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121章 浮云朝露（三）

黎禾残破的躯体在黑白世界中闪烁：时而色彩斑驳，时而灰沉，但她的眼睛始终闪着明亮的幽蓝色。

孑欢站在不远处，手中玩弄木头匕首，目光挑衅地凝视着黎禾“无谓”的挣扎。

手中匕首微微颤动，孑欢挑眉，目光闪着兴奋，“有意思。”

黎禾死盯着孑欢，流转身上余留的气。一次，她只有一次机会。

“喂，你是个妖，为什么要为了这些人类牺牲？你的朋友们只要躲在梨园，便不会有事儿。”孑欢笑问，“你又何必做救世的英雄？有人会在意吗？就算你救得了一个岐城，你救得了这个崩塌的世界？梦妖，睡上一觉就能抵过人类几世。我要是你，不若睡上一觉，等千年后再睁眼，说不定能遇上一个清平盛世。”

黎禾对自己寿命并没有任何概念，活多少、活多久，她根本不在意。成妖以来，她总是隐隐地害怕，隐隐地不安，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要做“正确的”事。她想证明，就算自己妖化，也是善良之心，是祝余与展旬值得结交的朋友。

孑欢见黎禾的眼神毅然决然，叹息一声，“看来说不通了，本来还想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你出去。”

“不必。”黎禾开了口。

“真是倔强的丫头，我最是讨厌榆木脑袋。”孑欢刚说完，眼前的黎禾就消失不见。她轻笑，站在原地，不慌不忙等待黎禾靠近。

须臾片刻，黎禾闪到孑欢身后，利爪直逼她的心脏。孑欢却早就捕捉到黎禾的气息，她提前转身，用匕首一划。黎禾往后一闪，双腿依旧被划断。可就在这时，她没有与孑欢拉开距离，反而倒向孑欢，全身燃烧着梦妖之力。

孑欢惊愕，就算自己不用匕首，对方这般消耗，须臾片刻就会消散。

黎禾一口咬在孑欢肩膀上。孑欢当即用匕首插入她的腹部，黎禾趁机用余下的左手手臂抓住孑欢的手，全身火焰一猛，逼迫孑欢松手。

孑欢不禁后退、想要与黎禾拉开距离，奈何黎禾死死咬着她的肩膀。黎禾反手拔出腹部的匕首，贴近孑欢。孑欢想要挣脱，可黎禾像发疯的猎犬一般死死咬着她。

片刻，黎禾以拥抱的姿势从后将匕首一把插入孑欢的后颈。

孑欢大惊。

这时，黎禾才松口，看向孑欢，露出胜利的表情。

孑欢盯着黎禾，由震惊转为兴奋，“呵，有、有意思......”

黎禾用余留的意识，支配手用力一抹，割断孑欢脖子。一瞬间，孑欢的身子开始消失，整个黑白世界中的黑色脉络开始消散。

孑欢的头颅浮在空中，朝同样正在消散的黎禾身躯靠近，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只可惜了......再见......”

话音刚落，孑欢彻底消失不见。黎禾的残躯已经没有了双腿与右臂，余下的手臂垂下，木头匕首掉落在地；她浮在空中，任由躯体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子迅速消失。

她微微抬头，凝望着白皑皑的上空，觉得遗憾：未能与祝余还有展旬做最后的道别......未能还清欠祝余的债，也未能还梦朱灵雪......更没能为爹爹报仇......

来不及想更多，黎禾彻底消失不见。

世界空空荡荡。那一棵漆黑的梨花树收回地根，缓缓绽放出越来越多的梨花。

地上的匕首缓缓浮起，飞到梨花树之上，一定，刹那间匕首与梨花树之间气息流动——

阵法回收，整个岐城上空汇聚着如水流般的梨花花瓣。岐城的百姓们躲在房中，透过窗子仰望天空上朝梨园汇聚的梨花流。

朱凌霄与虞山山匪联合，再加上暴动的百姓，很快曹之利一行人便处于劣势。曹之利手里之兵溃散，不少人抛弃了曹之利，或倒戈朱凌霄一方，或尝试逃出岐城。

太阳高照岐城，一时阳光明媚。

展旬跟随蒋施怀将带来的百姓安顿在梨园后，匆匆赶去了十一梨仙堂，却见祝余沉默的坐在水池中的小岛上，怀中抱着黎禾，全身上下弥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

展旬脑子嗡得一想，全身颤抖，禾儿......禾儿......

他瞥见站在不远处的雷驹，愤怒地冲了过去，抓着雷驹衣领，一拳头砸上去。

雷驹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激怒，一把扯开展旬，反击一拳。

展旬踉跄跌倒在地。他又怒又气，起身、拔出止杀剑，对准雷驹，“我要杀了你——我要——”展旬越愤怒，止杀煞气就越重。一时展旬双目通红。

“砰”一声，从天而降一把长枪插在展旬与雷驹两人之间。

展旬这才回过神来，惊愕地看向冲来的乐桃。雷驹立刻后退，警惕地盯着乐桃。

乐桃走来，拔出长枪，一巴掌拍在展旬脑门上，“你是剑的主人还是剑是你的主人？”说完，乐桃将长枪对准雷驹，“若禾儿妹妹有事，你活不过今天。”

展旬一听，忙地朝祝余跑去，“祝、祝......祝大哥......”他愣愣地站在祝余身前，望着他怀中脸色惨白的黎禾，问不出一句话。

半晌，祝余抬眸，轻轻将黎禾放下，抽出双刀，杀气弥漫。

雷驹后背发凉，愕然盯着祝余，四肢被恐惧钳制、动弹不得。

乐桃微蹙眉头，她察觉到祝余身上的气息不太对劲儿，于是挡在雷驹之前，“祝余——”

