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就在隔壁,许宁溪跌跌撞撞地推门进去,刚才与奥尔加的一番斗智斗勇,终于耗尽了他体内仅存的那点力气。他靠着舱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长长叹了口气。
“零,你能听见吗?”他对着寂静的空气低声问。
医疗舱的修复工作已经完成,泛着柔和的绿光。零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他的皮肤呈现出和头发一样的、毫无血色的冷白,仿佛所有的生命迹象都已抽离,看得许宁溪心头一阵发紧。
系统……也会死亡吗?如果不会,你为什么不肯应答?
他靠着冰冷的医疗舱,对着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深信过的“人”低声絮语:“我知道你在骗我。你早就知道了,我根本出不去天琴座了,对不对?”
他顿了顿,“但是没关系。能不能回去,对我没什么所谓。那个世界没有等我的人,在哪儿活着不是活呢?都一样的。”
他挣扎着,扶着冰冷的医疗舱壁站起来,凝视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可是……你为什么要扑上来救我呢?”
回答他的,只有医疗设备单调运行的微弱嗡鸣。
这时,舱门被敲响,奥尔加鬼鬼祟祟地探进头来:“情况怎么样?”
许宁溪没回头,只是问:“他的伤不是治好了吗?为什么还不醒?”
奥尔加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瞥了一眼医疗舱的数据:“唔,□□上的损伤确实修复了。但意识嘛……谁知道呢,可能大脑受了点震荡?再等等看吧,急也没用。”
植物人状态吗?是因为……你根本不是普通人,所以人类的医疗舱对你无效吗?
“比起这个,”奥尔加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得盘算。”
“什么?”
“当然是怎么回混球啊,大将军!”奥尔加挑眉,“你难道打算开着这艘威尔星的贼船在太空里流浪一辈子?”
奥尔加打量了他一下:“我是可以继续当雇佣兵了,不过你还是算了,太正直了,回头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这个,其实我觉得就这样开着星舰拦路打劫也挺好的——反正过往的都是走私犯,黑吃□□德上也过得去。
许宁溪还是故作矜持地摇摇头:“混球的那个内奸,现在肯定已经知道很可能知道我们没死了。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不过,遇险警告我已经发出,韦斯卡尔元帅那边至少会有所戒备。”
奥尔加敏锐地盯着他:“听你这意思……你知道内奸是谁了?”
许宁溪笑了笑:“一个猜测而已。”
“说来听听。”
许宁溪沉吟片刻,道:“说之前,我得先问你个问题。贝托星发来同盟请求的事,在混球都有谁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奥尔加回忆了一下:“我和元帅最先知道。你当时不在混球,元帅接到消息后立刻秘密召集我商量对策。林杳可能也知道些风声,因为元帅担心这是贝托星的烟雾弹,让他领导的安防总队提高了警戒等级。”
“那……辑封允呢?他知不知道?”
“辑封允?”奥尔加一脸茫然,压根不记得这个人,“谁啊?这名字有点耳熟”
想来也是,韦斯卡尔元帅不大可能越过他告诉他的副将,那么许宁溪作为顾汝之刚去训练所时,辑封允就说“等着您回来带我们干票大的”就显得很可疑了。正常情况下无战争时期将军刚出外勤回来不应该好好休整吗,去哪里干票大的,他又不是海盗土匪的大当家。
“你觉得他有问题?”
许宁溪点点头。
“嗯……”他又沉吟道,“但我不能确定,内奸是不是只有一个。”
……
好家伙,那您觉着得有多少个?我们混球一共才几号人啊,再这么猜下去,整个军方都快成筛子了!
“能想办法联系上韦斯卡尔元帅吗?”许宁溪有些犹豫地问。他甚至无法确定元帅是否完全可信。但如果连最高统帅都是敌人,那这个副本难度就堪称地狱级了,通关希望渺茫,不如赌一把听天由命吧。
“理论上可以尝试加密通讯。但是,顾将军,”奥尔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觉得……元帅可信吗?”
