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撕裂!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刀片,左肩胛骨深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要碾碎影刃的意识。冰冷的污水混合着血污,沿着冲锋衣的褶皱不断淌下,在布满油污和铁锈的通风管道内壁上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巨大的噪音——风扇的嘶吼、水流的奔涌、柴油机的咆哮——如同无数根钢针,持续不断地钻刺着她的耳膜和神经。她只能凭着胸腔里那一点冰冷燃烧的业火和求生的本能,在黑暗、狭窄、令人窒息的管道中向前爬行。
方向早已迷失,时间失去意义。她只记得必须远离那片杀戮之地,远离“粉红天堂”地下那台巨大的死亡熔炉。管道分岔无数,她只能选择气流更强、噪音更大的方向,寄希望于那是通往外部的主干道。
不知爬了多久,体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失血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左臂几乎抬不起来,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肩胛骨碎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里层的衣物,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咬紧牙关,下唇被咬破,咸腥的血味在口腔里弥漫,反而带来一丝刺激性的清醒。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前方管道壁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被应急灯惨绿光芒勾勒出的轮廓——一个检修口格栅!格栅外的景象不再是冰冷的钢铁丛林,而是模糊晃动的、被雨水打湿的霓虹灯光!
出口!
求生的意志瞬间压倒了剧痛。影刃用尽最后的力量,拖着几乎麻木的左半边身体,挪到格栅前。格栅用四颗生锈的螺栓固定着。她颤抖着从后腰摸出最后一片薄钢“出手鞭”,将其卡在螺栓的十字凹槽里,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手指,凭借指力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拧动。
一颗…两颗…汗水混合着血水滴落,每一次拧动都伴随着肩胛骨钻心的刺痛和肌肉的痉挛。第三颗螺栓锈死得厉害,钢片边缘都卷了起来。影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索性用“乌啼”的刀柄末端,对准螺栓连接处,狠狠砸了下去!
“哐!哐!”
沉闷的敲击声在管道里回荡。终于,锈蚀的连接处崩裂!格栅松动了一角。
她丢掉变形的钢片,单手抓住格栅松动的边缘,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向后猛地一拽!
“哗啦——!”
格栅连同边缘崩裂的锈铁被整个拽了下来!冰冷的、裹挟着雨水和城市尘埃的夜风瞬间灌入,猛烈地拍打在她的脸上,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麻木的清醒。
外面是一条堆满建筑垃圾和废弃油桶的后巷。雨水在坑洼的地面汇聚成浑浊的水潭,倒映着远处“粉红天堂”残破轮廓上依旧闪烁的、如同垂死巨兽眼睛般的霓虹灯牌。警笛声在更远处的街区呜咽,如同背景噪音。
影刃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从检修口滑落,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污水溅了她一身。左肩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昏厥过去。她强撑着,用右手和膝盖支撑着身体,挣扎着爬进旁边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废弃麻袋和防水布下,将自己彻底掩埋起来。
安全屋…必须回去…夜莺…艾米丽…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锚点,死死拽住她即将沉沦的意识。她蜷缩在湿冷恶臭的掩体下,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铁锈般的疼痛。业火在冰冷的躯壳内微弱地燃烧着,维系着最后一线生机。她撕下冲锋衣内衬相对干净的一角,塞进嘴里死死咬住,右手颤抖着摸索到左肩胛骨的位置。那里肿胀得吓人,皮温高得烫手,轻轻一碰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克鲁兹那搏命一拳的力量远超想象,骨头很可能裂了。
她闭上眼,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浆。在古寺废墟中,“夜莺”冷酷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痛?痛是燃料!烧不死的,只会让你更硬!” 她猛地吸一口气,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右手五指张开,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和韵律,沿着肩胛骨边缘的肌肉群快速而用力地揉按、推拿!这是东北秧歌艺人处理演出旧伤的土法,结合了夜莺教导的肌肉松解技巧,目的是强行舒缓痉挛、引导淤血、暂时恢复部分活动能力!
