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姑姑是专门教导宫里娘子们的,教男子还是头一次,更何况这是赵惊鸿的驸马,她怕没将人教好到时赵惊鸿怪罪下来,是以在教习一事上格外卖力,只是这却苦了裴凌云了。
“胳膊伸直,面带微笑……太僵硬了,重笑。”
裴凌云隐忍地闭了闭眼,只觉得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屈辱,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还被压着学礼仪的,学的还是女人的礼仪,奇耻大辱!
还有这个老婆子,天天眼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从早晨睁眼到晚上合眼,就没有一刻得闲过,以至于他现在梦里都是这老婆子的脸,真是想想就遍体生寒。
那老婆子又发话了:“爷,您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您是公主的驸马,伺候好公主是您的本分,在这个家里,公主是天,公主是地,公主说往东您不能往西,否则就是大不敬。”
“另外,奴婢知道驸马心气儿高,可到底是嫁了人了,寄人篱下,那就得把从前那些毛病都给改了,出嫁从妻,妻为夫纲,驸马爷趁早明白才好。您要知道,若公主对您不满意,那是可以随时休弃的,一个男人被妻主扫地出门,那才是真真的丢尽所有男人的脸!”
“……”
裴凌云咬牙,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浑身冷气弥漫,可到底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受了。
那头的赵世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赵惊鸿的话,据说又带了大批人手往抱恩寺方向去了,誓要找到人才肯罢休。
关山月的胳膊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要做些大的动作尚且吃力,她掐了屋内熏香,道:“看来三皇子此番一定会带人回来了。”
赵惊鸿抿了口茶水微微一笑:“你也看出来了。”
关山月眯着眼瞧外头难得的晴日,这最后一波寒风过去,就该到春日了。冬日的阳光总是淡淡的,不似春日那般慷慨,她不喜欢冬天,太长太冷了,好在新的冬天就快要过去,只是旧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她喃喃自语般,轻惋叹了声:“不算高明,但够狠。”
只是这话轻飘飘的,没人听到,落在风里便吹散不见了。
从抱恩寺到沈府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地道,只是这地道隐蔽,没人知道。当初抱恩寺建成后,负责建造地道的工匠通通被封死在里头,知道这事儿的也只有一个先帝,先帝驾崩后,此事便再没人知道了。
说来也巧,赵世晟带的人在殿内大肆搜寻时,不小心碰着了地藏菩萨的神位,以那小将士一人之力自然无法撼动,只是他不知碰着哪儿的机关,那神像竟兀自侧过了身,庞大的身躯一退开,便显露出里头挡着的一个狭小的甬道。
小将士惊慌失措赶忙通报:“殿、殿下!”
赵世晟循声赶来。
那甬道十分局促,最多也只够一名成年男子弯腰通过,里头漆黑望不到底,他伸手往后一探:“火折子给我。”
立马有人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上递给他,赵世晟接了就要进去,却被人一拦:“等等,殿下,这里头是什么情形还未可知,万一有危险呢,还是让我们先进去。”
“那也行。”赵世晟思索了下,道,“我跟在你身后,其他人不要进去,还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万一出事起码外头还能帮一把。”
二人弯腰猫了进去,里头通道比在外头看上去的还要狭窄,四周岩壁应该是被人开凿出来的,只是有些年头了,壁上的凿痕经年累月过后被磨得不再锋利,变得有些圆钝。
进去不过数十步,赵世晟便觉气息愈发短促,他松了松领口,问前头的程明:“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越来越窄了?”
程明是南衙禁军右卫,块头本就比赵世晟大些,因而行动也更加艰难,他两肩几乎是抵着四周岩壁行走的,甲胄与壁石剐蹭发出刺耳的划拉声,闻言抹了把额上的虚汗,喘着粗气回:“可不吗,我这气儿都喘不上来,真是!这应该就是咱们先帝修建的那个密道,你说修大点儿不好吗,咱们都爽快,这么点儿个道,让谁过呢。”
“是啊。”赵世晟也觉得奇怪,“从前只是听闻皇爷爷秘密建造了密室,只是一直不知道真假,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个地方。”
二人双膝屈地又不知前行了多久,前方甬道渐渐开阔了些,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法入鼻的腐臭味。
这臭味与一般臭味不同,它直往他们的眼眶里头钻,扎得二人不住地呛出泪水,这味道异常浓烈,带着一股陈旧之气,像是一直被关在里头不见天日,气味困在这里不断胀大弥漫,骤然有人将其放出,便争先恐后地尽数逃了出来。
程明被熏得快晕过去了,赵世晟从衣摆上拽下两块布条,分了一块给他:“塞着。”
“诶。”程明接过,嘟囔了句,“这啥破地方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呆住不动了。
赵世晟一个不防直直撞上程明后背,他从后面探出头去,问:“怎么不走?”
