能会来老琼楼,恰巧漆夜彩也有念头,便厚着脸皮跟她一起。
她提前做好了调查,准备了足够的资金购买了入楼帖,恰巧可以助漆夜彩一起进去。
漆夜彩一袭黑衣劲装,戴好黑色口罩,隐匿身影和气息,顺利跟随着沈声慢进入老琼楼。
正一楼是非常正常的奢侈品、古董展览馆,但她们要去地下楼,光是入口就不易找到,直接问也只会得到不清楚的答案。
漆夜彩让沈声慢先表现得自然一点,假装参观一会儿,她跟着来来往往的人里面,看起来比较奇怪的人走去。
大部分人只是单纯参观,或者购买一些贵重的饰品,少部分贵族是来参加正经拍卖会的,还有零星几个知道内幕的,直接去地下楼,但没有楼梯或者道路通往楼下。
漆夜彩跟着一个身着普通的人,来到了长廊尽头,只见她用华帖刷了下,就出现了一个漩涡状的时空门,直接走进去了。
恐怕不是一般的华帖。
漆夜彩在暗处多观察了一会儿,基本都是刷了禁制直接打开空间隧道进去的。
她尝试在漩涡出现的瞬间进去,然而只看到了普普通通的墙壁,方法行不通。
但在凡人界有个非常便利的好处,即一切都无法像非凡界一样超脱自然凭空出现。
意思就是,尽管这些人通过凭空出现的漩涡前往了另一个空间,但因为身处凡界,有着灵法限制,这个现象是不符合实际、逻辑的。
地面上十八楼处于“上天”,位之阳。
地面下十八楼处于“下地”,位之阴。
老琼楼在盛京,盛京奉行奉天道。
在奉天的《不易之论经》中,位之太阴则可出现“幻象”,比如空间扭曲、错位、翻转。
所以这里就已经处于楼下了?
任何结界阵法,都需要符合规则,基于一定的格式,既然一楼就已经处于楼下的空间了,那么原点还要在上面。
找到与此地对称的地方,且再上一层楼,如此就可通过对称阵法的特性,前往与之对称的楼下。
漆夜彩找到沈声慢往楼上走,第二层的入口牌匾上果然挂着“一楼”,那么第一层要么只是个底座,要么是负一楼。
保险起见,漆夜彩直接去了第三层。
第三层是二楼,更是富丽堂皇。
沈声慢没来过这般华丽奢侈的地方,来往的人也是非富即贵,只觉自己格格不入。
漆夜彩完全不关注,一心盯着人群中的“怪人”,跟踪他们的行迹。
沈声慢小心跟着漆夜彩,因为她是隐身的状态,还不能太明显地看她。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自己被撞了下,只听得后面传来一道女音:“哎呀!”
两人皆是一顿。
沈声慢浑身一僵,谨慎转身看过去,是一个中年女子倒在了地上。
“没事吧?”她连忙上前把人扶起人。
“你这小丫头,怎么撞我呢?”
妇人一手撑着腰,声音细软,虽不带责怪,但说着倒打一耙的话,理直气壮的。
沈声慢很是冤枉:“我走在前面,如何撞你呢?是你撞到前面的我了。”
妇人夹着嗓音委屈地说:“唉呀,我撞你,怎么你没摔,我却摔了呢?”
“你、你……”沈声慢无辜又无措,没想到这妇人竟能这般颠倒黑白。
可是,选择她碰瓷,能得到什么呢?她不明白,她这样的人,又能被夺走什么。
沈声慢垂下眼帘,眼底黯淡无光。
“走,别理她。”
耳畔落下一道低冷沉静的女音,刹那间抚平了沈声慢忧虑、焦急而失落的心绪。
她二话不说,直接继续向前走了。
漆夜彩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那女子的目光——她看得见她。
沈声慢还没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她忍不住看向漆夜彩,目露畏惧之色。
漆夜彩先过去看了下,比想象中好一点,是一个富家子弟当众施暴。
很快就有人把他们带走处理了。
“能坚持下去吗?”漆夜彩回到沈声慢身边。
“对不起师姐,给你拖后腿了。”沈声慢咬了咬唇,“我还是想去下面看看。”
漆夜彩点了下头没回应,只是让沈声慢伸出手,在她掌心画下一道符印。
上来之前,漆夜彩在底层安下了一个阵点,以此位基点,在这层楼运行“阴阳错位阵法”。
在一个时刻备受监控的区域内,这样的阵法必然会被发现,包括她隐匿气息和行踪。
毕竟目前的她,再如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只是有着几乎无法被发现的灵源。
尽管她重生了几次,但灵源并没有消失。
这也能证明时间并未被重置。
但漆夜彩赌的就是,这里的“主人”并不会阻碍她的“闯入”。
一个秩序外的地下,没有阻碍她的理由。
*
白硌尘按照乌娘子给的功法,专心修炼了一会儿,也不知它给的是何邪法,效果实在太好,短短时间,就明显感觉到变化。
包括另一个魂魄。
脑袋一阵刺痛穿过,混乱的记忆被打碎了又拼凑在一起,好像我什么融合在一起,紧密相连,惹得他头痛欲裂。
这时窗帘被敲响了,外头传来一道女音:“白硌尘,还在里面吗?”
