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玫瑰（芭蕾） 第10章 2019年

把杆撤掉的第一时间男女舞者便自动分了组，女士们站在队伍前几排，后面是男士们。钢琴伴奏的节奏在两拍和三拍之间变化，一首波尔卡一首马祖卡。

奥西尔和大卫本来就站在同一根把杆上，杰日娜上前之后他缩短距离自然而然凑到大卫身边。然而很快提姆也跨步靠过来。以他的身高站在中段挺扎眼，好在看排练场的人没有严重的职业性强迫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闹腾。毕竟再怎么折腾也不过就是几组旋转几组大跳，热身完毕一分组就眼不见心不烦。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鸽哨一响，呼啦啦一群鸽子空中飞过，真没人在意它们是不是按个头大小排好了队。

大卫对提姆的第一印象很好，虽然后来发现他声称独自一人参加荟萃说了谎。这一届集会不乏舞□□单独舞蹈演员前来参加，比如大卫和杰日娜，后者只身代表圣彼得堡芭蕾舞团，比如奥西尔抽到的舞台搭档玛德琳，还有金的同窗好友加濑。但是德国舞□□来的都是规规矩矩一男一女的搭档组合。

“一群死板的老古董。”玛格丽特说，“真拿他们没办法，明明知道送来一对也要拆开重新组合，还是坚持要成双成对的送。刻板的自尊，被误解的体面，早就没有人在意的事情他们却还在耿耿于怀。”

“不要只是埋怨他们，他们已经变通许多，肯招我和金这样来自新世界的舞蹈演员做首席。”对于搭档的评价，奥西尔同意一半，“不过有些芥蒂他们暂时还放不开。”

提姆只微笑不说话，他与奥西尔和玛格丽特很熟，知道这两个人喜欢直白、坦率的发表自己的观点，并不需要得到彼此或旁人的认同。更准确一点，他和玛格丽特认识的时间要更久一些，而奥西尔是经由玛格丽特考察合格后内推的伙伴。和他蜜糖般的肤色相同，奥西尔是个性格爽朗的热带阳光男孩。

“是一个人来还是一对舞伴来原来有这么多内在含义吗？单从陪伴意义上来说，我就还挺希望能有个一起来的舞台伙伴。”一组大跳之后他们轮换到队伍尾端。大卫在跳舞的时候不习惯一心多用，因此几个人的讨论只大致听了个一知半解。但这无碍他承认自己耐不住孤单，亟需他人陪伴。

“那你怎么会答应自己一个人来参加荟萃演出呀？”玛格丽特问。第一轮小跳过后她就蹭到女士们的后排，这个位置更方便她侧身扭头和几位男士说闲话。如果这是在课堂上，他们不集中精力的行为绝对要扣分。不过即使是对几人之中最晚从学校毕业的大卫而言，课堂、平时成绩和学分也已经是一年以前的陈旧话题了。

“我答应来的时候不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以为是和娜娜一起，尽管觉得哪里不对——比如无论是查理、娜娜还是他自己都不可能同意他和娜娜成为临时搭档（各种意义上）。

“这个我可以为大卫作证。”一直没开口的提姆说，“报道那天我听到他向查理抱怨了。”

“查理那个倔老头吗？”奥西尔竖起大拇指，“厉害啊。佩服。”

“不只是查理，还有叶卡捷琳娜女士。”提姆继续补充。

“哇！”这下连玛格丽特也发出感叹词。

来自奥西尔和玛格丽特的感慨让大卫和提姆后知后觉收了声，他们察觉到这两位慕尼黑芭蕾舞团首席对查理和叶卡捷琳娜格外敬重的态度。

大卫转学舞蹈专业学院之前念的是普通大学，历史通识课上灌输给他的旧大陆和他转移生活重心到芭蕾之后所探知到的来自旧大陆的声音，似乎存在偏差。不是说历史书上写的那些不真实，繁荣和昌盛总会令人心生傲慢。而在芭蕾的世界里，技术会成为原罪吗？