许宁溪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后者耸耸肩:“别这么看我。知道我们精确航线的人屈指可数。而我那位‘故交’在威尔星地位不低,能请动他亲自出马来埋伏我们的,在混球也绝非等闲之辈。”
许宁溪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回应,一个微弱而熟悉的声音,如同电流般轻轻划过他的脑海:
‘……怎么了?’
是零!
许宁溪心中猛地一喜,强行压下激动的情绪,在脑中回应:‘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无碍。刚才……系统过载,停机自我维修了一下而已。’
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虚,但逻辑清晰。
“顾将军?”奥尔加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除了他们,你还有什么怀疑目标吗?”
许宁溪从与零的对话中抽离,犹豫了一下,道:“暂时没有。你现在有其他安全路线能回混球吗?”
奥尔加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当然!别的东西我可能不熟,但各种见不得光的走私航道、秘密跃迁点,我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好,”许宁溪下定决心,“那我们就先想办法回去。”
就在这时,医疗舱的滑门轻声开启。
“顾将军。”零——或者说,亲卫灵——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身体微微倚靠着门框。
许宁溪立刻上前扶住他:“你怎么自己起来了?感觉怎么样?晕不晕?”
奥尔加看着这一幕,意味深长地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舱内的储物柜:“里面有常备的营养剂和止痛药,你们自便吧。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等等,”许宁溪叫住她,“这次遭遇战……其他的幸存者,还能联系上吗?”
奥尔加摇摇头:“理论上可以尝试广域呼叫,但意义不大。我们跃迁距离太远,他们帮不上我们,我们也救不了他们。不过你放心,我看见了,你手下那两位中将都成功驾驶逃生艇冲出去了。”
说完,她摆摆手,离开了医疗舱。
许宁溪扶着零回到舱内,让他坐下。
‘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吓死我了。’他在脑中问。
‘说了,无碍。系统日常维护。’零的回答依旧轻描淡写,‘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在哪?’
许宁溪将情况简述了一遍:`‘我们在威尔星的一艘突击舰里。当时……我也晕过去了,想来是威尔星的人想拿我们做俘虏便把我们捞了回去。后来据奥尔加说,她和威尔星的指挥官是旧识,对方邀请她加盟。她假意答应,然后趁其不备夺舰反杀,带着我们逃出来了。’
零立刻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你不信?’
`许宁溪笑笑:‘你信?’
‘不信。’零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一艘威尔星的主力突击舰,上百名训练有素的船员,怎么可能被一个人如此轻易地夺取?这谎言粗糙得简直像是个笑话。
‘不过,’许宁溪分析道,‘她既然敢撒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是懒得对我们编完美的故事。背后的真相,我们还是不要深究了。’
‘你就这么相信她不会害我们?’零问。
‘至少目前看来,她没有害我们的理由。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个很纯粹的人。’许宁溪道。
零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许宁溪忽然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零。他的动作让零下意识地后退,直至后背抵住冰冷的舱壁。
许宁溪不想去看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却永远毫无波澜的蓝色眼睛,干脆闭上了眼,轻声问:“零,我能相信你吗?”
“你又发什么神经?”零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嫌弃。
许宁溪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尖轻轻抵在零的唇前,阻止他再说出刻薄的话:“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零冷笑一声:“我知道什么?”
“你早知道我根本逃不出去,对不对?”
零哼了一声:“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许宁溪追问,“要扑上来救我?”
零偏过头,避开他的手指,语气生硬:“我手贱。行了吧?”
或许是因为伤势未愈,或许是因为心情激荡,许宁溪只觉得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连带零一起摔进了柔软的医疗舱里。
混乱中,许宁溪却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就那样靠在零身上,说:“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
他顿了顿,极其认真地说:“我相信你。”
然而,预想中的感动并未发生。零听完后,脸上毫无动容之色,只是无比嫌弃地、用力地,一把将压在他身上的许宁溪推了下去。
“起来,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