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 第23章 古镇写生

西南的雨季给这座千年古镇蒙上了一层薄纱。

远孟舟选择的客栈坐落在河道旁，木质结构的阁楼向外延伸出一个不大的露台，正好俯瞰着蜿蜒的河道和对岸错落有致的青瓦白墙。

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像一层轻纱笼罩在河面上。远孟舟支起画架，调整好座椅的位置，锵锵安静地卧在他的脚边，银白色的毛发被晨露微微打湿，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打开颜料盒，那些熟悉的色彩排列得整整齐齐——这是他少有的、从旧生活中完整保留下来的习惯。

画笔在指尖转动，他凝视着眼前的景色：潺潺的流水穿过古镇，一座古朴的青石板桥横跨河面，桥身上爬满了青苔，几位早起的当地老人正慢悠悠地从桥上走过。

画笔沾上青灰色，开始在画纸上勾勒桥的轮廓。但笔尖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勾勒出的线条莫名熟悉——那弧度，那比例，不知不觉间，竟有几分像他们高中学校后面的那座石桥。

远孟舟自嘲的笑了笑。

他停下笔，眼神有些恍惚。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笔记本已经用了大半，每一页都写满了无法寄出的信。

"江然，"他写道，笔尖在纸面上轻轻滑动，"这里的桥，有点像我们高中学校后面的那座。你还记得吗？那天放学下雨，我们挤在一把伞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青春的气息和雨水的味道。

那是高二的某个初夏傍晚，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没带伞的学生们。远孟舟躲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发愁。就在这时，一把深蓝色的雨伞撑在了他的头顶。

"一起走吧。"边江然的声音总是那样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暖。

两个少年挤在一把并不宽敞的雨伞下，肩膀碰着肩膀，在雨中快步行走。雨水敲打着伞面，奏出急促的乐章。

远孟舟能感受到边江然身上传来的体温，还有那淡淡的雪松气息，与湿润的泥土味混合在一起，成为他青春记忆中最鲜明的味道。

走到学校后门的那座石桥时，雨势稍缓。边江然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桥栏杆上的一处："你看那里。"

远孟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桥栏杆上不知被谁刻下了一个小小的心形，里面写着两个字母：B&Y。

"不知道是谁刻的。"边江然轻声说，眼神却有意无意地飘向远孟舟。

后来远孟舟才知道，那是边江然在前一天晚上偷偷刻下的。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优等生，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第一次表露了自己的心意。

画笔在画纸上轻轻点染，为石桥添上岁月的痕迹。远孟舟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那段回忆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绞痛从胃部传来。

起初只是隐隐作痛，他试图忽略它，继续作画。但疼痛迅速加剧，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的腹腔内狠狠拧转。他的额头渗出冷汗，握笔的手指开始发抖。

远孟舟不得不停下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弯下腰，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瓶身上贴着打印的标签，写着简单的服用说明，没有药物名称。

他拧开瓶盖，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在手心。药片很小，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他端起手边的水杯，将药片送入口中，仰头和水吞下。

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痛。

锵锵似乎察觉到主人的不适，站起身，用脑袋轻轻蹭着远孟舟的小腿，发出担忧的"喵喵"声。

远孟舟伸手抚摸着小猫，眼神黯淡。他看着手中的药瓶，里面的药片还剩大半，但这只是他携带的众多药瓶之一。

止痛药、胃药、各种辅助药物...这些瓶瓶罐罐仿佛是他未来生活的缩影——不断地服药，不断地与疼痛抗争，直到最后一刻。

服下药片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等待药效发作。河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远处早点摊的香味。

古镇正在苏醒，游客的谈笑声、商铺开门的声音、船只划过水面的声音...这些生活的声响与他内心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十分钟后，疼痛终于稍稍缓解。远孟舟重新拿起画笔，但之前的灵感已经消散。他望着画纸上那座介于现实与记忆之间的石桥，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他翻开笔记本，继续写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们没有一起躲雨，如果没有看见桥上的那个心形，我们的命运会不会不同？但我知道，即使重来一千次，我还是会选择走向你。"

"只是，这一次，我选择了离开。"

笔尖停顿，一滴泪水落在纸面上，晕开了墨迹。他迅速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回画架。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青石板桥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古朴宁静，仿佛见证了无数个这样的清晨，还将见证无数个这样的未来。

远孟舟重新调色，画笔在画纸上舞动。他画下了阳光下的石桥，画下了潺潺的流水，画下了对岸的白墙青瓦，画下了这个与他无关却暂时收容了他的古镇。

只有在画面的角落，在桥栏杆的阴影处，他悄悄画下了一个微小的心形。那是他的秘密，是他对过往最温柔的告别，也是他对未来最悲观的预期。

锵锵跳上他的膝盖，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起来。远孟舟一手抚摸着猫咪，一手继续作画。在这个陌生的古镇，在这个短暂的清晨，他至少还能用画笔留住一些美好，即使那些美好，再也不会属于他。

药效完全发挥了作用，疼痛暂时远离。但他的眼神依然黯淡，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短暂的休战。很快，疼痛会再次来袭，而他能做的，只是再次打开那个药瓶，吞下那些白色的药片。

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孤独，但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