“呃——!” 剧痛如同电流般贯穿全身,被布团堵住的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吼,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抽搐。汗水瞬间浸透了全身。但她动作不停,指力透入深层肌肉,如同在滚烫的铁块上锻打。几秒钟的酷刑般的操作后,一股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淤血顺着肩背的伤口缓缓渗出,染红了冲锋衣。与此同时,那几乎将她撕裂的、束缚着关节的剧痛,竟然真的缓和了一丝!左臂虽然依旧沉重剧痛,但至少可以尝试轻微活动了!
她吐出嘴里被咬烂的布团,大口喘息着,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不敢休息,她挣扎着从掩体下探出头,辨认方向。城市边缘污水处理厂的方位刻在脑海里。雨还在下,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她撕下冲锋衣兜帽的里衬,胡乱包扎了一下肩背渗血的伤口,然后,如同一个真正的、被生活压垮的流浪者,拖着沉重而蹒跚的步伐,低着头,缩着肩膀,一步一挪地,融入了这座庞大城市黎明前最黑暗、最混乱的角落。
安全屋厚重的铁门在影刃输入最后一道安全码后,伴随着低沉的液压声缓缓开启一条缝隙。涵洞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消毒水和浓重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反而让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略微一松。
“谁?” 一个冰冷、警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绷的声音瞬间响起。是隼!他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背对着门口,半跪在油布旁,手中的注射器针尖还悬在夜莺手臂的静脉上方。他的身体微微侧转,另一只手已经悄然按在了腰间的手枪柄上,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刺向门口那片被应急灯照亮的阴影。
“我…” 影刃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她扶着冰冷的门框,身体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惨白如纸,布满汗水和污迹,嘴唇干裂出血。
隼看清是她,紧绷的身体线条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锐利。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到她身上大片大片的深色湿痕(污水和血污混合)、左肩不自然的塌陷和僵硬、以及每一步挪动时眉宇间无法掩饰的剧烈痛楚。他没有问任务,没有问过程,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还保持着基本的清醒,便迅速移开,重新专注于手中的注射器,稳稳地将淡黄色的药剂(新的抗毒血清)推入夜莺的静脉。他的动作依旧精准,但影刃敏锐地捕捉到他推注药剂时,手背上那因过度用力而暴起的青筋。
“目标清除。” 影刃靠着门框喘息,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她不需要详细汇报,隼能从她的状态和这句话里推断出一切。她的目光越过隼的肩膀,急切地投向油布上的夜莺。
夜莺的情况看起来更糟了。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幽幽的冷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仿佛透明一般。呼吸微弱而急促,如同风中残烛。左肩包扎的纱布上,那抹不祥的暗红色范围似乎扩大了,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紫色,肿胀蔓延到了锁骨上方。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粘在冰冷的皮肤上。那袋维持生命的血浆已经接近滴完。监测仪上的数字:心率135,血压70/40。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角落里的艾米丽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听到影刃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蓝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微弱的、如同看到同类般的希冀,但随即被影刃那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模样吓得瞳孔骤缩,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过来。” 隼的声音打断了影刃的注视,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他已经完成了注射,迅速更换了新的血浆袋,目光转向影刃,用下巴点了点油布旁边空着的位置。“上衣脱掉。”
影刃没有丝毫扭捏。她艰难地挪到油布旁,靠着冰冷的涵洞壁坐下,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左肩的剧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咬紧牙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配合牙齿,一点一点地解开冲锋衣的拉链,再费力地脱掉里面同样湿透的战术背心。当左肩暴露在惨白灯光下时,连隼的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
左肩胛骨区域一片恐怖的紫黑色肿胀,高高隆起,皮肤紧绷发亮,皮下的淤血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被克鲁兹拳头上的戒指或护甲划开)狰狞地横亘在肿胀区域上方,边缘翻卷,此刻还在缓慢地渗着暗红色的血水。周围的肌肉因剧痛和创伤而扭曲痉挛着。整个肩膀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塌陷角度,显然骨骼遭受了重创。
隼迅速戴上新的医用手套,动作快而利落。他拿起大瓶的消毒碘伏,毫不吝惜地直接倾倒在那狰狞的伤口上!
