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疗后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侵蚀着边江然的四肢百骸。
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却依然感觉寒冷从骨髓深处渗出来。
窗外是明媚的午后阳光,但那些光与热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丝毫温暖不了他冰冷的身体。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自从远孟舟离开后,这个家就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没有轻柔的脚步声,没有画笔在纸上的沙沙声,没有锵锵玩耍时铃铛的清脆声响,更没有那些温暖的笑语和交谈。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边江然疲惫地睁开眼,看向屏幕——又是“父亲”两个字。这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匕首,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本不想接,但铃声执着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像是在挑衅他最后的耐心。最终,他还是滑动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
“钱呢!这个月怎么还没打!你是不是想饿死我?”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熟悉的咆哮,声音因酒精而含糊不清,却依然尖锐刺耳。
边江然闭了闭眼,感觉一阵眩晕袭来。化疗的副作用让他的喉咙干涩疼痛,每一次发声都像是在砂纸上摩擦。
“我生病了,癌症。”他用尽全身力气,冷冷地说出这几个字,“以后,没钱给你了。”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恶毒的咒骂:“生病?骗鬼呢!不想给钱就直说!没用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我告诉你,断了我的钱,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这些话语,边江然已经听了太多次,本该麻木了。但每一次,它们依然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正好。”边江然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尽管他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我也没有你这个父亲了。”
说完,他挂断电话,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号码拉入黑名单。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世界,终于清静了。
但也更加寒冷了。
边江然将手机扔到一旁,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那不仅仅是身体因化疗而产生的虚弱,更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积年累月的倦怠。
他望着天花板上熟悉的纹路,眼神逐渐涣散。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将他带回到遥远的过去。
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在边江然模糊的童年记忆里,他的两位父亲感情十分要好。生父边晟是个建筑工程师,严谨而温和;爸爸林砚则是位美术老师,热情而浪漫。
他们的结合曾是朋友间的佳话——一个理性如磐石,一个感性如流水,却奇妙地互补,构筑起一个温暖的家。
边江然记得,小时候的周末,边晟会带他去工地,指着那些钢筋水泥告诉他建筑的奥秘;而林砚则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用画笔捕捉光影的变化。
晚上,一家三口挤在沙发上看电影,林砚总是忍不住剧透,边晟则会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头发。
那时的家,总是充满笑声和温暖的。
可是……出了些意外。边江然十五岁那年,边晟参与的一个大型项目发生事故,他为了救几个工人,被困在坍塌的脚手架下。等救援人员挖开废墟时,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林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开始酗酒,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痛苦。清醒时,他抱着边江然痛哭,说对不起他,说一定会振作;醉酒后,他却变得暴躁易怒,常常对着边江然发泄自己的绝望。
“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像他……”林砚常常醉醺醺地摸着边江然的脸,眼神恍惚,“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他……”
渐渐地,酒精已经无法满足林砚内心的空洞。在所谓“朋友”的引诱下,他染上了赌博。起初只是小赌,后来愈演愈烈,直到输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卖掉了边晟留下的房子。
边江然的生活就这样跌入了谷底。他从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变成了不得不早早学会照顾自己的少年。他学会了在父亲醉酒时躲进自己的房间,学会了藏起自己辛苦打工赚来的生活费,学会了在面对催债人时面无表情地撒谎。
但即使在最黑暗的日子里,边江然也从未放弃过自己。他记得边晟曾经对他说过:“江然,无论生活给你什么,都要挺直腰杆接住。”
他努力读书,拼命学习,因为他知道,那是他唯一能改变命运的途径。
不过幸好,他遇到了远孟舟。
高中开学第一天,边江然就注意到了那个坐在教室角落的Omega少年。
他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眼神却清澈而坚定。不知为何,边江然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相似的孤独。
他们的相识始于一次偶然。那天边江然因为打工迟到,匆忙中撞倒了抱着画具的远孟舟。颜料洒了一地,画纸散落得到处都是。边江然慌忙道歉,蹲下身帮忙收拾。
“没关系,”远孟舟轻声说,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这些画本来就不太好,正好有理由重画了。”
从那以后,两人渐渐熟悉起来。他们发现彼此都有着不完美的家庭,都早早学会了独立和坚强。边江然会帮远孟舟补习数学,远孟舟则会分享自己带的便当——他总是“不小心”做多,需要有人帮忙解决。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扶持,走过了青春里最艰难的岁月。
边江然还记得,高三那年冬天,他因为父亲的赌债被追到学校。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围住他,威胁他还钱。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时,远孟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举着手机。
“我已经报警了!”远孟舟大声说,尽管他的小腿在微微发抖,“警察马上就到!”
那些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而远孟舟则走到边江然面前,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
“以后这种事,要告诉我。”远孟舟说,眼神坚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面对的。”
从那一天起,边江然知道,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边江然重新回到冰冷的现实。沙发上,他蜷缩着身体,感受着化疗带来的恶心和虚弱。公寓里依然寂静,但这一次,寂静中多了一丝决绝的味道。
他终于切断了与过去的最后一丝有毒的联系。那个只会索取、咒骂、带给他无尽痛苦的父亲,再也不能伤害他了。
边江然缓缓坐起身,拿起手机,点开相册。他翻看着与远孟舟的合照,那些笑容灿烂的瞬间,那些充满爱意的凝视。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远孟舟熟睡的照片上——那是他偷偷拍的,照片中的远孟舟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正做着美梦。
“孟舟,”他轻声自语,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我现在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但这温暖无法穿透边江然心中的寒冷。他抱紧自己,感受着体内化疗药物的流动,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虚弱。
在这个寂静的午后,他终于彻底割舍了过去的枷锁,却也真正地成为了孤身一人。
前方的路漫长而黑暗,而他必须独自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