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想到了第一幕幕启的苗疆女甲乙,下蛊的人会是她们吗?
这样想着,等到林黯和安冉体内的蛊毒彻底解除、恢复过来后,祝凛给她们指了生寨的方向,便带着江逾白继续赶尸上路。
祝凛走的这条路并不是他们来时的路,江逾白跟着队伍的最后面,突然感到背后一凉,耳边传来一阵呼呼作响的风声。
在风声中,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
“■逾白——”
那声音实在是太近了,近得像贴在耳边。
紧接着,江逾白的肩头搭上了一双僵硬的手,那手青白一片,刺骨的温度从肩头逐渐蔓延到整片后背,江逾白大气不敢出,冷汗簌簌地往外直冒。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肩头转移到眼前,他突然停下脚步。
面前……已经没有祝凛的身影了。
就连走在他前面的药尸也一无所踪。
地上潮湿一片,照理来说只要有人走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但是不论江逾白如何寻找,他发现——地上没有任何痕迹。
难道是——
江逾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被冻住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祝凛在赶尸时叫他回过头去看远处苗寨的打铁花,难道是那时……
身后的那双手缓慢地上移,已经虚拢住他的脖子了。
江逾白喘不过气险些窒息,手指往口袋摸去,摸到了一张粗糙的纸。
——那是祝凛在义庄时塞给他的黄符。
会有用吗?江逾白咬紧牙关,心想既然走到了现在的地步,倒不如争个殊死一搏,指腹捻起那张黄符,猛地朝紧攥着脖子的那手贴去。
黄符上的朱砂霎时间闪烁着血红色的光,在冷得刺骨的空气中开始自燃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异香,下一刻便被浓重的烟味覆盖。
“咳咳咳!”
江逾白捂住口鼻,黄符自燃时的火从那双手快速扩散到身后。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哀嚎。
江逾白回过头去看——
似人非人,类鬼非鬼,很像是他透过水面看到的黑影。
那黑影在火光中尖叫着嘶吼、扭曲了好半瞬,随后消失不见了。
江逾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捂着胸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两腿发软让他一个踉跄瘫坐在地上。
他看着手边烧得只剩边的黄符,垂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休息了片刻后,江逾白起身准备找去苗疆寨的路,这时,前面浓重的黑暗中传来一阵铃铃作响声音。
那不止是身上银饰随着走动时发出的声音,还有……
“铃铃——”
江逾白猛地回过头,身后有一道暗淡的亮光穿透黑暗,直直地朝着他走来。
祝凛提着灯款款而来,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有些生锈的铜铃,上面绑着密密红线,他一步一摇晃,铜铃声和他身上清脆的银铃便淹没了江逾白的意识。
“故人回家,行人避让。”
他猛然回过神,和走在最前面的祝凛默然相视,然后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祝凛走了很久,在一处漆黑的洞穴前停下来,他往前走几步,踩在草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在寻找什么。
江逾白静下心去听——
洞穴中传来淙淙流水声,那水声很细微,不仔细听根本无法发现,河流离洞穴口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而且看样子他们是要走水路,江逾白心想。
“你还好吗?”祝凛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团绳子。
“还好。”江逾白答道。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彼此间几乎能听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那个……”江逾白刚想出口说话猛地怔住了,浑身一僵。
祝凛给江逾白系上绳索的时候,像是将江逾白环在怀里,后者一个激灵却被祝凛摁住了:“乖,别动。”
“你想说什么?”待祝凛系好绳索,他看过来时,冰凉的手指抚上江逾白的脖子,在上面停滞了片刻,似乎在摩挲着什么。
应该是站在身后的那个黑影留下的掐痕,江逾白心想。
“没、没什么。”
祝凛眯起狭长的眼睫,喉间溢出低沉沉的“嗯”,一字一顿:“真没什么?”
