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120章 浮云朝露（二）

天地苍白，唯有中心立着一棵漆黑梨树；其树根如利爪般紧抓大地，延申而出的支脉，仿若跳动的漆黑血脉。身处这黑白世界之中，黎禾觉得异常寂静，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如此突兀。

无论她从任何方向、何种姿势攻击孑欢，都无法近身，只需对方抬抬指尖，自己便会被弹飞。黎禾很快意识到，在这个空间中，孑欢是绝对的掌控者。

纵使只是化身，孑欢也比自己强大许多。黎禾猜测，这缕化身定然也随着这阵法，在时间的积累中变得强大。

黎禾每一次攻击，对于孑欢来说，不过是一阵微风。孑欢只坐在树下，态度轻浮。

孑欢笑道：“你不像梦妖。我所见过的梦妖纵使修炼时间较短，修为也是极强的。你这差太多。”

黎禾沉默。不可否认，比起长留，自己差得太多。或许是还未来得及食梦......身体坚持到此刻，不过凭借着上一次在祝余身上得到的**。祝余......一时黎禾想起那不太清晰的梦境，心口些许沉闷。

祝余一直在寻找孑欢，就连他的**之梦境，也有这人的身影。她对祝余定然非常重要。那这个化身是否知道孑欢的下落？

黎禾看向孑欢：此人与她所见过的任何人好似都不太相同。孑欢不似画中美人有含情脉脉的眉眼，她的模样很是英气，那双眼神更是玩世不恭；她的身上有着叫人挪不开眼的自信与自大。

这还只是一个化身。黎禾忍不住思索，真正的孑欢是如何模样？

她问：“你可知孑欢在何处？”

孑欢挑眉看向黎禾，“你认识我？”

“我的朋友在寻你。”

孑欢兀然起身，眨眼间飘到黎禾跟前。两人咫尺之近。黎禾顿时全身紧绷，好快——

孑欢发现黎禾手腕上的妖锁，迅速弯腰凑到手镯上一嗅，表情越发兴奋，“原是故人之友。”

黎禾只觉孑欢靠得太近，以她的速度，此时此刻想杀自己简直轻而易举。

“有意思，他可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格。一座城而已，他也在意？”

“他在这座城里，他的朋友也在这座城中。他如何不在意？”

黎禾握紧匕首，目不转睛地盯着孑欢。现在这个距离，只要自己趁她不备下手，一定能够攻击到她。

“那你想知道关于阿余更多的事吗？”孑欢眼里透着期待，她好似很兴奋。

黎禾点点头，不觉间匕首握得更紧，一呼一吸都格外谨慎。

“祝氏一族真是有意思，以前祝氏捉妖师可都是些心怀大义之士，到了这几代，却都只剩下贪婪愚妄之辈。本以为这个家族已经腐烂透，却出了一个祝余，千年难遇的天才。”孑欢饶有兴致地说着，“我一直想把非等价交换之道传授给他。可几乎没有人类能悟得非等价交换之道。阿余本来很适合，他冷漠、聪明，足够理智，还能轻而易举悟得世间各种道。难得的天才！”她眉头一垂，叹息，“可惜了。本该是冷眼看世的人却也陷入了世俗的挣扎。一旦陷入，很难走出，也就很难悟得非等价交换之道。”

“所以你离开了他？”

孑欢笑而不语。

“你去了哪里？”

孑欢无视黎禾，眼底闪着变幻莫测的浮光，好似喃喃自语言：“说来许久未见，不知他如今成长为如何模样。”

黎禾趁机一刀刺去。可刚发力，手腕就被孑欢一把抓住。

“偷袭？”孑欢冷笑一声，用力一扯，黎禾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她想要收手，奈何孑欢力气过大、挣脱不得。

黎禾深吸一气，全身燃烧起蓝色火焰。火焰烧着孑欢的手，试图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孑欢立刻松开黎禾，眸光里又闪过一丝惊喜，“有意思的，你的道之气似乎很不一样。”

黎禾趁机将匕首对准孑欢再次冲去。桃木刀刃与孑欢发丝擦过，斩落几缕秀发。断发须臾片刻边化作气息消散。

孑欢看向那匕首，眸光里闪过些许惊异，“此物名何？竟然能斩断道之气，莫非来自神木之城？”

神木之城？黎禾记得祝余是说过这刀可能来过神木之城，但神木之城又是何处？

孑欢收敛轻浮的眼神，神色严肃起来，“你去过神木之城？”

“没有。”黎禾已经发现地上的黑色根须越来越密集，这或许预示着阵法即将完成。而她自己身上的色彩也正在变得灰暗......她没有再多的时间。

她再次挥刀砍向孑欢。孑欢侧身、反手抓住黎禾右手手腕，一折。刹那间，黎禾只觉那一刹手腕被折断，匕首掉落在地。她迅速运转道之气，去恢复手腕、试图捡起地上的匕首，却被孑欢一掌击飞。

黎禾滚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意识差点消失在这黑白世界之中，身上的色彩也在一瞬间变成灰白后迅速回复。