“唔!” 剧痛让影刃身体猛地一弓,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瞬间涌出!但她硬生生将痛呼憋了回去,只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闷哼。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头和后背。
隼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痛苦,眼神专注得可怕。沾满碘伏的纱布用力按压在伤口上,进行着粗暴而彻底的消毒。接着,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开始按压、触摸肿胀的肩胛骨区域,检查骨骼的损伤情况。
“肩胛骨体部线性骨折,可能伴有碎片。喙突韧带严重挫伤撕裂。” 隼的声音平板地陈述着伤情,如同在描述一件损坏的工具。他的手指在几处关键位置用力按下,试探骨骼的稳定性和错位情况。
每一次按压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影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右手死死抠进身下的油布里,指节发白。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将意识抽离,脑海中只剩下古寺废墟里夜莺淬毒的声音:“痛?痛是好事!它告诉你你还活着!活着,才能让仇人痛!”
隼检查完毕,迅速拿起一支粗大的注射器,里面是粘稠的麻醉剂。针头对准肩关节周围的神经丛,精准而迅速地刺入、推注。强烈的麻木感迅速扩散开来,暂时压制了那撕裂般的剧痛,影刃紧绷的身体终于得到一丝喘息。
隼开始清理伤口深处的污物和碎裂的组织。手术器械冰冷的触碰感透过麻醉的屏障传来。接着,他用强力止血纱布紧紧塞压住伤口深处,又用弹性极强、带着强力粘胶的宽幅固定绷带,以极其专业的手法,将影刃的左臂紧紧固定在她屈曲的胸前,同时将整个左肩胛区域牢牢束缚、加压包扎起来。这种包扎方式最大程度限制了肩关节的活动,减轻骨骼断端的摩擦和移动带来的剧痛。
“固定。四十八小时内不能动。” 隼处理完,丢下这句话,便开始收拾沾满血污的器械和纱布。他拿起生命体征监测仪的探头,不由分说地贴在影刃的胸口。屏幕上立刻跳出了她的数据:心率115,血压偏低。失血、剧痛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
影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感受着左肩被强力束缚后的麻木钝痛和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疲惫。她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夜莺。
夜莺的呼吸似乎更微弱了,监测仪上的血压值又往下跳了一个数字。隼已经动作迅速地给她接上了第二袋血浆,又拿出一支新的注射器,抽取了一种透明的液体。
“强心剂。搏一搏。” 隼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影刃听出了那冰层之下的一丝沉重。他将针头刺入夜莺的静脉,缓缓推注。
影刃的心猛地揪紧。搏一搏…夜莺的情况,已经恶化到需要靠强心剂来“搏一搏”的地步了吗?那个在古寺废墟里淬炼她、在垃圾场爆炸中为她挡下子弹、永远燃烧着冰冷业火的女人…要撑不住了?
一种比肩胛骨碎裂更尖锐的痛楚,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影刃冰冷的躯壳。业火仿佛被浇上了一瓢冰水,剧烈地摇曳着,发出无声的嘶鸣。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右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旧伤。
隼注射完强心剂,将空针管丢进污物桶。他没有看影刃,只是沉默地坐在油布旁,拿起一块干净的湿纱布,开始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夜莺脸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和干涸的血污。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近乎机械的精准,但擦拭额头和鬓角时,那微微放轻的力道,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安全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三台生命体征监测仪(夜莺、影刃、还有夜莺那台)发出的、各自不同频率的电子音在空洞地回响,交织成一曲冰冷的、关于生存与死亡的挽歌。血浆袋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如同沙漏里不断流逝的时间。
艾米丽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惊恐地看着油布上两个浴血的身影,看着那个沉默如石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另一个女人冰冷的脸。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悲哀,让她无声地流下眼泪,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影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左肩的剧痛、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但脑海里,夜莺为她挡下子弹时浴血的身影、安全屋外隼清理外围后带着新鲜血气的归来、以及此刻他沉默擦拭夜莺面颊的动作…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
业火并未熄灭。它在冰冷的绝望和沉重的负疚中,烧得更加幽暗,更加内敛,也…更加疯狂。血债,远未偿清。秃鹫的阴影,夜莺的垂危,自身的重伤…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这幽暗业火最猛烈的燃料。
她必须活下去。夜莺,也必须活下去。
冰冷的涵洞里,复仇的余烬与救赎的微光,在死亡的阴影下,无声地交织、角力。而新的风暴,正在这凝固的寂静之外,悄然酝酿。