是漆夜彩的声音!白硌尘如梦初醒。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恍惚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果见一身黑衣的女子站在外头,眉眼冷淡。
视野逐渐清晰,白硌尘看清了女子的脸,心境却隐隐不同于过往,他难以自觉。
“大人怎么突然回来了?”
漆夜彩面无表情道:“我方才想了想,还是带你一起吧,走吗?”
“老琼楼?”白硌尘思绪很是混乱,一时有些无法聚神判断,下意识点了点头,“属下跟大人一起。”
音落,白硌尘被一股力拉扯着飘浮到半空中,微凉的晚风吹醒了他。
看着眼前女子的背影,他轻皱了下眉头,漠然道:“你不是漆夜彩,你是谁?”
女子冷笑了声:“还算不笨,发现了。”
白硌尘看着底下的风景,确实是去老琼楼的路,这就很奇怪了:“你想做什么?”
女子不屑道:“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
“为何让我去?”白硌尘施法停下,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只能被迫跟着她。
“你家大人不是让你谁都别听吗?是你先不听话。”她勾唇,嘲笑他的愚蠢。
白硌尘仔细想了想,漆夜彩离开前确实叮嘱过他老实待着别走,谁的话都别听。
这下怎么跟漆夜彩解释?就说他被拐了吧,想必大人也不会多问,毕竟他在她心中形象,大概就是比较愚蠢的。
况且这人实力定然在他之上,想让他过来,犯得着看他意见?再挣扎也是徒劳,省点力气吧。
漆夜彩在老琼楼的话,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白硌尘平静接受了眼下突如其来的变故。
来到老琼楼,女子并没有直接把他放生,而是来到了一个昏暗的地牢。
这里关着奇形怪状的生物,形状诡异、漂亮住在单间,其它的混杂在一起。
怪物不似人类,干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的隔着牢笼打架、□□。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味道,白硌尘一阵反胃。
倒是不惊讶,老琼楼的地下拍卖场,可能就是把这里的生物拖出去卖了。
一群恶心的玩意儿,又有点可怜。
直到一个单间牢笼,里面躺着一个灰白的妖人,通体灰白,头发也是银灰色,背后长着一对灰扑扑带着点毛绒的翅膀,有点像鸟类,又有点像蛾类,额头上两根须。
女子施法将这妖人收了起来,接着轻而易举地打开门,看向白硌尘说:“进去吧。”
白硌尘呆住了,明知故问:“做什么?”
女子还是那句话:“放心,你不会死。”
白硌尘:“……”滚啊。
女子没有强迫他进去当替死鬼,轻飘飘地转身走人,留下一阵清冷寒气,不似霜雪却似尘。
而就在这转身瞬间,白硌尘看到她故意露出了原貌——姑白净。
她消失后,过道里哪还是只有他两人的模样,到处都是巡逻人员和监视器。
他就说这样一个地方管理怎么可能那么松散,原是姑白净实力太过分了。
可以她的实力,若是想要救人,轻而易举,何必还要拉他下水?多此一举。
除非别有用意,他猜不透。
巡逻人看到白硌尘站在打开门的牢笼前,喊了声,立刻举起武器赶过来。
白硌尘二话不说,自觉进去把自己关起来。
他早已习惯被利用被当人质被囚禁了。
就因为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古尘白族的血脉,除了他,还是姑白净,她肯定知道了他也是同族,或许也知道了乌娘子的存在。
但她们两个都是遥不可及的大角色,各自筹谋着远大的计划,他一个小角色夹缝生存。
看着周围稀奇古怪似疯似癫的妖怪,白硌尘内心毫无波澜,他肯定自己不会死。
不仅不会死,还可能会被拉去配种。
或许运气好点,漆夜彩会先一步到。
白硌尘默默取出了一张通讯符,角落还有漆夜彩早已标好的符标。
算了,她跟他不熟。
白硌尘靠着牢笼,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它自刎的一幕,又浮现流落异世的经历。
头痛得厉害,但他能清醒知道,他们真的灵魂融合了,谁也没完全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