没有任何疼痛，黎禾只感到一种虚浮之感，好似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这匕首甚至都没开刃呢。”孑欢捡起地上的匕首，仔细观察，“神木之城是打造斩断道之气武器的传说之域，我曾经寻过很久，但一直没能寻到关于它的蛛丝马迹。据说来自神木之城的武器会自己挑选主人，没有缘分的人是遇不见它的。你们倒是有意思，它选择与你相遇，却到现在也没有选择让你成为它的主人。”

黎禾骤然眸光一亮，对方说过她不过是孑欢的一缕道之气......她是道之气！这匕首可以斩断道之气，就一定能杀了她！

孑欢抬头看着她：“你知道为什么这把匕首也能进入这道之气的领域吗？”

黎禾一怔。自己也是化作道之气才进入的这个领域，那匕首也可以斩杀自己......一想到这儿，黎禾全身紧绷。

孑欢大笑一声，“因为这匕首也本就是道之气所化做的。它原本的材质不过是普通的桃木罢了！世人还传说它是用什么神木做的！神木之城的武器可以根据主人之道变换成任何形态，可惜我不在此处，不然我真有些好奇，若我拥有它，它会变成什么样子？剑？”她摇摇头，“不喜欢，太累了。弓？倒还行。哎，可惜了。”

黎禾勉强起身，盯着孑欢手中的木头匕首。原来如此......所以自己一直以来并未能发挥它真正的实力......

孑欢“刷”得抬眸看向黎禾，眼神里闪着诡异，“怎么？你也好奇？”

黎禾顿时后背发凉。

孑欢鬼魅一笑，身影瞬间消失。黎禾一怔，她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躲开，可是对方在哪里？在哪里？她屏息凝神，就在感到异样的一瞬间挪动了身体，可是还是来不及彻底躲开——孑欢骤现于她身后，本想砍断她的脖子，却被因立刻一闪，只砍断了她的胳膊。

依旧没有疼痛——黎禾却无法回府手臂。

她没有后退，反而冲向孑欢，用余下的左手去抢夺匕首。快！对方很快！稍不注意，那匕首就会划破自己的躯体。她必须更快！

黎禾从一开始发疯似地不断攻击仅仅片刻就转变为疯狂地躲闪。须臾，她的身体就变得残破不堪，到处都是裂开而无法回复的刀痕。

随着身上的道之气越来越少，黎禾头脑中的意识也越发不清晰，很多记忆都随着身体小消散的气息一同消散。

我在哪？她望着周遭的黑白世界，望着那棵茕茕独立的梨树。我要做什么？我要阻止阵法......我要杀掉这个人......为什么要阻止阵法？

黎禾望着孑欢，眼神迷离。

孑欢抿嘴一笑，“过不了多久，我们都会一起融入这阵法，一同融汇于岐城山河。这如何不算另一种永生呢？”

永生？黎禾身躯摇摇欲坠，身上的颜色迅速消失。她瞳孔涣散，身躯如挂着残叶的枯树枝。

孑欢握着匕首，像是欣赏自己一手打造的工艺品般望着黎禾，朝她走去。“生命循环的样子，真美。”孑欢笑道，“就像落叶，落地化泥，又滋润着新生。这就是这个阵法的运行之道，吸收了城中人的生命，转而化为新的气息滋润这岐城。所以你所谓的岐城毁灭并非坏事。此阵结束后，岐城将焕然一新，成为生命之气充沛的希望之城。”

岐城......岐城......

黎禾瞳孔之中，几乎没有了光亮；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黑暗一片。岐城......济中城......哪里......哪里...... “爹爹......”她嘴里吐出两声，眸光里闪过一丝光亮，祝余......展旬......凌霄哥哥......还有桑桑姐——

一瞬间，她眸光一亮，全身的灰色刹那间消散，色彩恢复。她愕然看向孑欢，迅速后退拉开距离。

孑欢有些惊异，“倒是个意志坚强之人。”她手里的匕首微微颤动。

孑欢不由地蹙眉。

黎禾心有余悸，自己差点就被阵法吞噬！她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躯，又看向孑欢。不行，不能再贸然行动！身体若是再消散一点儿，怕是真的维持不住......一次机会，自己只剩一次机会。要怎么做才能有机会？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凌宵哥哥和桑桑姐都在岐城，他们好不容易劫后余生。爹爹定然不愿意他们再次陷入险境......爹爹说过，人生在世，朋友最是难得。如此难得的朋友，自己也才好不容易拥有......虽然她还不明白究竟什么是友谊，可祝余总会在危难时帮助自己，展旬总是关心自己、想让自己开心......无论是小岐山镇第一次度过的生日，还是星鲛人幻境中祝余为保护自己不惜被大火焚烧......他们的这份情谊，我是一定要回应的。

黎禾身姿越发决然。这就是她的道，回应情感、懂得情感、珍惜情感，这是她的**——无论如何也要求得的东西。

黎禾眸光一沉：既然对方想要夺走自己的生命，那就让她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