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91章 梨云梦暖（一）

——梨仙曲——

皎皎梨花，其叶蓁蓁。

风曳琼英，露濯素尘。

岂无秾艳？澹然自珍。

皑皑梨花，其嗅依依。

清风贺雪，寒香沁衣。

采之何遗？伊人可忆。

离离梨花，零落成蹊。

千姿千愿，万梦归一。

卿君何至？日暮同归。

清晨第一缕轻柔、温暖的阳光洒在岐城河道之上，船夫一边用船桨破开波光粼粼的河面，一边高声歌唱《梨仙曲》。行船带动的涟漪，将河面上铺满的梨花荡开、开出一条水路来。

“几位客官，南水街到了。”

船上东倒西歪的展旬顿然苏醒，却见对面的祝余抱肘低头沉睡、黎禾静坐，而身旁的乐桃倒在船舷上，呼呼大睡。

展旬忙地坐起身，摸自己的荷包，询问船夫：“多少钱？”

船夫笑道：“今儿是我第一趟，不收钱。”

“那怎么行呢？”

“我们这儿的规矩，梨梦节这天，第一趟跑船不收钱！讨个好彩头！”

展旬一愣，双眼刚才还懵懵懂懂，一听到梨梦节，瞬间明亮，“今儿是梨梦节？”

这一声叫唤，吵醒了祝余与乐桃。

船夫诧异：“是呀！今夜雪街有灯会，诸位可得去凑热闹。”

“要去的！要去的！”展旬连连点头，“谢谢大爷！”

众人下了船。船夫朝他们挥挥手，推动小船，又随着风与梨花，荡荡悠悠地远去了。

众人环顾周遭，兀然发现，岐城已焕然一新。

梨树茂盛，缀满枝头；每一朵梨花，都热情绽放、尽显生命之力；风一吹，梨花如雨下，铺满灰瓦青砖。每一颗梨花树、每一端白色矮墙，都张灯结彩、挂着一串串各式各样的小型灯笼。一时间，色彩斑斓的灯笼与簌簌梨花，倒叫人眼花缭乱。

太阳爬上空，黎明跃过檐角，惊动了在屋顶上沉睡的小白猫。小白猫从屋顶跃至矮墙，朝行走在街道上的黎禾一行人，“喵呜”一叫。

展旬一喜，停驻墙边，逗弄小白猫。小白猫用脖子蹭着展旬的手指，惹得展旬嘴角上扬。

“好可爱！唤你小白可好？”

玩了好一会儿，回过头时，黎禾、祝余与乐桃已经走远。

展旬一个机灵追过去，“哎——你们等等我——”

“喵呜”，小白坐在矮墙上，歪着脑袋、目送展旬。

南水街居民蒋施怀，一大早便起了床、收拾整齐。他去妹妹的旧屋，叫醒熟睡的小堇。

“小堇，醒醒。今儿是梨梦节，咱们去集市置备点东西。”

小堇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揉着眼睛。蒋施怀从一旁的衣柜里，选了一件用雪纱制成、呈现淡粉色的纱裙。

妹妹去世后，蒋施怀一直不舍得动这间房屋里的东西。但随着小堇住过来，他便将妹妹的东西收拾起来，倒是为小堇买全日用之物、放满了这房屋。

他也意识到，自己把小堇当成了妹妹。妹妹比小堇大上许多，但因长期生病、发育不良，身材娇小与小堇无二。妹妹也同小堇一样听话、可爱，他难免移情。

为小堇穿好衣衫，帮她洗脸漱口，带着她吃了早餐，随后两人一人背一个小布包，准备出门。

蒋施怀打开大门，走上街道，伸懒腰、大吸一口沁人心脾的空气，“当真是个好日子......三日了，也不知那几位义士如何了......”

“蒋施怀——”

蒋施怀一怔，愕然抬头、闻声望去：小个子乐桃扛着比自己还要高大的长枪，一边挥手、一边大摇大摆走来，她笑得热烈，四周的梨花都被她的笑容染得愈发绚烂。

“小桃！”蒋施怀顿时红了眼。

乐桃冲过来，跳起来一巴掌拍在蒋施怀额头上，“你这声小桃好久没听了还有些怀念！”

蒋施怀上下打量，关切询问：“你还好吧？没受伤吧？”

乐桃抖抖肩，“活蹦乱跳！”

蒋施怀大喜，随即朝祝余、黎禾与展旬鞠躬：“多谢诸位。”

展旬不好意思地绕绕头。祝余只冷声道：“钱准备好就行。”

蒋施怀大笑：“放心！诸位是我蒋施怀的大恩人！”

乐桃道：“他们是我的恩人，跟你有啥关系？”

“你本就因我涉危。你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

乐桃想到自己当初对蒋施怀的承诺，心底难受起来，“抱歉。”