说完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累累白骨漫无边际地四下散落,皆做挣扎状,看样子死前极为痛苦,赵世晟光是看着便不忍地皱了眉,他目光移到程明脚下,才发现他正踩着半截指骨,那截脆弱的指骨被程明一踩,立时碎成了齑粉。
他猛一抬脚,像是才反应过来,双手合十诚心致歉:“对不住对不住啊,有怪勿怪有怪勿怪……”
“这些白骨……”
赵世晟敛眉,认真端详起地上的白骨,他弯腰捻了块白骨身上的布料,仔细辨认:“是我朝工匠的衣着布艺,看来传闻是真的,皇爷爷主持秘密建造了这个密道,然后将所有知情人封死在这里,可是修建这个密道的原因是什么呢。”
没容他多想,程明便指着不远处怪叫了起来:“那、那儿!殿下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人影在动!”
因着他们手里拿着火折子,火光隐隐略过岩壁,映出不远处栩栩黑影,似有人头攒动。
二人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可置信,尤其是在刚刚发现一堆白骨的情况下。
难道在这密道里还有人活着?
这密道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距今也有几十年了,这些匠人都烂成白骨了,若还有活人,那得是什么人呢。
程明小腿微微打颤,饶是见惯了生死,在此刻心下也不免发怵,他壮胆似的吼了两声,搓搓手将赵世晟揽在身后,道:“殿下别怕,末将先行为您探路!”
“……”
赵世晟低头看向他打颤的腿,默了片刻,道:“还是我去吧。”
虽是这么说着,可赵世晟也是个花架子,从小养尊处优,所到之处都有丫鬟提前洒扫,半点儿尘土也不见,所见所闻皆光明磊落,何曾见过这般腌臜事,此刻也不免心慌。
他死死盯着那块黑影所在地,脚下慢慢踱过去,程明右手紧握着长剑亦步亦趋跟在赵世晟身后,就在二人即将近前时,那重重人影似乎动了一下,二人皆是一震,半天不敢轻举妄动。
待那人影不动了,赵世晟才试探般继续缓缓挪动身子,他肩膀紧绷着,随时准备向后撤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铁笼,这铁笼原先被岩壁挡着他们看不见,走近了才知晓全貌。
铁笼里头似乎缩着一团一团的黑影,在轻轻颤粟着,二人古怪地对视一眼,将火折子拿得近了些,昏暗的火光下,赵世晟惊奇地发现,铁笼里那些黑影竟然都是年纪尚小的姑娘。
那些小姑娘们像是被折磨狠了,一个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还有被鞭打过的痕迹,只是太久没有处理,血痕黏在身上衣上,显得斑驳。
她们取暖般抱在一起蜷成一团,有些已经体力不支晕倒了,有些尚存理智还清醒着,只是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唇瓣皲裂脱皮,似乎很久没有进食进水,手上脚上都以重镣束之,叫她们半点不得动弹。
有几个小姑娘警惕地盯着他们,像暗夜里眼眸发着绿光的小狼崽,却不清楚来人是谁,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赵世晟心头为之一震,他无法用言语形容面前这一幕,似乎无论怎么说都太过苍白,倒是身后的程明喘着粗气,双眉倒竖,一副气急的模样:“这老匹夫!竟然如此缺德,老子看他那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是个粗人,惯常扯着嗓子说话,这会儿也不知收敛,破锣嗓门撞上岩壁又荡了回来,声音响彻整个密道,可怜的孩子们被吓得瑟缩,抑制不住地发抖。
赵世晟几不可察地瞪了他一眼,又上前轻轻蹲下,放缓了嗓音问一个稍微大点儿的姑娘:“小娘子,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那姑娘往后缩了缩,没说话。
他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冒昧,又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带了点安抚:“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很快就可以出去了,相信我好吗。”
在阴暗处待久了,骤然有光照进来,人们只会以为那是幻觉,不敢全心交付,只能怯怯地试探。
小姑娘依旧不为所动,与身旁的同伴紧紧相拥在一起,以此得到一些浅薄的慰藉。
赵世晟直起身子看了眼那把锁,对身后发愣的程明道:“去叫人进来,把这笼子砸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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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老太傅权弄抱恩寺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