“其实还是有的。”
江逾白用手拨弄着银冠上垂下的几排银流苏,听着铃铃的声音,心情莫名地愉快,于是嘴角抿起笑看向祝凛:“再给我几张黄符呗。”
祝凛塞给他一叠黄符。
黄符上朱砂绘制的符箓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充斥着黄纸和朱砂刺鼻的气息,除此之外,江逾白还从黄符上闻到了一股异香。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祝凛的手腕上。
——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了,但因为绷带的遮挡,无法看清伤势。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不禁蹙着眉,抿紧唇一言不发。
“时辰差不多了,”祝凛看着头顶那弯雪亮的明月,又说,“和我过来。”
他们踩在凌乱的碎石上,沿着某条小径往洞穴深处走去。
周围的流水声越来越响,江逾白几乎可以确定他们赶尸要走水路。
“从苗疆寨到生寨只有那一条碎石路,”祝凛头也不回解释道,他的声音很轻,此刻却同流水声回荡在狭小的洞穴里,回声阵阵,“那条路不好走,路途遥远、道路崎岖不适合赶尸,所以我们走水路抄近道过去。”
视线中逐渐出现一条漆黑的河流。
洞穴中没有光,借着两人手中提灯微弱的光,江逾白勉强看清这条河。
这河莫约有十几米宽,水势平稳,稍窄的地方湍急些许,但不妨碍船只的通行。两人身上系着绳,祝凛往河边走,江逾白只得快速跟上。
从祝凛背后看过去,他发现不远处的河面上停着一排竹筏。
“上来。”祝凛一手撑着竹篙,另一只手手心朝上放在江逾白面前。
江逾白握住手,毫不费力地一脚踩上竹筏。
后面的四具药尸上了竹筏后便平躺着一动不动,占据了竹筏的大半部分,这让习惯了诈尸的江逾白有了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祝凛撑着竹篙,很快,竹筏顺着河流向前方的黑暗漂去。
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过话,狭小寂静的洞穴中只回荡着流水淙淙的声音。
江逾白以为他们在回苗疆寨的路上不会再遇到某些变故了,直到——
竹筏在河流的中心停下了。
“怎么了?”这次不等祝凛开口,江逾白率先问道,“是撞到暗礁了吗?”
“不,”祝凛脸色凝重起来,“是河里面有东西。”
……有东西?
江逾白微微探出身去看那漆黑的河面。
有一个白森森的东西顺着水流撞在竹筏上,江逾白顺着惯性猛地一个踉跄,被一旁的祝凛扶住了,他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翻了个面,一张泡发了的死白的脸正对着江逾白,从眼眶中崩出的眼球挂在脸上,与江逾白蓦然对视。
江逾白猛地后退,头皮猛地一阵发麻,后背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那是一具搁浅在竹筏底部的浮尸。
那具泡发的、不知搁置在河水中多久的森然尸体,在撞上竹筏后顺着水流,从竹筏底部缓慢地漂往后面。
“还是动不了吗?”江逾白感到一阵密密麻麻的恶寒。
祝凛摇摇头:“竹筏底下应该不止这一具浮尸。”
“你先前有遇上这样的情况吗?”
“没有,”祝凛很明显地停顿了好一会,“完全没有。”
他无比肯定的话让江逾白感到隐隐的不安。
江逾白突然出声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你知道这些尸体是怎么来的吗?”他看着面前正对着自己的浮尸,猛然一怔,缓缓蹲下身。
“这具尸体很新鲜,”江逾白观察道,“你看尸斑。”
“一般来说,尸斑最早出现在尸体死亡的三十分钟后,一般在死亡一到二小时开始出现,”江逾白伸出手去按压浮尸死白的皮肤,继续解释,“尸斑形成的最初阶段为坠积期。”
“坠积期的尸斑在经过按压会褪色、消失,不按压会重现。当然尸体经过河流的冲刷,改变了最初的位置,不排除尸斑会位移的可能,但是——”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按压着一处尸斑,那处尸斑经过按压后消失不见了。
“尸斑长时间浸润组织,再次按压时,尸斑不会改变颜色,也不会消失。”
江逾白抬起头仰视身旁的祝凛:“所以这具尸体死亡时间不久,应该是从上游漂下来的,上游……”
他突然沉默住了。
上游是……苗疆寨。
“你的猜测不错,”祝凛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他,并由衷地称赞,“尸体确实是从苗疆寨一路漂过来的。”
“在我们这里,横死的人是不能入祖坟的,只能拉到山上,随便找个没人的山沟沟埋了,或者是找条河抛尸解决便是,所以在这里看见尸体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稀奇的是,”祝凛那张昳丽的脸在微弱的火光下露出森然笑意,“苗疆寨是一个熟寨,早已不沿用这样草率的埋尸方式了。”
江逾白脸色一白,或许苗疆寨比他们想象的要更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