展旬惊恐地凝视着祝余，又看向地上的黎禾，红了双眼，“不、不会的......禾儿妹妹是梦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

乐桃握紧长枪，咬破嘴唇，此时此刻她也恨不得杀了雷驹，杀了周明。但祝余状态实在奇怪，她担心若此时让祝余染上血瘾，怕是会走火入魔。

“祝余，你先冷静——”话音未了，一阵黑风与她擦肩而过。乐桃一惊，还没回过神，鼻腔里就窜来一股血腥味。她惊愕转身，见祝余已经用刀抹了雷驹的脖子。

雷驹瞳孔缩放，一脸惊恐。他下意识地捂着脖子，鲜血顺着手臂留下。“咚”一声，他跪在地上。祝余转身，举刀——

“等——”乐桃一怔，下一秒，雷驹头颅滚落在地。

乐桃震惊不已，她虽然知道祝余不是个弱者，但竟如此杀伐果断、煞气十足，简直就像是走火入魔的状态。但祝余的神情却冷静得可怕。

祝余沉眸，双瞳已成血红色。他收刀，与乐桃擦肩而过。乐桃一把抓住他，“你去哪？”

祝余侧首，乐桃立刻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任由祝余离去。

“祝大哥！”展旬乍然喊道，“快看！”

祝余全身一顿，迅速转身，抬眸看向黎禾。乐桃惊愕地凝视着祝余的一举一动。

黎禾身后那被斩断的白岫忽而重新发芽。树苗全身晶莹剔透，快速增长，缓缓就变成了一棵小梨花树。

祝余捕捉到熟悉的气息，太过着急，他趔趄几步，冲到黎禾跟前。

此时，晶莹剔透的小梨花树成型，绽放出多多洁白梨花。梨花在阳光下闪着彩虹般的光芒。

花多绽放后，脱离树梢，旋转在空中，变成白亮的气流，不断流入黎禾身体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花瓣都化作了气流进入黎禾身体之中。黎禾的身体回复平静，静静躺在地上。

片刻，她睫毛颤动。

祝余、展旬与乐桃皆眸光闪动。

缓缓，她睁开了眼，盯着白茫茫的天空。这是哪？极乐之地？这时，余光之中显露出祝余等人。

黎禾看向祝余，只见他那血红色的瞳孔逐渐褪色，回复正常。她刚坐起身来，展旬就一把抱住了她。

“禾儿——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展旬嚎啕大哭起来。

祝余眉间一软，望着黎禾，眼神里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笑意。

黎禾抱着展旬，迟疑片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了。”

“呜呜呜——吓死我——吓死我——禾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展旬疯狂地道歉，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

一旁的祝余紧紧握着拳头，凝视着黎禾，不言一辞。

此时，那棵梨花树干忽而闪着刺眼的白光，吓得展旬松开黎禾，将她护在身后。

白光闪烁片刻，又乍然消逝，梨树树干在光芒中蜕变为一根长箫。

黎禾站起身来，那长箫自动飞到她手中：长箫全身晶莹剔透，材质似玉非玉，箫身散发着梨花清香。

她不禁眼露惊喜，抬头看向祝余，抬了抬手中的长箫，道：“它认我了。”

祝余望着黎禾发光的面容，失了神。

展旬抹泪，“啥、啥呀？这是。”

“神木之城的武器，就是那木头匕首。”

展旬瞪大眼睛，“这是那木头匕首？”

黎禾点点头，“我感觉是它救了我。”

乐桃抱肘，欣慰一笑道：“若是神木之城的武器，可能确实有这个能耐。好了，不管如何，辛苦了，禾儿妹妹。”

黎禾眨眨眼，望着乐桃的笑容，心里暖暖的。

“不辛苦——”

话音未落，忽而身体一暖。黎禾一怔，原来是祝余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黎禾全身一颤，她感到祝余的呼吸铺在她耳边。她静静地等祝余开口，祝余始终未说一句话。

半晌，黎禾开了口，“我见到了孑欢。”

祝余没有回应。

“抱歉，我未能问得她的踪迹。”

祝余依旧沉默，将头埋在她的后颈处，抱得更紧了。

展旬与乐桃一脸吃瓜地站在旁边。展旬悄声嘀咕，“祝大哥肯定喜欢禾儿妹妹。”

“废话。”乐桃白了展旬一眼，“瞎子都看得出来。”

“啊？真的吗？”

乐桃啧啧一声，“就是怕是单相思。”

展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

这时蒋施怀匆匆跑来，瞥见雷驹的头颅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天！阻止了吗阵法？”

乐桃转身朝蒋施怀瞪了一眼。

蒋施怀一愣，这才看见紧紧抱着黎禾的祝余。

这时，祝余松开手，轻轻敲了敲黎禾的头顶，又恢复往常的孤高自傲又目下无尘的姿态，道：“走吧。”

展旬笑嘻嘻凑了过来，“禾儿妹妹，你快同我讲讲，你刚才经历了什么？”

祝余一把推开展旬的脑袋，展旬反而朝祝余咧嘴一笑，“那祝大哥你同我说？”

“闭嘴。”

路过雷驹的尸体，展旬啐一口，道：“死有余辜的坏家伙。不过还好禾儿妹妹你没事儿了，你不知道，刚才我觉得祝大哥都能把整个岐城给屠了！”

黎禾认真回应：“他不会这么做。”

“祝大哥当然不会！我就是打个比方！”

“哦。”

“反正就是特别可怕！我刚才也要吓坏了！那一瞬间我都想冲到京洛城去杀了周明！”

乐桃讽刺道：“别，就你那功夫，怕是在路上就没了。”

“我！我会变强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走出十一梨仙堂，一时间绚烂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