大卫想起自己在舞蹈学院里遇到的那些学生，他们大部分都是从幼年时便开始参加培训班进行舞蹈启蒙和训练的。一些发自内心喜爱，一些则因为身体条件允许，就像考进音乐学院攻读学位的人，或者读完大学进入社会找寻工作的，兴趣爱好和生活的出路并不总能恰巧重合。如此说来他成年后的身体条件仍然被允许去追逐内心喜爱的事物，是受到命运眷顾的幸运儿。

“你们都是从小就开始跳芭蕾的吗？”大卫问。

“你问我吗？”玛格丽特眨了眨眼，“我肯定是的，我周围认识的朋友从小都要学习乐器、声乐或者舞蹈。我自己选的跳舞。在每天坐着弹一个小时钢琴，站着拉一个小时提琴之间，我选择跳一个小时的舞。而且我很有天赋。”

“相当不错的天赋。”奥西尔首先对自己搭档的毫不谦虚给予肯定，随后又说，“不过在旋转上面，眼下全世界范围内活跃的舞者里面，天赋程度能和我一比的绝对不足一双手，或者都不超过一只手的手指那么多。”

很快大卫就明白奥西尔所言非虚。继第一轮的大跳之后，第二轮旋转跳的时候奥西尔可谓独领风骚。从起跳到落地，别人转三圈，他转四圈，转速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奥西尔很厉害，而且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憋着一股劲。”奥西尔从大卫身边助跑然后跳出去之后，提姆站了过来，“我听玛格丽特说，加入慕尼黑舞团后他一度有点压抑。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个子不高，与众多女舞者同台时有失颜面。所以每每轮到他展现自己舞技，总是格外要强和卖力气。”

“他的肢体很柔软。”大卫说。

提姆点头。“他原地旋转更厉害，几乎和女士们一样灵巧。”

“噢！”

提姆说：“去年我第一次有资格参加芭蕾荟萃，遇到他在私下交流中向一位女首席挑战了原地挥鞭转。“

“哇！32圈那个吗？”

“对，没错，32圈。很多女舞蹈演员——甚至女首席——也做不到像奥西尔转得那么快、那么稳又充满力量。还记得我之前提到过自己差一点就去了的那个舞团的女首席吗，我在见习期有一次在后台口等着上场，看到她跳这个动作失误了。那个场景我至今都还记得，她穿着黑天鹅的Tutu裙，神色倨傲、艳光四射，从各角度看都算得上是半个满分选手。”

“表现分满分，技术分不及格。”

“是的，大卫，是的。”提姆说，“她的表现力很出色，而且令人印象深刻，我想这正是她能紧攥首席的筹码，但是只有表现力的她无法离开那个舞团，也不能来参加荟萃。”

提姆的话触动了大卫，他轻飘飘的话里暗含着另一种假设。如果四年前提姆从国家舞蹈学院毕业的时候因为怜悯（他从他提及那名女首席的语气中听出了怜惜之情）或其他原因选择加入那个他连名字都不曾提及的舞团，他们便不会相遇。

“提姆，你值得更好的舞团，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大卫听到自己说（尽管事后他不承认自己当时说了这些话），“你转得没有奥西尔快也没有关系，你跳得又高又飘，姿态俊美挺拔。即便只是热身的行进间大跳，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被你深深吸引，我们只能看向你再也没有其他选择。如果无法看到你真实的舞姿，将是我们所有人、每个人永远的遗憾和无法弥补的损失。”

“我真实的舞姿吗？”提姆笑了笑，他无比受用大卫的溢美之词，“你会看到的，很快，就在最终的舞台上。而我也无比期待欣赏到你最真实的舞姿，大卫学弟，在荟萃的舞台上你将代表你自己，代表我们的母校国家芭蕾舞学院。”

大卫点头同意：“为了娜娜、查理和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