蒋施怀淡然一笑：“你们没事儿便好。”

小堇走到黎禾跟前，拉住了她的手。黎禾身子一颤，低头凝视着小堇畏惧又期盼的眼神。

乐桃见蒋施怀装扮，询问：“你这是要出门？”

蒋施怀反应过来，忙道：“打算去集市买些东西。不过不着急！来来！咱们先回屋 ！”

蒋施怀将存放的大圆桌搬至院中，又抬出椅子，端出梨花酒与梨花糕放于桌上。众人围桌而坐，一时酒香、糕点香与梨花香充溢于整间院落之中。

一有了酒水、吃食，乐桃与展旬都开始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描写他们在妖域里的经历。祝余喝了会儿酒，实在疲惫，竟然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黎禾一会儿听见蒋施怀的惊呼声，一会儿听见展旬与乐桃争抢发言之声。她端着酒杯，缓缓平常杯中酒，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拿起淡绿的糕点，刚要咬上一口，忽而一阵风来，顿时无数花瓣缤纷下落。

黎禾放下糕点，抬头，望着细碎的花瓣混着阳光，飞过她的头顶。一不小心目光凝聚在一朵飘落的梨花上，追随着它缓缓下降；最终降落在祝余的眼睛上。

黎禾一愣，伸手捡拾花瓣，指尖刚夹起花瓣，抬手之时，却撞见花瓣之下深幽如夜空的眼睛。

“怎么？”祝余询问。

黎禾忙地收回手，“有花。”

祝余慵懒地歪着脑袋，凝望黎禾，好一会儿，轻轻一笑，“是，有花。”

说完，他又继续闭眼沉睡。

黎禾一头雾水。

一旁的展旬忽而扯高了嗓音：“要自己做灯笼？啊？可是还有一下午的时间，来得及吗？”

蒋施怀道：“也不是非要自己做。以前梨梦节是有这个传统，做一个灯笼，挑选一颗最喜爱的梨花树挂上去，就能心想事成。但是现在好多人家都不会做灯笼，就都去集市上买了。今夜雪街，肯定有千姿百态的灯笼等君挑选。”

乐桃笑道：“那精细活可不是我能干的，咱们去买一个就行了呗，省事儿。”

展旬若有所思点头，也是，自己也不会做。

“那我们今晚去梨梦节要准备什么？”

蒋施怀大笑：“还别说，真得学一个！”

“学个啥？”

“《梨仙曲》。”

“哦？学这个做什么？”

蒋施怀道：“到时候别人唱，你才能跟得上呀。”

展旬眨眨眼，还要唱曲？

乐桃解释道：“雪街临近咱们岐城最大的岐河。每年梨梦节之夜，曹县令就会在河上准备歌唱赛。可是热闹！一个船就是一个组，从起点出发，船上之人要演唱《梨仙区》，河两旁的观众可以朝穿上扔彩花。限时一刻钟，时间到后，哪个船上彩花最多，就哪个船获胜。”

展旬双眼程亮，“有啥奖品？”

“有！有黄金十两、雪纱十匹、极品美酒十壶——”

祝余猛然坐起身来，抱肘，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其他人。

展旬大喜：“黄金十两！那我们还可以参加吗？”

蒋施怀道：“怕是来不及。这比赛可都是大工程，花船、表演舞曲等等都是要精心设计，演出排练也得花时间，据我所知，有好些组都已然准备了一月有余。”

展旬大失所望，“啊？”

祝余微蹙眉头。

乐桃道：“凑热闹就行了呗。别整那么多麻烦事儿。”

展旬伸了个懒腰：“行吧！那在今夜之前，我得先睡上一觉！我真的是太累了！”

蒋施怀忙道：“客房、我的房间与小堇房间你们都可以用。白天我和小堇去买东西，诸位累着了先休息，今夜我带你们一赏梨梦盛事！”

“再好不过了！”

交谈结束，众人起身回房。蒋施怀忽而叫住黎禾，“黎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一怔，回望，见蒋施怀有些面露窘迫。

“何事？”

“可否将星鲛泪卖给在下。”

乐桃不解，跳过来，“你还要星鲛泪做什么？”

“传言星鲛泪可以治愈身体所有疾病，我想......治你的眼睛。”

展旬眨眨眼，盯着乐桃：“桃大姐，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黎禾这才想起，最开始蒋施怀描述乐桃时，说她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一只眼睛看不见。她抬头盯着乐桃的眼睛，两只眼睛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乐桃道：“我左眼看不见。不过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大问题，一点儿也不影响我的生活。蒋施怀，你别一天瞎操心。”她戳了戳蒋施怀，“这珠子是他们险些丢了性命才得来的，用在我眼睛上，岂不浪费？”

随后，乐桃朝黎禾一笑，“珠子你们好生留着，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将它用在最合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